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了么?”李越一进清平的房间,就闻到浓重的药气,虽然都说药香药香,但是这个中药味实在是不怎么样。
清平微微一笑:“多谢殿下,好得多了。”
“这吃的是什么药?”
一边的太医立刻回答:“回殿下,卫公子外伤已经无碍,这是调理身体的药。”自打清平受伤,这太医就日夜的住在王府,专管给清平恢复身子。他也是在王府里走过的人,眼见摄政王散尽西园,唯有这卫清平留了下来,现在又如此费心为他调养,心想卫清平在摄政王处必已是独宠,怎敢不拿出十二分本事来。
李越一听就明白,这就是治疗化功散伤损恢复武功的药了:“都有什么?”
“回殿下,都是清热解毒的,有犀角、黄连……”
“清热解毒?”化功散是热性的药?
“回殿下,卫公子体内原有一股热毒,须得先解了这热毒方好调养。”
“怎么会有热毒?”
“这……”太医抓抓头,“小人也不知,或许是先天胎里带来的热毒。不过这股热毒倒与化功散相抵,所以卫公子身体恢复起来或者还方便些,只是将来不可贪凉,最忌寒气。”他只切脉切出卫清平体内有股异样热毒,却诊不出是怎么回事,唯恐摄政王发怒,赶紧先把好处说了。
李越皱皱眉,转头问清平:“这热毒是怎么回事?”
清平柔和地一笑:“清平也不知道,或者真是胎里带来的无名热毒也未可知,既然没有什么,殿下也不必担心了。”
李越摇摇头:“胡说,这是自己的身体,不是小事。李太医,你还得费费心,不只要解毒,还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才好。”
太医喏喏连声,越发认定这卫清平便是让摄政王散尽西园的真命天子,更何况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早已在街头巷尾传开了。李越看看没什么再问的,这才点了点头让他出去了。清平斜倚在床头微微笑着也不说话,只管一口口往下灌那些黑褐色的药汁子。李越看得都嘴里发起苦来,他以前就最怕喝中药,伤口里生剜子弹他不怕,缝合不用麻药也是小菜,唯独只怕没完没了地喝这些苦药汤子。清平看他皱着眉头,不由浅浅一笑:“殿下怎么好像是自己喝药似的?”
李越不由也笑了,看看桌子上放了盘雪梨,旁边有小刀子,显然侍女还没来及削皮,随手便拿过来削皮:“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清平放下碗,稍稍活动了下身体:“都收口了,太医说碧晶是难得的好药,留不下什么伤疤。其实用不到这么好的药,伤疤留些也没什么。”他一面说着,一面脸红了起来。
李越也忽然想起他在西园里受罚的事,微微一笑,把梨削成片递过去:“有好药为什么不用?男人么,留几条伤疤原没什么,不过既然有好药,自然还是用好的。”
清平低头微微一笑,道:“只是不知几时能下床活动。”
李越想了想:“下床么,你觉得身体受得住就行,不过活动要适量,不能让伤口再裂开。”
清平微微蹙眉:“这些日子不能去毓秀宫,那查帐的事也耽搁了。只怕那些采买有了提防,做好假帐,查起来就难了。”
李越也想过这一条,不过他现在确实没有合适的人手,再说这贪污揩油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让他们贪点也没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反正也不是贪他的钱,急什么?
“这事不用急,就让他们再沾点便宜,到时候一总算帐。你现在养好身体为第一。”这一遭算是跟武威将军结下仇了,要是再出门遇上他,谁敢保他不想法子报复,“下次见了武威将军,避着点,别吃眼前亏。”
清平看他一眼,目光中带着歉然:“都是清平应对失当,又给殿下惹麻烦。”
李越挥了挥手:“这算什么麻烦!行了,你不用放在心上,就是没你这件事,本王跟武威将军也和气不了。”说起来,武威将军手下那些侍卫看来身手都不错,比他摄政王府上这些普通侍卫还好些,要是他也有这么一批人就好了。
清平看着他目光柔和,嘴角微微含笑:“殿下在想什么?”
李越抬眼对上他的眼神,心里微微一跳。卫清平人如其名,在最清淡的地方却有最真实的魅力,往往在不经意间让人砰然心动。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清平没有得到回答,无端地红了脸,稍稍把头低下去些,又向里侧了侧,从李越这边只看到他半边面颊,连耳根也红了,柔软的耳垂如同玉石雕的,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当真是秀色可餐,只是几缕头发挂下来挡住了些。李越不由自主地伸手把那几缕头发替他拢到耳后去,只觉指尖下的肌肤热得几乎能烧起来,连带着自己身上也有些发热。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李越的手拂在清平颊边,正不知是想拿下来还是想贴上去,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步就到了门口:“殿下,太平侯府来人!”
