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定定看着田七,微微一笑:“是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七见他不动声色,心里忐忑不安,稍稍后退一步,厉声道:“不要动!你不是殿下,到底是什么人?”
李越笑了一声:“我天天在你眼前,怎么能掉包?我不是风定尘,那会是谁?”
田七手上弩箭牢牢对着他,冷笑道:“你不是!休想骗我!”
李越嗤笑道:“你说我不是,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田七犹豫半晌,缓缓道:“你,你是哪里的妖魂?竟敢附在殿下身上!殿下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李越大为惊讶。想不到柳子丹都想不出的问题,田七竟会猜到真相。却不知柳子丹是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田七却没这种想法,加上他是贴身侍卫,与风定尘又是长年相处,这身体是不是风定尘的,他自然知道。若说一个大活人在他眼皮底下就这么换了,那是万不可能之事,因此想来想去,只有魂魄附体之说,虽为邪异,倒可解释。此时见李越神情,越发相信自己猜对了,厉声道:“殿下哪里去了?快说!”
李越叹了口气:“你对风定尘倒真是忠心,不过,恐怕他已经死了。”
田七眉头一跳,手指在机括上一紧:“是你谋害的!”
李越失笑道:“不是。他先死了,我才能来。不过说了,你大概也不信。”
田七果然是半信半疑,手中弓弩微微上抬,对准李越头部。他知道李越的身手,也不敢贸然发动攻击。何况这具身体本是风定尘的,若射伤了,伤的还是风定尘,若射死了,风定尘魂魄又不能回来,岂不全完了?
李越见他面上神情阴晴不定,手指愈扣愈紧,但始终不扳下去,大约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道:“风定尘怎么死的我是不知道,不过你若是还想他回来,多半不可能了。”口中说着,手垂下来,准备田七若扣下机括,好及时拔刀自卫。
田七早防着他,一见他动,厉声道:“不许动!”一面向斜后方又退一步,欲退到树后遮蔽自己身形。不料他一脚踏下,忽然身体一晃,闷哼一声,扣在机括上的手指不由自主一紧,铮铮连声弓弩已经发射。不过晃动之下失了准头,李越一伏身,也就全躲过了。眼见田七已经跌坐下去,突然想到是怎么回事,跃下马飞奔过去一看,果然田七手握脚踝,踝骨上部一对小孔,冒出一点紫黑色的血珠,旁边一条蛇已被他拔刀断为两截,还在微微蠕动。
李越一瞧这蛇体色土灰,有菱形暗纹,头做三角,心里暗叫不妙,蝰蛇毒性强烈,这年头也不会有什么蛇毒血清之类,可不要命了?立刻撕下一条衣襟牢牢扎住田七膝弯,阻止毒液随血上行,拔出匕首在牙痕上切开十字切口,用力挤那毒血,挤出来的已全是紫黑色。转眼间田七的脚踝已经肿了起来,李越书房里着急,想想自己口腔里没有破损处,索性低头俯在伤口上用力吮吸。一口口吐出来的也都是腥臭的污血,直吸了十几分钟,吸出来的血才转为淡红。李越稍微松了口气,但知道必然还有毒素已经进了血液,若是没有相应的药物治疗,还是不行。当下抓起两截断蛇,起身将田七扶到马背上,自己一跃上马,鞭马向山下飞驰。
田七小腿麻木,全不知痛痒,自知这毒来得厉害。原拟不是被李越借机杀了,也是由他自生自灭的,想不到李越竟然替他吸毒,心下怔忡之间,已经被李越提上了马背,惊了一下,不由自主挣扎起来。李越厉声道:“别动,不要命了!”别说能不能赶快找到合适的解毒药,就说这个止血带,虽然能够有效阻止毒性扩散,但使用超过半个小时,会阻断血液循环引起坏死,到时候田七就算死不了,这条腿也非截掉不可了。
田七头一次听他如此疾颜厉色,怔了一下,不动了。李越打马飞奔,忽听田七道:“其实你与殿下并不相像。”
李越哼了一声:“废话!”要不然他能被人识破吗?
田七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继续道:“开始之时,你确是骗过了我。现在想起来,我也不知你是几时顶替了殿下,只不过后来你专心国事,我便瞧出蹊跷来了。”
李越忍不住起一点好奇之心:“为什么?”
田七微微冷笑:“你对殿下有几分了解,便敢模仿于他?你可知他最恨的便是风氏皇族,又怎会风氏天下花半分心思?”
李越哼了一声:“我本来也没想模仿他,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根本没到这里来。不过这话现在说也无益。我倒听说,风定尘并非风氏血脉?”
