“身为上柱国,必须对许多事情噤声?不能保持沉默的话,只能声明放弃柱国的身份。”
“不过,这会令推举您的百姓都万分失望的。”他迟疑道,“所以,虽然柱国府并不忌讳身兼别职,但丞相、诸位上将军都不可能保持沉默,大家只会在致仕后才推举他们。可是关东的百姓不明白这些轻重,有五十六万人推举了您。这就是说,你可以选六名从事,五十六名观风使,这都是您的属官,领取朝廷俸禄的。可若是您放弃了柱国身份的话,可是辜负了五十六万关东百姓对您和柱国府的期望啊。”
“连议论都禁止,那柱国府如何运转,律案又由谁来撰写,修改呢?”
“律案提交前,柱国是可以议论的,除了柱国之外,其他四府都可以向柱国府提交律案。律案审议的次序,由居住在敦煌的人望最高的八名柱国排出来的。这八大柱国便可称为上柱国。但是,他们议论的也只是审议的次序,而不是律案的内容。被否决的律案,如果有修改的必要的话,也是由这八名上柱国负责修改,或者由他们委托其他柱国、或者柱国府书吏来执笔。比如,有关火器律令,八名上柱国就可能委托赵上将军来执笔修改。”
赵行德疑道:“上柱国?”刚才冯延纶一直这么称呼自己。
“上将军有五十六万人推举,已是人望最高的柱国之一。虽然上将军并非审议、修改律案的八大柱国之一,但是,只要八位上柱国之一出缺,赵上将军又能抛开俗务定居敦煌,立刻就能跻身八大柱国。所以,下官尊称您为上柱国,是完全合乎规矩的。”
赵行德也越听越有了兴趣,问道:“为什么是八位,而不是七位或者九位?八大柱国形成四对四,僵持不下怎么办?还有,如果律案在提交前可以议论的话,那么柱国之间充分联络过后再提交律案,岂不是就规避了禁止议论的规则了吗?”
“上将军问得好,”冯延纶丝毫没有不耐烦,反而略有些兴奋地答道,“因为律法是国家的基石,不可轻动,更不能朝令夕改。所以,当八大柱国中五位赞同,才能变动律法,四对四和局时,律案就排不进去。陛下有权直接提交律案给柱国审议,八大柱国只有在五对三反对时才能排除。如果有人想在提交律案前预谋,阻止也很简单,任何一位柱国只要抢先提交律案,就能阻止其他柱国预谋、议论与此有关的内容。”
“这么说来,”赵行德点点头,感慨道,“柱国之尊崇,已能与君王相比了。”
“正是如此。我大夏以法驱众,对百姓们来说,柱国便是活着的神,是所有人的慈父。虽然普通百姓几乎感受不到柱国府的存在,但律法保证了最基本的一切,关系朝廷的千秋大计。”冯延纶介绍得十分仔细,甚至有些兴奋:“除制定律法之外,八大柱国可以对所有不涉及四府案子做最终裁决,涉及四府和陛下的案子,八大柱国也可以将其提交给多数柱国来审议,以多数柱国的裁判为准。”
“冯大人,我觉得你不像是道路曹的,更像是柱国府的官吏。”赵行德不得不打断了他的话,“千秋大计太过遥远,对我来说,当务之急是筹建联合水师。大食战事久拖不决,朝廷想必十分着急。但是,据我说知,我们盟友的芦眉在西海上颇有势力,为何不借芦眉水师封锁大食的海路。”
“唉,芦眉人言而无信,是靠不住的。”冯延纶摇头道,“自从老皇去世,新皇即位后,芦眉与我朝便貌合神离,甚至还收留了一些流亡的罗斯权贵。我朝与大食开战,芦眉居然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虽同意我们的船只借用芦眉港口,但他们的水师却用尽各种理由推脱,不靠近大食诸侯来往的海路。”
“原来如此。”赵行德点点头,猜测也许是夏国扩张的势头过于猛烈,引起了各国的恐惧。不光大食诸侯,连盟友芦眉也不愿看到夏国彻底战胜大食势力。这样一来,西方战场就更成了一个泥潭了。西面的蛮夷国度几乎无穷无尽,十字军还在一波接一波的东征,想到这里,赵行德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对夏国而言,确实要快点结束和大食的战事,免得双方都筋疲力竭,被别人捡了便宜。
“上将军勤于国事,陛下和柳相一定十分欣慰。”冯延纶恭敬道,“南海水深浪大,所以巡海水师的战船,只用广船、福船两种样式,大部分都征集民间海船改建海船,另外,宋国将在扬州、广州、泉州等各地船场同时开工制造六艘炮船,征调汉军水师炮船,我朝云屯港水师炮船也会加入将军麾下。淳于铁厂正在蜀中加紧铸造船上铁炮。”他心下颇为感慨,夏国在云屯港造水师战船,都是一艘一艘地造,宋国居然能一下子开造六艘新式炮船,显示强大的造船能力和自信,令他颇受震动,将来和宋国争夺南海的贸易和屯垦,是一桩很难的事。
赵行德点点头,行军司一旦决定采取军事行动,必定会做知己知彼,周密筹划。冯延纶继续道:“除了宋国水师之外,南海朱罗国的水师强盛,道路曹和行军司也派出使者游说其国主那仁德与我朝合攻突厥,不料,那仁德已被突厥诸侯伽色尼给打怕了,过去十年里,伽色尼国攻打了朱罗国十二次,据说每次都不空手而归。”
赵行德皱眉道:“伽色尼国?”
