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肯治富贵人家的病人,却轻易答应了随你来给我治病?”
我忙将母亲扶了躺下,笑道:“他这不是把您给治好了吗?可见那些传言并不可信。”
母亲嗯了一声,侧身躺着,苍白的面颊上,偌大的眼睛仍旧在眨着,显然心头还有几分疑虑。
我忙将被子掖好,亲昵地拍了拍她的面颊,娇声道:“母后,你放心啦,我已经长大了!知道怎么去看人看事!”
“我的栖情……已经长大了!”母亲叹息着,慢慢闭上眼睛,唇边抿起的纹路里掩藏了一丝笑意。
我看母亲已经睡着,悄悄地又去找白衣。
云淡霜天,月华如水,一身白衣淡荡的清秀少年正站在梨树之下,小心地折一枝梨花。
他的手指纤长而有力,拈花在手时,连鲛绡般的花瓣都不曾跌落一片。
而他将梨花凑到鼻尖轻嗅时,面庞之素白,几与梨花相似,恬然而笑时,笑容亦如梨花般明净。
月华,少年,梨花,还有轻轻飘下的落瓣,美好清淡得像突然之间便沉浸其中的一场梦。
“你喜欢梨花?”我屏住声息走过去,小心地问,生怕声音大了,便将这个虚缈不似人间般的梦境打破了。
他惊觉过来,微笑道:“哦,我觉得这种花很干净。”
我点点头,道:“对,就像你和颜叔叔一般,笑起来很干净。”
白衣哑然而笑,“咦,第一次听说有人将梨花说成男子的。”
我嘻嘻地笑着,不好意思告诉他,以前我常做那个梨花梦,梦里那个男子将梨花送给母亲,却被母亲拒绝了。
我正盯着他柔润好看的面庞发呆时,白衣将那枝梨花递了过来,笑道:“你笑起来也很干净,这花儿正配你呢!”
我的呼吸瞬间顿住,满溢的欢喜盈上眉梢,毫不犹豫地接过花,不规则的剧烈心跳中,我的脸上阵阵热烫,许久才想到掩饰,“我一向喜欢梨花的清气,很……好闻。”
我嗅了嗅梨花,特有的清香中带了属于白衣的那种淡淡的青草气息,当真很好闻。见惯了牡丹、芙蓉的艳丽,乍见这清洁无垢雪白无瑕的小小花朵,居然别有一番素妍出尘。
我数了数花朵儿,一,二,三,四,五……
“五朵?”我倚在白衣身边,许久以来第一次那样放松地眉开眼笑,“古时用梨花代指分离,你送我五朵梨花,是不是代表毋离?”
白衣怔了怔,这才凑过来,将那梨花又瞧了瞧,笑道:“不过随手一摘,果然是五朵。”
我取了只绣着夏日清荷的荷包,将梨花连枝带花装了进去,笑道:“从此,我可留着证据了。你自己承诺的,毋离,以后要一直陪着我,不许离开。”
白衣笑意浅浅,脸却红了起来,低低笑道:“其实只是一枝梨花而已,一枝梨花而已……”
我才不管,匆匆将荷包扣在腰间,冲这美好的少年做着鬼脸,一边往帐篷里跑着,一边高声笑道:“毋离,毋离,你自己说的,我才不管呢!”
白衣哭笑不得地追着我,又改了口说:“哎,我只是给你看看,没送给你啊,快把梨花还给我!”
