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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相见(1 / 1)

作者有话要说:唉,首先向蹲坑的各位亲们道歉,偶病了一个月,头昏脑涨,实在写不出东西来。另外,偶马上要参加论文答辩,至少到十月十四号之前没法正常更新,虽然,咳,虽然偶的“正常”也不是很正常啦。汗……所以,在此之前亲们偶尔来看一眼就好,抱歉抱歉“你是北骁人?”李越仰面躺在土坡上,嘴里咬了一根草,懒懒地问。

铁连珠正皱着眉头四下打量身边茫茫的水,闻言回头瞥了一眼:“你倒挺悠闲的?”

铁越嗤地笑了一声:“你个旱鸭子,着急有什么用?”

铁连珠脸上微微一红,李越斜眼看他,笑道:“不会水敢舍命来决堤,是条汉子,怎么说话反而吞吞吐吐,像个娘们似的不痛快?”

铁连珠两道浓黑的眉立刻竖了起来:“你说谁像个娘们?”

李越嘿地一笑:“说的就是你!是不是北骁人,给个痛快话。听说北骁人纵马弯弓,都是豪爽汉子,看你这样子,大概也不是。”

铁连珠被他这几句话激得脸通红,一句话到了嘴边忽然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冷冷一哼,扭头去看远处,不吭声了。

李越心里暗笑。铁连珠刚才发怒之时冲口而出的一句话,语音已经与西定口音相差颇多,显然情急之下露出了家乡口音。虽然没听过北骁话,但看这情形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脑子里迅速过滤那口箱子里关于北骁的资料:北骁王铁鸣镝前后有八位王妃,接二连三生了二十几个儿子,除了几个夭折的,目前活着的还有十六个,大的已经三十五六岁,小的尚在总角之年。其中成年的有八个,个个都是骁勇之辈。北骁规矩,不传长而传能,以弓马武勇定雌雄,最后登位的必是最悍勇最心狠手辣的那一个,其余敌对的皇子则大多被除掉。是以每一代北骁王都尽量生养,但最后存活的儿子总没有几个。据说铁鸣镝本人就是在一次狩猎中射杀了自己的二哥从而最终登上王位的。这种行为非但不被北骁人谴责反而被写成歌谣做为英雄四处传唱。铁连珠既然姓铁,必定是北骁王族。北骁王族中没有人叫这个名字,那名字必定是假的,只是他改了名,却没有舍弃姓氏。不过北骁王六个已成年的儿子都在北骁,没听说过有离开的,那这铁连珠究竟是谁呢?

铁连珠背对李越坐着,却只觉背上似乎有两道什么东西在刮来刮去,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回头道:“你只管盯着我做什么?”

李越往后一仰,嘿嘿笑道:“又不是大姑娘,你害什么羞?”

铁连珠一张脸直涨红到耳根上,若换了别人,他这会早一拳挥过去了,只是面前这个人,却让他发作不出。两人在这大水之中沉浮了一天一夜,不知喝了多少口水,这人却始终没有放开过手。如今搁浅在这四顾茫茫之处,他虽然素性悍不畏死,但想想若无身边这人,此时自己大约已变了一具惨白肿胀的浮尸,也不由心内微悸。身边这人却是若无其事,嘴上东拉西扯,倒似这茫茫大水不过是他的洗脚盆,站起来便能跨出去似的。他一族之人素来敬重勇士,若不是自己身份特殊,倒真想与面前之人袒怀相交。

李越半眯着眼,看铁连珠盯着自己若有所思,不由一笑道:“叫我别盯着你,你这会子不错眼珠地看我做什么?不是—看上我了吧?可惜你不是个大姑娘,不然倒真可以来一出以身相许呢。”

铁连珠立刻把方才折节下交的想法全抛到了脑后,这人哪有一点勇士的模样,分明是个无赖!

李越看他面色由红转青,心想再逗下去只怕要恼羞成怒,笑道:“开个玩笑,都是男人别计较。我说,你那些兄弟们呢?你怎么会到了平河城?”