“伽色尼国向来与我朝不睦。”冯延纶冷笑道:“张上将军曾经教训过他们,拔其重镇护闻城,此城距离伽色尼都城只有三百多里,张上将军当年因此受封为护闻侯。伽色尼和罗姆突厥一样都是突厥人。原先白益王朝与我大夏结盟,为我们牵制着伽色尼,但罗姆突厥占领巴格达后,伽色尼苏丹立刻重新接受了哈里发的册封,算是臣服于突厥苏丹了。我们和朱罗国也算有共同的敌人。只是这朱罗国的人似乎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王公贵族忙着争权夺利,神庙都被伽色尼人给抢空了,我们几次三番说服,他们都不敢主动招惹伽色尼,倒是颇为令人头疼。”冯延纶显出鄙夷的神色。
赵行德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夏国的国策是以陆制海,朱罗国虽为海上强国,但在陆上被突厥诸侯打得节节后退,居然害怕到了不敢起兵报仇的地步,冯延纶这种鄙视的心态是理所当然的。反过来说,如果打败了突厥诸侯,夏国可以在陆上胁迫朱罗国,争夺南海屯垦地也大占优势。
冯延纶介绍了一些西面战场的局势。许多具体的安排,还需要行军司和宋国朝廷商量才能决定。冯延纶告退后,赵行德坐在花厅中,静静地考虑局势。虽然这时代海上贸易已经十分发达,每年都有无数的海船在南海穿梭往返,出海仍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信鸽不能穿越大海,船上的生活与世隔绝,巡海水师,甚至每一条海船都是一个独立王国。
“妾身听说,夫君重获起用,”赵行德抬起头,见赵环站在面前。她穿着件绿色襦裙,纤腰一束,更显得楚楚动人。她眉间有些淡淡的愁,低声道,“皇兄说,夫君不日将启程前往杭州,李家姐姐也能来与夫君团聚了,真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陈东与夏国朝廷达成协议,助其与妻儿团聚之事,令邓素非常尴尬,赵杞则大发雷霆。此种情势下,赵行德休妻是不可能的事。大宋没有平妻之说,公主的名分就成了问题。赵杞对这个一母所生的胞妹极为内疚,又知武昌侯与公主一直没有同房,便准备下旨解除这桩婚姻。女子再嫁虽然有损名节,但也并非为世所不容。昨日赵杞已向赵环说这件事,问她的意思,赵环只是哭着不肯。赵杞反而更加震怒,并没放弃这个想法。
“多谢,”赵行德沉默了一瞬,歉然道:“殿下......”
“这,这是可喜可贺之事。祖宗有规矩,近支宗室不得出京,妾身也不能离开鄂州,随侍在夫君左右。可,可是,”赵环眼眶中泪水盈盈,但还是强颜欢笑道,“夫君能与妻儿团聚,妾身,还是,很为夫君和李姐姐很高兴。”她控制不住心中悲戚,语声中已带着哽咽,“妾,妾身.....”她无法再说下去,只能咬住嘴唇,不让眼泪簌簌流下来。
“殿下,”赵行德站起身,用手绢将她的泪擦干,低声道,“赵某何德何能,蒙殿下错爱。”赵环苍白的泛起一团晕红,“嗯”了一声,低低地道:“我就只想和夫君在一起,”她拉着赵行德衣袖,仰头看着他,涟涟泪光中透着坚定,“不管发生什么,环儿会一直等你,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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