真的只是一枝梨花而已,可你分明已经说了,毋离,毋离。
当真只是个毋离的梦境,我也不愿醒来,何况还有个明证贴在我的腰间,传来层层的喜悦,斩之不绝,竟让我一时忘了,我还在逃难的途中,前路坎坷。
在艰难的岁月中,能有简短而纯粹的快乐,也许是一种幸运,不幸中的大幸。
那一年,我十四岁。
豆蔻年华,情窦初开。
月华如梦,白衣如梦,一树梨花如梦,见证着花前月下,有人曾高声地说,毋离,毋离……
第七章塞外芳草绿(1)
第二日早晨,我们再度起程,奔向黑赫。
这一次,我让他们腾出了一辆马车,让给白衣和颜远风乘坐。
颜远风一向骑马,但他的身体状况虽然已经恢复不少,但我只瞧着他苍白的面容,便有些不放心,不许他骑马了[微软用户3]。横竖此刻跟随的骑兵,大多是忽哲的手下,有忽哲的带领,应该可保无虞。
白衣看来好生文弱,即便我知道他的身手相当高明,也不忍心让他骑马。而他似乎更乐意乘车,一路上,我都听得到那空旷到孤寂的埙声,以及悠缓而沉郁的曲调,慢慢从那辆马车中飘出。
于是,一路上我再也不觉得寂寞,心里满满的,都是那清郁的埙声。尤其看到在白衣的看护下,母亲的身体日复一日地恢复,我终于感觉到,紧抿而僵硬的唇角,开始向上泛起如蔷薇花瓣般的美好弧度。
三日后,我们平安到达了黑赫边境,隔着纱帘,远远地看到一队人马高举着代表黑赫的飞鹰大旗,立于界碑处守候。为首那人看来很瘦小,坐在高头大马上,竟如一个孩童。
但忽哲等人远远见了那人,立刻全体跳下马来,步行向前,向那人躬身施礼。
那人点了点头,下了马,将缰绳交给部属,快步迎向我和母亲的马车。
“黑赫国昊则,奉父汗之命,前来迎候萧太后、衔凤公主。”居然是个稚嫩的童音。
我心中好奇,忙撩开珠帘,细一打量,才发现来者竟然是个男童,顶多十一二岁,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长长的睫毛,瞧来十分可爱,却不明白黑赫为何派出这么个小不点儿来迎候我们?
慢着,他说父汗?莫非是钦利可汗的儿子?钦利可汗在迎娶我大姐雅情之前,也有过一名妻室,但早年亡逝,想来这孩子便是钦利可汗前妻所出了。
母亲已叫人扶住他,道了谢。
昊则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从母亲身上又转到我身上来,笑得甜甜的,“啊,你就是衔凤公主?长得可真好看!我再也没见过比你长得更好看的女孩子了!”
被一个小屁孩称作好看,这感觉还真像心口被人挠了一下般只想发笑。但这小家伙是钦利可汗的儿子,黑赫的王子啊。
所以我也顾不得笑话他,正了正身子,笑道:“昊则王子过奖啦!我大姐才是出了名的美人呢,叫你父汗娶了回去。”
昊则咧嘴笑得无比可爱,“雅情阏氏,嗯,也好看。可和你的好看不一样。”
他还生怕我不明白,又加了一句,“你不一样。”
可我还是不明白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只是我听他没叫大姐母亲,心里有些遗憾,估计这个外甥不太好认,只得含糊道:“嗯,昊则王子前来相迎,一路辛苦了!”
昊则却似有些失望,小巧的嘴角弯了下来,哼了一声,道:“这么客气,你没当我是自己人。”
说完他恨恨地跺了跺脚,自顾上了马,向前行去。
我一时愕然,惊奇道:“我说错什么了?”
忽哲忙跑过来,赔笑道:“公主别放在心上,我们小王子,就是这个脾气,待会儿就好了。”
我心里还在嘀咕,毕竟我们是落难逃来寄人篱下的,并非以大国之尊前来做客,若一来就把对方的王子给得罪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晚间扎营留宿时,我完全放心了。
那小孩子浑然已忘了方才生气之事,又蹦又跳,跑到我跟前来,笑嘻嘻地道:“刚刚他们说,你的闺名,是叫栖情?那我不叫你衔凤公主,就叫你栖情好不好?”
第七章塞外芳草绿(2)
我及时地将一记白眼转成满脸虚假得体的笑容,说:“昊则王子,你可以叫我栖情阿姨。”
那昊则几乎在我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便跳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成我的阿姨了?”
我诧异道:“我大姐姐是你父亲的妻子,就是你的母亲,我当然就是你的阿姨啦!”
昊则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迷惑道:“雅情阏氏,嗯,是我父亲的妻子。可我父亲的妻子,就是我的母亲吗?我的母亲是多妍阏氏,已经去世好多年啦!”
