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觉得自己快要审美疲劳了。让外人看,摄政王殿下眼福不浅,天天看的都是待选的美女。但是,第一,这些美女年纪都太小,李越——不管这个摄政王的身体年纪多大——好歹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对十三四的小丫头实在不感兴趣。第二,她们年纪小也就算了,偏偏一个个的言谈举止都在拼命模仿成年人,家世越好的模仿的越厉害,照李越看来实在缺少了孩子应有的童真,不知这是不是就是太后所说的什么端庄贤淑、母仪风范。第三,她们模仿成人也就罢了,偏偏还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全都是笑不露齿、行不动裙,脸上可又都是涂脂抹粉,让李越实在觉得矛盾。所谓的大家闺秀,难道就是这样?不过想想也难怪,那些不这样的,比如胡欣,不是被他踢回自己本国去了嘛。
经过第一轮甄选的秀女已经入住了毓秀宫,人数缩减到最初的三分之一,大约剩下四十人。东平西定两国送来的秀女被李越砍掉了将近一半,尤其是东平的秀女,除了胡欣之外,还真的没有太漂亮的。李越觉得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她们好。容貌不出色,宫里又是满眼春光,即使进了宫大概也是冷清清的守活寡,而且还是背井离乡地守活寡,有什么意思?
除此之外,李越这些天过得还算顺心。朝堂上,只要周凤城不开口,没什么人跟他作对。王府里也是一派太平:清平的鞭伤好了大半,如意也起了床做花儿匠,连徐春鸿也跟着出来露了个脸,虽然气色还有些苍白,但比以前那一心求死的模样是好太多了。因为有洛氏兄妹在手,太平侯府这些日子也是风平浪静,王皙阳到底年轻,虽然病了一场,恢复得却很快,每天就是乖乖在王府里读书。如此一来,简直可称天下太平了。
就在这天下太平的氛围里,红妆宴隆重召开。
红妆宴,说白了就是皇上挑选后妃的宴会。一般在皇宫内苑以太后的名义设宴,而由皇上暗中挑选。最重要的一后四妃之位,一般在红妆宴后就定下来了。
红妆宴一般在春末举行,那时内苑百花盛开,秀女们浓妆淡抹,可与百花争艳,想来定是美不胜收。可惜李越没这个福气,这次的红妆宴,因为要赶着皇帝新年与皇后祭天,在冬天就举行了。内苑里除了几朵晚谢的菊花,就是几树还没开花的梅树,虽然园林精雅,但草黄树秃,实在没啥好看。不过宴席还是设在露天的花园里,只是四面张上锦幕挡挡寒风。
李越进内苑时秀女们已经全都到了。红妆宴除了皇上太后就是皇族几个长辈,再请几位太妃来做做陪客,其余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李越虽然贵为摄政王,也只许带莫愁一个侍女,侍卫只能留在锦障之外。
李越一看见那些秀女的穿着就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这可是冬天啊!就说南祁气候比较温暖,这好歹也是冬天。可纵观全场,除了太后和几位太妃包得比较严实之外,这些秀女们最多的也不过是件夹衣外面披个皮毛披肩什么的,连穿件棉衣的都少见。李越不得不慨叹:女人啊,为了美丽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瞧有几个嘴唇都冻紫了,还在那儿强颜欢笑,真是叫他又觉可怜又觉可笑。
“皇上驾到—”内监一声长长的通报,锦障里立刻跪倒了一圈人。李越也站了起来。照朝堂上座椅摆放的位置来看,摄政王见了皇帝用不着下跪,不过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也得给皇帝个面子,不要太嚣张的好。
