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德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岛夷的情况,我们都是道听途说,他们到底有多少部落,多少人口,兵器如何?”韩凝霜微一沉吟,答道:“岛夷分为五百多个部落,老弱不计,胜兵男丁不超过十万人。他们兵器很简陋,大部分只有短刀,铁枪头。有的还在用兽骨做成的刀枪。蛮人好勇斗狠,除了极少数的头人和勇士,连革甲都没有。绝大多数人连火器都没见过。只要不让他们溜进山里,在平原上绝不是我们的敌手。”
赵行德微微点头,韩凝霜又继续道:“部落太过分散,最不好对付。这三年多以来,我们除了广派细作,打探岛夷诸部的虚实之外,还特意扶植沿海的几个大部落,支持他们控制和兼并弱小部落,其中最大一个部落,已经能调集几千岛夷男丁打仗了。我们又帮他们牵线,结好山里的大部落,好利用他们呼朋引伴,到时候一网打尽。”她顿了一顿,略过汉军曾唆使该部落劫掠宋国渔民和商船,以吓助宋人靠近流求岛之事,转而问道,“平定岛夷的计划,你觉得怎么样?”
“很不错,”赵行德微一犹豫,问道,“如果一举击溃,你准备如何处置俘获的岛夷?”他心情有些沉重。对汉军来说,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流求势在必得。汉儿在北方受到契丹人的欺凌,可为了争夺生存的土地,又不得不对岛夷挥起屠刀。整个东海唯有流求适合大规模的屯垦,屯垦最重要的持社会安定和秩序,岛夷是非平定不可的。
“全都杀了。”韩凝霜毫不迟疑。“不行!”赵行德沉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韩凝霜回过头来,海风吹乱了鬓发,她微拂发梢。僵持了一会,韩凝霜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你也信?”她瞪了他一眼,嗔道,“你居然相信?”“这......”赵行德一时语塞,没想到她居然拿这个开玩笑。“难道在你眼中,我是嗜血魔鬼不成?”韩凝霜含笑白了他一眼,又道,“若能一举平定,将在北部平原上圈一块地方,将俘获的岛夷先关在里面种植水稻甘蔗。他们什么时候驯服了,什么时候才放出来与汉民一起编户。”她的笑容转冷,低声道:“但是肯定不会再放他们进深山里去了。”见她心有余悸的样子,似乎汉军曾在深山中吃过大亏,赵行德便没有追问。
“若能在平原地带将岛夷生力军一网打尽,山里那些部落至少有十几年虚弱。趁着这十几年时间,我们将进山立寨扼住各处险要,就近监视那些各山岛夷。若有余烬复燃,立刻便剿灭,绝不令其死灰复燃。肯照规矩来和我们打交道的部落,就用贸易羁縻的办法。”说到这时,韩凝霜嫣然一笑,对赵行德道,“宋国择法自守的办法不错。我们打算和岛夷也各守各法,订约立契以申明为准,若岛夷与汉人相干犯,便从汉人法治罪。”
“倒也不错。”赵行德点头道。
“能不能给我派几个人?”韩凝霜问道:“那些俘获部族头人,准备给他们教君子之道。”
“啊?”赵行德吃惊地看着她,韩凝霜笑道:“若不能杀,只有教化他们,至少在大规矩上,要让岛夷部落头人和我们守一样的规矩。君子之道比别的那些假仁假义的子乎者也更合岛夷蛮子的胃口。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他们杀了我们的人,我们杀回去报复,他们也没什么说的。”她促狭地看着赵行德,打趣道,“君子之道,不单指男人吧?”