父亲的妻子,不是他的母亲?这回成了我脑子转不过弯来了,傻傻地看着这个小屁孩,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颜远风、白衣已下了车,走到跟前。
大漠戈壁,黄沙漫漫,此时与夕阳的灿金融作一处,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瑰丽风光,而颜远风、白衣俱是美男子,此时映在那灿金之前,更显玉树临风,成了那瑰丽风光的点睛之笔。
可惜下一刻,白衣的话让我没了欣赏的心情。
白衣微笑道:“黑赫风俗,继母并不算得母亲。父亲去世后,长子可以把继母及庶母收房,作为自己的妻子。”
这么说,我的雅情姐姐,以后还得嫁给这个小屁孩?只是想想,就让我非常舒服。
我扭过头,瞪了昊则一眼,提了裙子走向营帐。
母亲已在惜梦等人的扶持下慢慢下了车,看到我不悦,知道我在为大姐不平,微笑道:“各族风俗各异,入乡随俗,也就习惯了。”
昊则却跟在我后面嚷道:“栖情,栖情,你别生气啊!不然我叫你姐姐好不好?”
我想了想,既然认不成外甥,找个黑赫王子做弟弟,似乎也不吃亏,遂回过头来,指住这个小不点儿,道:“那么,以后你就做我的昊则弟弟好了!别忘了,弟弟要听姐姐话的!”
昊则眨巴着眼,道:“不对,我们这里是女子得听男子的话,姐姐也得听弟弟的话。”
那还玩什么?
我终于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扶了侍女径自跨入自己的帐篷,将帘子扯了下来。
帐外,昊则哭丧着脸在叫:“不然,我不要求你听我的话,好不好?”
看来,一路上有昊则会变得很热闹。
我们越往前行,所遇绿洲越多。
四月十五,昊则已拍手道:“我们已经到了黑赫国最美丽的珍珠大草原啦!”
我撩开车帘,果然,一扫沿途随处可见的荒凉戈壁,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风吹草低,成群的牛羊点缀在茫茫草原,远远望去,如一簇簇的珍珠在滚动。却不知珍珠大草原的来历是否与此有关。
但我相信,在这关外极北之地,这大片大片的绿洲,不知比珍珠贵重了多少倍。
“看,看,父汗和阏氏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又听见了昊则的大呼小叫,但这次连母亲也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向前方眺望。
但见旗帜飘扬,一大群人骑了马踏草而行,风驰电掣,迅捷迎向前来。
雅情姐姐远嫁时,我年纪尚小,但犹记得雅情爱穿红衣。此刻仔细辨别奔来的骑者,果见中间有一骑一身红衣飘拂,如火般艳烈,一马当先向前冲着,似是已迫不及待。
我们终于见到了黑赫国的钦利可汗和雅情公主,在他们驻扎之地三十里外的地方。他们听说我们今日会到,一早就出发前来迎接了。
我和母亲早被扶下车来,走到前方等候着。
“母后!”雅情远远叫着,不待马儿停下,人已跳下马来,直扑到母亲怀里。
第七章塞外芳草绿(3)
母亲温柔地抱住她的头,已掉下泪来,含笑道:“我的雅情,倒比以前长高长壮了不少。”
母亲转身又向大步迈向前来的健硕汉子道:“看来雅情这孩子是个有福的人,跟了可汗好福气呢!”
雅情和我记忆中的模样差不多,容貌依旧俊俏可人,只是当日的娇怯稚嫩已一扫而空,白皙的肌肤多了几分北方健朗的明红,听到母亲称赞,她立刻笑了起来,侧头看她的夫婿。
钦利可汗已趋上前,向母亲行礼,却是中原子婿向岳父母所行的大礼。
母亲忙叫人扶起,微笑道:“这一路以来,多亏了大汗派人接应,不然,咱们母女也到不了这里了!”
她说着就红了眼,勉强笑着,借着拂额前散发悄悄拭泪,多半是想着这半年来的辛苦挣扎,以及被宇文昭强行带走的君羽弟弟了。
我见状忙上前一步,裣衽为礼,拜见钦利可汗,“姐夫,家国不幸,以后暂居黑赫,就要多多仰仗姐夫了!”
钦利可汗忙将我扶住,惊喜道:“咦,这位,莫不就是那位衔玉而生的栖情公主?果然是位玲珑俊秀的绝色小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