小皇帝今天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崭新发亮的绣金龙袍,头戴精致的白玉冠,一步步规规矩矩地进来,一看见满地漂亮女孩子,脸上也稍微红了一点,先见过太后太妃和李越,然后坐到自己座位上,小小声说了句:“平身。”看样子也有点激动。
秀女各自归位,李越才发现全场除了小皇帝之外就只有他一个男人,格外显得扎眼。秀女们虽然守着规矩,可也有不少人在偷偷看他,胆大的还私语两句,想必都是在议论他了。
太后轻咳了两声,等园子里鸦雀无声了,这才含笑开口:“今日是家宴,皇叔和几位太妃也都不是外人,大家不必拘束。内监,把各位秀女的名字向皇上报一下,点到哪位就起个身,也让皇上看看,认识一下。先客后主,就从东平开始,随后西定,最后再报咱们南祁的秀女。”
内监遵旨,扯着尖嗓子一个个点下去,中间特意留出时间让皇上好好打量这些秀女。这场面可就有点尴尬了。小皇帝红着脸不太好意思直勾勾地看,秀女呢,没有得到允许就不能坐下,本来脸上都带着笑,时间久了就有点发僵,有的年纪太小维持不好就变成傻笑,看得李越暗地里笑得几乎肚子疼。
这些秀女当中,还真得算是南祁秀女最为出色。东平秀女不够漂亮。西定秀女美则美矣,却少几分大方,举止之间略嫌瑟缩,想是属国之女,国亡于人手,难免有惶恐之心。南祁秀女中,又以那后位呼声最高的五人为佳。高怜果然名不虚传,气质容貌都是上上之选,身上一袭淡蓝绣银线蝴蝶的衣裙,只在裙边挂了一块白玉佩,但色泽温润颜色纯净,显然是价值连城之物,只这一块玉佩,就压过其他人满头珠翠,尤其显得高贵脱俗;只是年纪虽小,举止却太成人化,在李越看来就有点做作,而且身体也太单薄了一些,就不如韩子凤的苹果脸可爱。韩子凤一身浅红绣花锦衣,越发显得面颊红润如同苹果,健康可爱,一双眼睛更是神采飞扬,言语清脆,如同一匹小野马,充满活力,在这一群强调端庄贤淑的秀女当中特立独行;只是大约跟着叔父在马背上过得惯了,行动之间不免带着野气,肌肤也比其他秀女黑些,有时大说大笑,颇令一众秀女侧目,均觉得未免有些失了家教,与方苹这般出身诗礼之家的闺秀更难相比。方苹在一众秀女中年龄最长,不但容貌秀美,举动谈吐更是文雅端庄,更难得是毫不做作,那高华气质全出于自然,自非康涓这等出身商贾之家的女子可比;可惜文人之女缺点在于太过清高,这般盛宴当中还不苟言笑,难免有目无下尘之嫌,衣着又略嫌朴素,一件青缎衣裳,外披白狐皮披肩,头上只戴一根金钗,在一片衣香鬓影中便有寒酸之感,抑且盛宴之中也嫌不够正式,若是不开口时,免不了便被身边康涓的华丽衣饰夺了光彩。康涓一身衣饰在一众秀女中最为夺目,那衣料看上去颜色淡白,却是用蚕丝拈了银线织的,处处闪着银光,仔细看却又看不出半点痕迹,外面披了一件黑貂裘,颜色均匀,浑似天生一块,看不出拼接痕迹,单这一件貂裘披肩,就比李越身上这一件还贵重,更不必说头上珠花一颗颗都如黄豆大,手腕上一对翡翠手镯更是通透如水,颜色完全相同,价值不在高怜那块玉佩之下;只是这首饰太多,华贵固然华贵,又让人觉得太招摇琐碎,不够大气,而且一言一行似乎都是刻意为之,难免让人觉得不够自然,又不如王忆眉一派娇憨,反而天真可爱。王忆眉身着白地绣红莲花的小袄,颜色鲜艳可爱,脸儿也红是红白是白,还带一点婴儿肥,愈显得面如满月,外加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可爱得让人恨不得咬一口,一众秀女中只有她几乎不施脂粉,而肌肤鲜嫩,生气勃勃;可惜年纪太小,举动间未脱稚气,怎么看,也不像能母仪天下的皇后。
小皇帝看这一园子的漂亮女孩子,眼睛似乎有点不够用了,只是究竟有些拘谨放不开,几次似乎想说话,看看太后又咽回去了。一位太妃注意到了,笑道:“皇上看这些秀女们,哪一个最漂亮?”