田七微微讶异:“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越道:“高硕才告诉我的。”
田七冷哼一声:“果然是这个自作聪明的老狐狸!不错,外人多说殿下的母亲与人有私情,殿下并非风氏血脉,其实全是一派胡言!这只不过是其他侍妾嫉妒之下造出的流言而已。”
李越觉得自己明白一些了:“哦,虽是流言,但风定尘的父亲居然相信了,对他们母子必然是不好了?”
田七沉默片刻,方道:“殿下九岁之时府中传出流言,老亲王深信不疑,将殿下的母亲囚在小院。合府上下只有羽公子仍对他亲切如初,可惜……因此殿下恨风氏王族入骨,又怎么会为他们的天下操心?”
李越奇怪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要平定东西二国?这不是为风氏打天下么?”
田七冷笑道:“你知道什么!一来有了战功人马才能逼宫复仇,二来穷兵黩武,左右树敌,正是风氏天下灭亡之道!”
李越哦了一声,点点头:“果然心思够狠!这样一来,等到他自己死了,南祁必乱,东平西定二国借势一反,恐怕不但是风氏坐不住皇位,就连国家也被人瓜分了。”
田七哼了一声:“可笑你还当真尽心尽力操劳起来。莫愁姑娘不知殿下身世,十二弟跟殿下时间尚短,都看不出,却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李越淡淡道:“你那位殿下可以不管这国家,因为他一死,眼睛一闭就什么都不问了。我不行。我若现在死了,莫愁下场如何?周醒下场如何?陆韬陆绩下场又会如何?就是这王府里的侍卫们,还有朝中归附摄政王的官员,又该有什么下场?”
田七怔了一怔。他从未想过这问题,登时哑口无言,低头不语。李越加上一鞭,催马再快些,淡淡道:“现在你已知道我不是风定尘,你想怎样?”
田七又是一怔,冷笑道:“如今我命在你手,你何须问我?要杀便杀,我绝无二话。”
李越摇摇头,眼看城门已在眼前,猛加一鞭,不理睬田七的话,径自驰进了城。田七等着他决定,却见他真的直奔太医院而去,不由怔怔道:“你,你为何不杀我?”
李越哼一声:“要杀你,刚才何必救你?别在这给我乱动,腿不想要了是不是?”
田七大声道:“你难道不怕我将你身份揭穿?须知你根本不是——”
李越龇牙一笑:“不是什么?”
此时已到太医院门口,自然有人认识摄政王,忙不迭上来迎接,田七面色变了又变,却咬住了牙,终究没将最后那几个字吐出来。
果然蝰蛇的蛇毒不是盖的,虽然有太医院秘制的蛇药,也是大费了一番周折。太医大拍马屁,夸赞李越处理及时手段高明,说若不挤出毒血扎住膝弯,田七必然没命云云,听得田七脸色青红不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加上莫愁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地问他是怎么被蛇咬伤的,更问得他张口结舌,只好装做头晕躺下,才算得了清静。
这一通忙乱就到了晚上,李越还没想想该找什么借口出去见卫清平,就被柳子丹堵在了书房里。柳子丹紧紧关上了门,低声道:“田七怎么会受伤的?马球场那地方不会有蛇,你们去了哪里?”
李越叹口气:“田七跟我摊牌了。”
柳子丹没听明白:“摊……什么?”
李越揉揉眉心:“他说了,我不是风定尘。本来他似乎想射我一箭,正在犹豫,却被蛇咬了。”
柳子丹面色猛然一变:“他果然发现了?那你为何还要救他?为何不让他自生自灭?”
李越摇摇头,抓着他的手把他拉到身边:“别这么狠,这样子不适合你。毕竟他到最后也没有射这一箭……”
柳子丹急得低声喝道:“你疯了?你死我活,不可有妇人之仁!难道真要等他揭破你的身份你才肯动手?”
李越微微一笑:“揭破我的身份?他向谁揭破我的身份?”
柳子丹一怔,喃喃道:“他若对太后……”
李越仰靠到椅背上,冷冷一笑:“风定尘和太后有仇,田七对风定尘忠心,怎么会去做对太后有利的事?何况我虽然不是风定尘,这身体总还是他的吧?真要是我倒了台,被太后来个腰斩什么的,到时候风定尘的身体一刀两断,那可是万万再活不过来了。”
柳子丹最听不得他说什么一刀两断之类的话,恨不得去捂住他的嘴:“你胡说什么!”
李越轻笑,把他的手拉下来:“不用这么紧张。如果他能去太后那里告发我,今天就不会射不出这一箭。”他也反复考虑过了,风定尘和太后皇上的仇田七全部知道,再怎么说,也不会反过来帮着太后对付他。毕竟这身体在,田七还能抱一丝风定尘回来的希望,若是这身体也毁了,那真是什么也没了。
柳子丹愣了一会,看李越脸上自信的表情,长长吐一口气,软倒在他身上:“我不知道了,你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只是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伤了你!”