房里两人都是一惊,清平猛一转头,脸颊便贴上了李越掌心,嘴唇轻轻擦过李越手腕。李越能感觉到那两瓣唇的温润柔软,擦过肌肤时似乎有一条丝线在心里轻轻一扯。清平的脸腾地涨得通红,受惊的小兔子般立刻又把头扭了回去,力道之大恨不得把头甩下来。李越很镇定地收回手:“谁来了?是陆绩么?”心里却很是砰砰乱跳了几下。
“回殿下,是吴涛,还带了一顶轿子。”
“轿子?”李越心思一转,立刻想到王皙阳。不过,王皙阳这次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违令踏出太平侯府?看来他对洛家兄妹毕竟不一样。
“嗯,让他们在花厅候着。”伸手把卫清平手里已经攥出水的梨片拿过来,“还抓着干什么?你慢慢吃,我去看看有什么事。”
清平头低得几乎能钻进被子里去:“殿下要怎么处置洛氏兄妹?”声音也小得像蚊子。
李越笑了笑:“他们敢行刺本王,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清平总算稍微抬起点头来,脸上还红得跟火烧一样:“殿下真要杀他们?”
李越笑道:“你说怎么办才好?”
清平脸上愈发红了,横了李越一眼:“清平怎么能替殿下做主?”只是他脸颊绯红,眼波一横非但不带嗔意,反而多出三分妩媚,倒像是在撒娇了。这样的表情在他,实在是难得一见。李越不由有片刻的出神,然后才笑了笑站起来:“好了,我去看看王皙阳还要耍什么把戏,你好好休息。”
花厅门口,吴涛独自站着,一见李越连忙躬身请安,有几分惴惴地看了李越一眼,见李越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才敢低声道:“殿下,太平侯这几日水米不进,只求见殿下,陆管家怕当真闹出人命,只好让小人悄悄送他过来……”
李越点了点头,王皙阳到底是东平长皇子,真要出了人命,事情可也不算小。花厅里没别人,只有王皙阳低头跪在地上,大冷天的只穿了一件夹衣。李越好像没看见他,径直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拿了本不知几时扔在那里的书,有一行没一行地看起来。侍女送了两杯茶来,偷偷看一眼跪在地上的王皙阳,也不敢问,端着一杯又出去了。李越只当没看见,直到把一杯茶喝完了,才淡淡开口:“太平侯胆子不小啊?看来是把本王的话不当一回事了!”
花厅的地是坚硬的青石铺成,还细细雕了花,既冷硬又硌人,王皙阳两天水米不沾,跪了一盏茶的工夫,膝盖已经快失去知觉了,若不是两手支着地,几乎就要跪不住,额上的冷汗更是一粒粒往下滚。好容易听李越开了口,连忙拖着僵硬的身子转过来磕了个头:“皙阳不敢。”
李越把茶杯轻轻往茶几上一顿:“不敢?本王前日说过什么?”
王皙阳想往前膝行两步,只是双腿僵痛,几乎是用手支撑着爬了两步:“殿下,皙阳自知有罪,任凭殿下处罚,只求殿下饶了洛家兄妹!”
李越冷冷看他:“洛绮行刺本王,洛无风知情不报,洛家欺君,你说,本王能饶得了他们?”
王皙阳脸色本来苍白,这会更是白中带青:“殿下,殿下……”他也知道说什么都不对,纵有一千个心眼,此时也是半点用不上,唯有不住磕头。那地砖又硬又雕着花,磕了没几下额头就一片青紫,再磕几下便见了血痕。
李越冷眼看着他,直到地砖上漫开一片湿渍,才缓缓道:“本王去驿苑之前曾经去看过你……”
王皙阳七窍玲珑,怎么会不知道李越说的是什么,连忙道:“是,是皙阳糊涂,隐瞒了殿下。只求殿下开恩饶洛家兄妹不死,殿下要打要杀,皙阳一身承担!”
李越嗤笑一声:“太平侯,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东平长皇子,本王就不敢动你?”
王皙阳急得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皙阳不敢!只求殿下开恩,殿下开恩!”他不住磕头,眼泪混着额头的鲜血滴落在地砖上。他平素做戏惯了,眼泪说来便来,也不觉什么,今日这眼泪不想来却偏偏忍也忍不住,一滴滴落下来只觉眼眶酸疼得厉害,心里更是害怕,唯恐摄政王轻轻一句话,洛家兄妹的命就全完了。
李越望着窗外,听他咚咚有声磕了十几下,才道:“说吧,洛绮究竟是什么人?真正的秀女洛绮可是还在东平国中?”
王皙阳迟疑片刻,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倘若再不说实话,洛氏兄妹就真的再无生机。
“她,她叫洛淇,水边其,是洛家庶出之女。国中选送的秀女本是正室之女洛绮,但因她年龄太小……”
“所以洛家就演了一出移花接木,李代桃僵?”李越轻轻哼了一声,“皇上今年不过十三岁,待选秀女年龄均须在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洛绮今年十四岁,还小什么?这个洛淇,今年总有十八九岁了吧?”