这位太妃做皇妃的时候不得皇上的宠,也没有子嗣,这正好是皇后最喜欢的,所以做了太妃之后跟太后的关系十分好,又因为自己没有孩子,对皇上也十分爱护,算是看着皇上长大的,所以说起话来也随便些。
小皇帝腼腆地红着脸笑了笑。太后也回过头来微笑道:“皇上看谁最好?”一面说,一面深深看着小皇帝,似乎是在示意什么。小皇帝微张着嘴看了太后一眼,迟疑了一会,慢慢抬起手来,指了指高怜。登时太妃们都拍着手笑了起来,底下的秀女有些便阴沉了脸,高怜自己脸也微微红了,矜持地笑了笑,低下了头。
李越倒微微皱起了眉头。小皇帝最喜欢的显然不是高怜;太后的示意,自然是红妆宴之前就教过小皇帝了,问题是,为什么是高怜而不是韩子凤?依李越看,太后若想为皇上拉拢亲信,武威将军韩扬自然是最佳人选,太后应当是最希望韩子凤做皇后才是。现在却让皇上选高怜,难道是想笼络摇摆不定的高硕才?但高硕才可是个老狐狸,谁的势力大他就倒向谁一方,即便是侄女做了皇后,他也未必肯出全力,不是可靠的人。这一点,太后难道不知道?为什么让小皇帝选高怜?
小皇帝指了高怜,心里显然有点不大痛快,微微噘着嘴低下头不怎么说话了,其他秀女也不大高兴,场面有点冷了。李越正在思索太后的用意,锦障外面忽然一阵喧哗,隐约听到有侍卫在喝斥。锦障外面是里外两层侍卫把守,这里都能听到的喧哗,那肯定不是小事。李越正好不想再在这里磨时间,趁机便站起来说道:“大家坐着,本王出去看看。”带着莫愁出了锦障。
锦障外面,周醒本来是被拦在内层侍卫之外的,这时却同着一个人在与侍卫争执,显然是想进来却被侍卫拦住。李越大步过去:“什么事?”侍卫一见摄政王过来,都识趣地退开了。周醒看看左右无人,才低声道:“殿下,铁骊被人劫走了!”
铁骊关押的地方在郊外,一个极秘密的牢房,从前是用来关押王族中违禁子孙的。牢房半地下,顶上盖了屋子,旁边就是祭田,田里种的谷米蔬菜都是专门用来向祖先祭祀的。据说当年牢房里的人死了就直接埋在田里,用来肥田,美其名曰子孙祭。这法子后来被废除了,这地牢也就荒废了。李越还是从南祁史里读到曾经有这么个地方,就把铁骊关了进来,调了王府六名侍卫看守。
此时祭田边埂到茅屋大门的一路上,横七竖八倒了十四具尸体,其中六具是王府六名侍卫,其他八具都是原来地牢里的囚犯,也就是铁骊的人。算来算去,这地牢里的囚犯加看守都在这里,只少了一个铁骊。
周醒眼睛已经微微红了。他和田七负责王府侍卫的训练,这六名侍卫都是建府时他们亲自挑的,现在却一古脑死在这里。
李越阴沉着脸检视满地的尸体。血迹都已凝固发黑,说明时间上已经不短。按周醒的说法,王府侍卫一早来给看守送饭时尸体已经摆在这里了。十几具尸体身上都有多处伤口,有的刀剑还插在对手身体里。送饭的侍卫很聪明地没有移动尸体,保留了现场。
李越仔细察看王府侍卫身上的伤处。战斗显然极为惨烈,每人身上都有多处深长伤口,似乎死后又被剁了几刀。有四个人头颅几乎都被割了下来,惨不忍睹;另有两人心口中了三四刀,胸几乎被捅烂,似乎凶手有极大的仇恨,下手才如此残忍。
周醒咬牙道:“这定是铁骥带人来劫狱!这些北骁人够狠,人死了还要下手!”
李越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是铁骥?”
周醒咬牙:“除了他还有谁?京城之内,难道还有铁骊人马未曾落网?若真是还有帮手,这些人也不至于都死在这里。一定是人手相当,力拼之下才会两败俱伤,只救走了铁骊一个。”
李越眉头拧得死紧:“铁骥……应该不会如此残忍。”
周醒恨恨道:“他或者不会,但铁骊会啊!”
李越无法再说什么。的确,铁骥不会是那种还要往对手尸体上砍几刀泄愤的人,但铁骊就未必了,以他年纪尚幼就潜伏敌国的的隐忍,以及对周凤城都不放过的狠戾,是绝对可能做出这种事的。狠狠用拳头砸了一下手心,李越冷冷开口:“传令下去,全城缉拿这两人!”铁骥啊铁骥,难道他还是看错了人?