李越抱紧他:“知道了。放心。”
柳子丹苦笑:“放心?我如何放心得下!”脸埋在他颈边,觉得自己一次次的为他动了杀机,这人却不领情,一时间满怀烦恼,忽然抬起头来,不假思索地咬了李越一口。这一口不轻不重,李越一颤,身上忽地热了起来。
柳子丹靠着他,脸上晕开一层层绯红,手指轻轻在他手背上划圈。这个咬人的毛病,纯是李越惯出来的。自从东平回来,李越对他百依百顺,宠爱有加,尤其在床上,体贴起来真是无微不至。柳子丹在风定尘那里熬了一年多,每次侍寝都如同受刑一般,唯有遇到了李越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鱼水之欢。何况两情相悦,肉体与灵魂的双重□更让他无法抗拒,渐渐的一分分放开了羞涩和矜持,居然也学会了若有若无的勾引。李越从前对他就是怜爱有加,如今又多了几分内疚,自然是有求必应,而且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伺候。越是体贴,越是和谐,自然就越是向往。比如今晚,柳子丹这么一靠过来,李越一边在心里想着是去不成清平那里了,一边大骂自己不是个东西,怀里搂着一个心里还想着一个,看着柳子丹幸福的表情,内疚之心更重,暂时把清平压到心底,低头对着那柔软温热的嘴唇吻下去。
柳子丹倒是半分没发觉他心里的斗争。今日在马球场,他戴着李越为他定制的发冠,心里暖洋洋的如同春日的阳光。可紧接着就是田七的事,一上一下落差之大,险些让他无法接受。他现在只怕李越出一丁点问题,好容易能与他独处,靠在他怀里还觉得空隙太大,恨不得能让李越立刻填满他,不要留半点空隙,才能驱开那担忧恐惧,才能让自己安心。
李越抱着他,觉得那身体紧紧地缠着自己,仿佛是怕放开就会没有了似的,心里没来由的酸涨发苦,动作格外的克制温柔。柳子丹怕了风定尘的摧残,格外沉醉于李越的温柔,开始还有些急切,后来也跟着李越放慢下来,丝毫没有发觉这个前戏已经未免太长。
李越手在柳子丹衣裳里游走,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在这里?还是回房?”
柳子丹虽然渐渐放开了些,但书房这种地方毕竟还是不习惯,何况外面可能还有侍卫把守,就算不敢听,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最怕有人在背后议论他不知自重随处发情,听李越一问,少不得压了压心里的欲望,低声道:“回去……”
李越轻轻笑笑,扯过外衣把他一包,抱起来往卧室里走。夜色已深,自然没有什么人在外面,就是有值夜的侍卫,看见李越抱着个人过来自然也识趣地躲了。偌大的园子里只听见李越轻轻的脚步声。夜风带着花香迎面而来,微微的凉意只让人觉得心中轻快。李越的脚步慢了下来,柳子丹静静偎着他,脸贴着他的肩头。欲望不再像火烧似的燎人,稍稍的冷却下来,却变成一种愉悦的,懒洋洋的期待,直浸进肌肤骨髓中,就像墨汁渗入纸里一般,沾染每一处最细微的地方。身体的交合不再是迫不及待必不可少,柳子丹轻轻搂住李越的脖子,叹息般地低低道:“真好……”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原来不只是挥汗纠缠才是极乐,就是这般安安静静地相依相抱,也情愿到天长地久。
从书房到卧房,园子再大,也不过如此,但李越却走了很久。等到进了卧房,两人连衣裳也不想脱,就那么拥抱着倒在床上,不是为了急切地索求,只是为了身心贴合的靠在一起,在入梦的时候,头枕的是最爱的人的臂膀,腰上横放的是最爱的人的手臂……
不过天刚刚亮,门上就是一片急促的敲响,李越一个机灵,猛地睁开眼睛,沉声道:“什么事!”端午照例三日不朝,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惊醒他,更不用说昨晚合府上下一定都知道他把柳子丹抱回了卧房。
门外传来周醒焦急的声音:“殿下,七哥不见了!”
柳子丹一惊,猛抬起头来看李越。李越安抚地把他压下去,冷静地道:“几时发现的?留下什么话没有?”
“属下一早去他房里,人已经不见了。东西都收拾整齐,像是自己走的。也没留下什么话……他的东西都留下了,只,只带走了袖弩。”
李越默然,半晌淡淡道:“没有什么,本王派他去做一件事了。”
周醒一窒,明显有些疑惑:“殿下派七哥去……可是七哥还有伤,而且昨日也不曾说……”而且,如果真是李越派他出去,刚才又为什么要问?
李越闭上眼睛:“事情早就指派了,只是没想到他不等伤好就去了。这事不必再提,对外只说他办事不力,被本王赶出王府了。”
门外静了片刻,周醒终于轻声道:“是,属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