“当然,上古之子,”赵行德点头笑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兼及男女。”
韩凝霜脸上浮起一层红晕,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她瞪了赵行德一眼,转过身形不再理他。赵行德尴尬无语,走到她的身边,站在船舱的窗前。这时,朝阳初升,船舱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二人久别重逢,商议过军国大事过后,只剩下儿女私情,反而不知说些什么好。海水将瑰丽阳光反射进来,海风微微吹拂,在水色天光中微微浮动,海天之间显得广阔无垠,偶有海鸟掠过,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正午时分,赵行德回到大营。水师众将都松了一口气。杜吹角介绍了海寇岛夷部落的情况。流求岛面积之大,远远超过杜吹角的估计。因事起仓促,他只在向导的指引下观察了几个海寇部落,将部落大致周围地形画了几张地图,甚至连汉军屯垦的地方都没发现。汉军也派代表参加大军的军议,提出将岛夷战士引至海边会战的计划。
流求的台风厉害,岛夷村落并不紧挨着海边,大部分不在战船火炮的射程之内。因此各部需要登岸作战。岛夷没见过火器,赵行德下令各部上岸时不携带火炮,没有军令不得点火发铳,避免打草惊蛇。
这种对付蛮族作战方式,赵行德定义为张网罗雀之战。猎人在林中张起大网,一旦网住几只山雀后,落网的山雀就会拼命叫唤,吸引其他的山雀飞过来,网住的山雀也就越来越多。宋军一开始只派小部队进攻岛夷,再徐徐添兵,在汉军细作的帮助下,为了迫使岛夷不断请求其它部落的援兵,尽可能在平原地带扩大战事。待吸引到足够的敌人后,再动大炮和火铳,一举将其聚而歼之。
汉军炮舰将与宋军一起作战。在宋军的视线之外,三千汉军在其他地方登岸,与屯垦汉人中征集的六万团练汇合,一边严防岛夷攻击汉人屯垦地,一边准备在最后关头掐断岛夷返回深山的要隘,然后进山建立山寨,清剿那些最让人头痛的蛮部。汉军本是山贼草莽出身,熬过南方湿热的气候及疫病之后,并不畏惧山林沼泽的地形。众汉军屯将几年憋足了气,隐忍不发,这次蓄谋已久的大行动,韩凝霜亲自坐镇,汉军主力精锐南下来援,上下一心要在这一战将岛夷势力扫平,彻底控制流球岛。
军议次日,第一批军队共千余人,乘坐三条海船登陆攻打岛夷。
破晓时分出发,风正帆悬,一更海程后抵达流求南部,正值一轮红日在流求的山脉上冉冉升起,万道阳光越过山顶上照射出来,反而让整个山脉的西面都落在一片片巨大的阴影中,呈现出一种仿佛钢浇铁铸似的斑驳颜色,而更远处的,山脉的隐隐之外,海面万顷皆是金光粼粼,当太阳渐渐升高,阳光由万缕绚烂渐渐变得普照大地,岛上密密层层的苍翠林木,崇山峻岭,海岸巨石、裙礁、沙丘错落着,近海隆起的珊瑚礁,仿佛陆地周围镶嵌的一群花边。
“好大一个岛!”丁禁喃喃道,“简直是又一片陆地!”
“是啊,好大一个岛。”杜吹角没好气道,“就是太大了些。”琉球岛如此之大,让他占岛为王的想法遭到极大的打击,看着这连绵不断,南北望不到头的海岸线,哪怕杜吹角倾家荡产,也无法请到足够的人手将全岛地形测量一遍。再看那起伏不定的崎岖山脉,杜吹角曾经跟随赵行德帮助太和岭蛮部反抗罗斯国,深知对付山中蛮部的不易。这琉球岛若无人居住倒还好说,他数了数平原上那些岛夷炊烟,山中的蛮部肯定也不在少数,若要将之平定,不知又要花多少工夫。
“太大了,”杜吹角怏怏地叹了口气,“就是太大了,老子的本钱太小啊。”
他地自言自语,丁禁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这时,船身一阵剧烈摇晃。前天杜吹角只乘小船登岛查看,并没有探出大船靠近海岸的航线,岛上的蛮部本身也没有大船出入。珊瑚礁遍布在浅水里,宋军海船再靠近岸边的话,触礁搁浅的危险将大大增加,因此,大船在深水中下锚停泊,水师放下小船,用力划向岛屿岸边。大部分人登岛作警戒布置,少数人再将小船划回去,就这样一拨一拨地,近千将士登上了琉球岛细软的沙滩。
这片滩涂三里地外,地势稍微高耸的平原上,就是琉球最大的一部岛夷。晨炊的烟袅袅升起,在湛蓝的天空中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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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姆突厥灭了白益王朝后,经过短暂的试探和观望,巴格达世家和罗姆新贵们又云集在了苏丹的王座之下。
罗姆苏丹并不是野蛮人,他承认哈里发的统治,甚至没有更换金门宫的主人,这就给了绝大多数巴格达世家投靠新主人的理由,他们可以装作巴格达不是换了一个主人,而只是换了一个权臣而已。同样的,罗姆苏丹也需要这些人的投效。四通八达的道路从巴格达向外延伸,穿过沙漠,跨国海洋,但真正将整个大食世界连在一起,除了勇士手中刀剑,还要靠这些朝三暮四,却和帝国相伴而生的宫廷大臣们。苏丹一向不认为光靠刀剑能得到一切,或者说,轻松地得到一切。
这一天,永恒宫中百鸟鸣唱,苏丹梅苏德和太子秘密接见了一个来自东方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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