铁连珠哼了一声:“他们听了你的话,都要回乡种田。我反正没事,听说平河城会放粮赈灾,就过来看看热闹。没想到那狗官如此混蛋,当时真该一箭取了他的狗命才是。”

李越点头笑道:“潮头一来,他那船无帆无舵无船工,只有翻的份。比被你射死或许还多受一会儿罪。”

铁连珠恨恨道:“那也便宜了他!他将粮运走,城外上万灾民吃什么?你说南祁会来人赈灾,究竟几时才到?”

李越笑笑:“赈灾的人自然会到,其实我看城里未必无粮,不过普通人家没有。那些大户商贾之家只怕积存有余呢。”

铁连珠冷嗤道:“他们纵有,难道会拿出来?”

李越皱了皱眉,心想周醒只怕以找寻自己为第一要事,可惜周凤城未到,不然以他的胆色,必能主持这件事,挤出那些大户的囤粮来。想到这里不由有些焦躁,坐起身来四面环望。但盼周醒先遇到林影,以林影之精通水文,一算地势必定能找到这里来。

铁连珠冷眼看他举动,突然说:“你不是商人。”李越一怔,铁连珠已经接下去道,“你知道南祁朝廷要遣人赈灾,你乔装打扮隐瞒身份进入西定,你身手不凡口才出众,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越摸摸脸上,嘴上贴的小胡子和脸上涂的颜料早被水冲净了,露出风定尘俊秀的轮廓,不由笑了一笑,学着他口气道:“你不是强盗。你治乱民如治军调理有方,你不是西定人却在大灾之时不离西定,你身手不凡胆子更大,不会水敢来决堤,你到底又是什么人?”

两人互相瞪视片刻,铁连珠首先转过了头。李越笑道:“何必管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共患难就是好兄弟,咱们一块在水里面泡过来的,难道还不算交情?”

铁连珠目中神情不定。李越含笑看着他。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虽不至于像从前做卧底时那么如履薄冰,但也时时刻刻总是绷着一根弦,过得很不自在。铁连珠虽是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却反而让他觉得轻松。铁连珠性情豪爽,颇似前生军营里的兄弟们,更让他有莫名的亲近之感,因此在这茫茫大水之中,两个素不相识之人反而相谈甚欢。

铁连珠心中沉吟不定。他这一族风俗敬重英雄,李越的身手他已然见识过,也是暗暗佩服;决堤放水更是义举,还在洪流之中救了自己性命,三者相加,他也极想与李越相交,但他猜测李越来自南祁,且可能是朝廷中人,想到自己身份特殊,不免有些犹豫。

李越一直微笑着看他,看得铁连珠的脸微微涨红,口唇微动,欲言又止。忽然远处隐隐传来人声,李越回头一看,一条小船从水面上飞驶而来,操桨的是林影,船头上站着的正是周醒。两人已经看见了他们,正在激动地大喊。铁连珠猛地站起身来:“有人来了。”

李越叹了口气,也站起身来招手。小船箭也似地射到眼前,林影已经激动地大喊:“兄弟,你们两个还活着,真担心死我了!”

李越笑着道:“这点水,还淹不死我们。”瞥见周醒面色憔悴,神情沉寂,满眼自责,连忙使了个眼色,免得他一踏上实地就跪倒请罪。周醒眼睛里遍布血丝,下巴上也满是胡渣,一见李越,眼圈竟忍不住红了,微带哽咽道:“爷,天幸你没事……”李越心里一阵感动,拍拍他肩头笑道:“看你,不就是一场水么?爷权当洗了个澡,家里还没这么大的浴盆呢。”

周醒被他逗得忍不住要笑,咬着嘴唇忍住了,道:“爷快上船吧。”

李越一面上船,一面低声道:“城里怎么样了?”

周醒稍稍踌躇,林影却已听见,笑道:“九—公子叫开了城门,灾民都入城了,正在忙着开粥棚的事呢。”

周醒方才没有回答,是因为铁连珠在一边,不知他是什么来头,不敢贸然回答,不想却被林影抢先说了出来,不禁向铁连珠看了一眼,却见他神色微动,看着李越若有所思。李越也知道铁连珠必然疑心,不过此时也顾不了太多,道:“这里到平河城要多久?”