王皙阳不敢说话,只是磕了个头。李越淡淡冷笑:“洛家是想留着洛绮,将来做个东平皇后吧?”既是属国之女,无论身份多么高贵,容貌多么出众,至多也只是个妃嫔的份,若是皇上疑心重些,可能一辈子难沾雨露出未可知,自然不如在本国内的好。以洛家家世,将来再出一位皇后也不难。这等好事,自然要留给正室所出,庶出之女便拿去顶缸了。
“洛无风就是告诉你这件事,你才吐的血吧?”
王皙阳低声应了个“是”,大气也不敢出。
“洛淇倾心的是你吧?”
王皙阳怔了怔,低声道:“洛氏兄妹自幼在宫廷里长大,如同皙阳的亲兄妹一般,并无别意。”
李越笑了笑,根本不相信。什么并无别意,洛淇看王皙阳的眼神,傻瓜才看不出来。不过王皙阳是东平长皇子,如果真要纳妃封后,只怕洛淇的庶出身份不配。
“那洛无风呢?又是什么人?洛家似乎没听说过有这个人。”
“洛无风也是庶出,生母……只是婢女,有孕之后被正室凌虐,早产之后便死了。洛无风最初是洛家送进宫的伴读,身份等同奴仆,所以不能入洛家族谱,名字也不按洛家排行。他本名叫洛非,无风这个名字,是皙阳给他起的。”
“是你的伴读?”
“是。洛淇也是送入宫给皇妹的陪游,就是玩耍的伙伴,所以我们自幼是在一起长大。”
“你是东平长皇子,洛家想必巴结你还来不及,什么样的人才你不能招揽,偏要用两个庶出的人?”
王皙阳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洛家势力太大,曾出过几位后妃,有左右朝野之能。洛家嫡出之子,难居人下,日后若掌了权势,必以家族利益为重,难为所用……”
李越不用他说完也就明白了。这外戚专权,必然的没有好事,有些甚至要架空皇上的位置,将来王皙阳若登上东平王位,当然不能要个不听话的重臣。这样看来,这个洛无风对他十分重要,怪不得听到洛无风出事就急成这样。更不必说里面还夹了个洛淇。
王皙阳不知道李越在想什么,只道李越还要寻衅生事,心提到了喉咙口,只怕他一翻脸将洛氏兄妹杀了,毕竟这欺君事小,刺驾事大。他越着急,越觉得时间过得慢,好像过了半天工夫,才听李越问道:“东平送来这些秀女,有哪个不妥当的?”
王皙阳怔了怔:“不妥当,殿下的意思是……”看一眼李越脸色,忽然明白,“本该是洛绮来争一个后妃之位,现在,大约要数右侍郎胡樟之女胡欣。胡欣自幼便有美人之称,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且胡家家风……其生母出身青楼,只是因为长房长女,被正室抚养,身份不比寻常庶出之女,与洛绮相较,文才逊色而……风韵过之。”
明白了,来了个惑国西施就是了。
“其他的没什么了?”
王皙阳这会再不敢说半句假话,仔细想了想:“确实没什么了。虽然选送秀女都要才貌双全,但南祁国内也不乏人才,更何况西定国无论男子女子均以美貌著称……东平秀女,确实无有优胜之处。”
李越看他一眼,谅他也不敢再玩心眼:“行了,你回去吧。今日你私出侯府本王就不计较了,再有一次,你小心着!”
王皙阳讷讷道:“那,那洛……”
李越凉凉看他一眼:“你若听话,他们自然活得好好的。”
王皙阳心下大急,不知李越究竟要怎生折腾洛氏兄妹,他实不相信洛淇行刺,摄政王就肯轻轻放过;再说洛无风,虽然没有什么大罪,但摄政王素好男色,在王府里呆久了便有失身之险,更是难堪,因此既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就走。李越冷冷道:“你听好了,有两件事记住了!”
王皙阳垂头道:“皙阳恭听殿下教诲。”
李越哼了一声:“这不是教诲,是警告!第一,收起你那对桃花眼,一个男人,再这么狐狸精似的,本王就挖了你这双眼!”
王皙阳身子一战,知道摄政王说得出做得到,低声道:“是。皙阳再不敢了。”
“第二,以后在本王面前记得要说实话,本王没工夫听你扯鬼话!再胡说八道,你自己先想想后果!行了,来人!”吴涛应声进来。“送太平侯回府,三个月内,不许他再出府一步!对了,先去东苑把太医叫来,处理一下头上的伤再走!”
王皙阳听来听去还是不知道他要怎么处置洛家兄妹,急得满头是汗,只是不敢再说话。李越看他满脸焦急的模样,心终于软了:“放心吧,本王对洛无风没兴趣,对洛淇那样莽撞的蠢丫头更没兴趣,也值不得本王一杀!不过,你要是又想弄什么花样,事情就两说了!还有,再给本王玩什么绝食,信不信本王叫你永远不用再吃饭?”
王皙阳听得心惊胆战,磕了个头站起来。他本来身体虚弱,又磕了无数个头,站起来只觉头一晕,眼前天旋地转,歪歪地倒了下去,朦胧里感觉有两条手臂接住了自己,似乎有个声音在很遥远的地方叫了一声:“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