收敛了六名侍卫的尸体,铁家军的尸体也草草埋了,李越带着一肚子闷气回到王府。天色已经近晚,红妆宴早散了,莫愁已经先回来,看李越心情不佳,报告起来也是小心翼翼的。小皇帝到底是没有当堂指定后妃,不过明白表示了对高怜的偏爱,已经让一众秀女对高怜格外多了嫌忌之心。不过太后在宴会结束之时又邀请秀女们过几日到宫中赏梅,等于是多给了一次争宠斗艳的机会,才让秀女们又舒开了笑容。
李越听了只有摇头。对这些秀女,他实在不能赞同。皇宫里争宠的把戏演过多少年了,没吃过猪肉也该看过猪走路,真的都以为凭自己的才貌,入宫就能得宠?大多数人的下场还不是平平淡淡地寂寞一生?更有甚者,在宫闱争斗中连性命都没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在宫外嫁个如意郎君,夫妻白头来得幸福。不知道这些小姑娘们,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富贵尊荣的梦做得太入迷,当然也可能有的是为家族利益牺牲了自己,将来成功之人百中选一,其他人……可能只有红颜锁深宫的命运了。
“依莫愁看,太后实在不像是偏爱高怜的样子,倒像是给她树敌呢。有几个秀女,看她的眼神明显是有敌意了,太后还要再设宴,不是引着大家去比吗?”
李越点了点头,同意莫愁的观点。高硕才这个人,李越都觉得他靠不住,以太后的精明,高硕才又是明显在巴结讨好摄政王,太后应该也不会信任他才对。表示对高怜的偏爱,应该一方面是向高硕才示好,另一方面也是在为他树敌吧。说起来,太后应该最希望韩子凤登上后位才对,现在反而冷落韩子凤,这恐怕更说明太后与韩家的结盟已深,彼此信任,用不着特意示好。这,恐怕比格外优渥韩子凤更糟糕。
“简仪有消息回来没有?”铁骊一逃,首先准会想到陆州的老巢,必然千方百计挽救。不过按时间来算,即使他快马加鞭赶去陆州,应该也会落在简仪后面才是,“应该给简仪送个信,小心铁骊耍什么手段。”
“已经派人赶去陆州了。因为事情机密,飞鸽传书怕不稳妥,所以派了人去。虽然慢些,不过简仪已经走了好几天,铁骊即使再快,应该也赶不到前面。”
李越却没有这么放心。不知为什么,自从知道铁骊被救,他就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这是长期在生死之间走动磨练出的直觉,没有什么理由,却在很多时候被证明是绝对正确的。但是事实又摆在眼前,这个年代既然没有私人飞机也没有网络,马和鸽子就是最快的交通工具。论马,简仪先走了几天,铁骊就算弄来汗血宝马也赶不过去;比较危险的是他在京城里藏有信鸽,但是陆韬已经仔细搜过他的家,并没找到半点养鸽子的痕迹。再者说,如果他真的养有信鸽,当初铁箭大概也就用不着急匆匆的亲自回南祁京城报信了。那么,这个不对劲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
“算了。”李越决定先抛开一下,也许做点别的事情,灵机就会突然一下子跳出来,“清平怎么样了?”
莫愁微微撇了撇嘴:“他的伤好得多了,今天还和如意他们一起浇花来着。”
“我去看看。”能浇花,应该是伤已经好了大半了。
清平的房门关着,李越在门上敲了一下,没等回音就推开门跨了进去:“清平—”后面的话噎在嗓子里——清平站在屋里,确切点说是站在水盆里,全身上下□,正准备往盆外跨。李越这一头扎进来,两人都呆了。
屋子里水气氤氲,像一层薄雾,隔着水气看去,清平蜂蜜色的肌肤上还有一滴滴的水珠在慢慢往下流动,肩腰臀腿的轮廓一览无余。他反应还算快,一条巾帕及时围住了腰间,但是只遮住一半,反而更引人的目光落在那优美紧窄的臀部轮廓上。两人四目相对,你看我我看你,还是李越先清醒过来,一句“对不住”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生生咽了回去,很镇定地后退一步退出门外,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