林影估算了一下,道:“逆流,总要一天左右。”

李越抓起一支桨:“大家一起划,总会快些。”

周醒自然跟在李越身边,铁连珠自他们出现后便再未开口,此时拿了一支桨到另一侧跟着林影划水。周醒低声道:“公子将河道衙门内剩余粮米全部赈济灾民,但也只能支持两天。如今各地灾民听说平河城赈灾,纷纷涌来,只怕还支持不了两天。周——那边尚未赶到,公子向城中富户募集粮食,但无人愿出粮。我出城时,公子把他们全扣在衙门里,但看那样子,只怕—”

李越倒没想到柳子丹一向文静,居然有这个魄力,冷笑一下道:“不愿出粮?好,咱们回去看看。谁不出粮,就让饥民到他家去吃。”

周醒低声道:“属下本也这么说。但平河城内不少大户与朝廷颇有瓜葛,据说不少人是三王子柳子玉的人,公子也是左右为难。”

李越眉头一皱:“怎么又与柳子玉有关?”

周醒看了林影一眼,道:“据说上游本是他的采邑,平河城中这些大户,多半都……”这个据说,自然是从林影嘴里听来的。

李越皱起眉头。有了嫡皇子撑腰,只怕柳子丹这个已抵押到外邦去的皇子镇不住场面,而灾民愈聚愈多,若断了粮,一旦闹起事来,只怕比洪水还要不可收拾。心里想着,手上不由又加快了些。

平河城中的情况正如李越所想。四门涌入的灾民愈来愈多,粥棚虽然向粥里多掺了水,仍是不够人手一碗。有些分不到的灾民扶老携幼,坐在街头哀哭。青壮年男子们饥火怒火搅在一起,已经渐有上升之势。

河道衙门之内,大堂上三四十人或站或坐,已经耗了整整一夜。柳子丹派河道衙门的兵丁将城中几十户富商士绅硬请了来,没想到这些人开口便是哭穷叫苦,折腾了一夜,才捐了三百石粮食。眼看天色黑了又亮,大家都是一夜未眠,个个哈欠连天,只不肯松口。

柳子丹耗了一夜。他身体本来有些虚弱,又是远道而来,比别人更熬不住,强打着精神道:“各位,你们都是地方士绅,如今灾民遍地,国家赈济不及,正该你们乐善捐输,为国家分忧,救黎民于饥馁。各位捐这三百石粮食,到底够什么用?”

底下一干人听了这话,一个个眼睛都往前看,全看着坐在第一位的中年人。此人乃是平河城中士绅的头一位,姓陈名炳祖,两个儿子都在朝中为官,平河城士绅均以他马首是瞻。柳子丹看得明白,开口道:“陈先生,两位令郎都在朝中为官,先生更应为国解忧才是,先生捐这一百石粮,未免太少了些。”

陈炳祖皮笑肉不笑地道:“九皇子这话,真是久居深宫不知民生,今年平安二河均发水灾,我陈家地无半亩,捐这一百石已经挤出一半家当,九皇子不是要我全家饿死吧?”

柳子丹勉强按捺着心里的火气,道:“陈先生,你家当如何,西定上下无人不知,若说捐一百石粮已经捐出一半家当,未免太可笑了。”

陈炳祖眼睛向上一翻,不阴不阳地道:“九皇子,这大灾之年,有钱也难买到粮。我陈家银钱固然不少,但银钱可能拿来吃么?”

柳子丹钉住他这句话,立刻道:“陈先生,有粮捐粮,无粮捐银,先生既然银钱不少,应当乐输善银,我自然会想办法去筹粮。”

陈炳祖怔了一怔,觉得自己说漏了嘴,但要想收回已来不及,便道:“既是如此,我陈家再捐银二百两。”

柳子丹冷笑一声,拂衣而起:“陈先生,你家财万贯,只捐二百两?九牛一毛也拿得出手?”

陈炳祖捐这二百两已经很不情愿,闻言也冷笑一声道:“九皇子,乐输乐输,总要让人自愿才叫乐输。九皇子这样,莫非是要强逼陈家出钱?”

柳子丹冷冷一笑:“不错。你富甲一方,却只捐二百两银子救灾,如今饥民遍野,你的圣贤之书莫非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陈炳祖勃然大怒,猛地立起身来冷笑道:“我就是不捐,你待如何?”他两个儿子俱与三皇子柳子玉交情颇好,仗着嫡皇子,哪里把柳子丹这个失势的质子放在眼里?拂袖就待往外走。

柳子丹长眉一挑,断然道:“来人,把他拦下!”那些衙役家里也大都是要断粮的,听见九皇子筹粮赈灾,精神百倍,当下上来两人便将陈炳祖揪住。陈炳祖气得两撇胡子乱抖,大声道:“九皇子,我二子都在三皇子身边当差,乃是官宦之家,你待怎么?”

柳子丹冷冷一笑:“三皇子现在救不了你,你不捐粮,我就先枷你三日!”

陈炳祖气得浑身乱抖。柳子丹看也不看他一眼,拔出一根朱签往地下一扔:“打他二十板子!”两边衙役轰天价答应,拖过陈炳祖便按在刑凳上,抡板子便打。陈炳祖开始时还在叫骂,挨了两下便哭爹叫娘,没口子答应捐银。柳子丹轻轻一笑,正要让人停止行刑,忽听门外有人冷笑道:“九弟,你好威风啊—”一个锦衣少年大模大样走了进来,眉眼间与柳子丹也有三分相像。陈炳祖一见他,跌跌撞撞扑了过去,大哭道:“三皇子,你要给我作主啊!”柳子丹脸色微微一变,立起身来叫了一声:“三哥。”

陈炳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拉着柳子玉衣襟只是哭诉。柳子玉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径自走到堂上,在柳子丹刚刚坐的位子上坐下,细细捋平被陈炳祖拉皱的衣襟,这才道:“九弟,打狗还要看主人面,陈家两个儿子都是社稷之器,你这么为了几两银子当堂对他们的父亲动刑,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呢,还是不把朝廷体制放在眼里?”

柳子丹听他说话毫无条理,心里冷笑,不卑不亢地道:“三哥,这可不是几两银子的事。陈炳祖既有二子在庙堂之上,更当为国解忧,这才不枉朝廷擢拔他二子之意。”

柳子玉哼了一声:“赈灾本是朝廷公务,你倒反过来逼迫缙绅出银,岂有此理?”

柳子丹淡淡一笑:“三哥此言差矣。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士绅为四民之首,同样仰沐天恩,为何在国家有急之时不能出手相助?”

柳子玉噎了一下,冷冷道:“乐捐乐捐,你打得人鬼哭狼号,还叫什么乐捐?”

柳子丹也冷冷道:“家财万贯,却坐视百姓饿死道旁。此等人既无人性,便是披着一层士绅的外皮,也不能像对人一样对他。”

柳子玉大怒,一掌拍在桌上:“你好大胆子,敢跟我顶嘴!我倒还忘了问你,你此时应在南祁,怎么跑回西定来了?”

柳子丹夷然不惧,道:“三哥,百姓断粮在即,如今民心浮动,如堆柴薪,一点火星便会成燎原之势。目下当务之急乃是赈灾,至于小弟行踪,不是三哥现在应关心的。”

柳子玉勃然大怒:“你,你私自回到西定,若招得南祁摄政王大怒,岂不会给西定招来大难!来人,把他拿下!”他身后从人应声上来两个,一左一右架住了柳子丹。柳子丹身子一挣,厉声道:“三哥,事有轻重缓急,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做什么!”

柳子玉自然不听他的,冷笑道:“做什么?送你回南祁!”

两人怒目相视。柳子丹自然知道出主意把自己送到南祁的就是柳子玉,柳子玉也自然知道柳子丹恨他入骨。两人四目瞪视,几乎能迸出火花。良久,柳子玉首先转开头去,冷冷道:“把他先关起来!”

两个从人架着柳子丹就往外走,忽然听到门口有人打了个呵欠,不紧不慢地吐出三个字:“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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