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撞(1 / 1)

李越虽然打定了主意要跟卫清平好好谈谈,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事情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小武的少年冠礼。

冠礼选在花朝那天,看得出元丰是费了点心思的。花朝是春末的一个节日,这时上霄城内外花卉多已盛开,不只白日里人们三五成群赏花,就是夜里也能秉烛而游。尤其是有小孩子的家庭,都喜欢带着孩子去拜祭花神,祈求孩子如同花木一般蓬勃生长。

小武的少年冠礼其实已经过了年龄,因此如果搞得太过正式,就有些不合礼节。元丰把日子选在花朝这天,只要开个家庭宴会热闹一下,走一走形势,再顺带着带那些小皇孙们去拜祭花神,讨个好彩头。既表示了对小武的重视,又不冷落其他皇孙,联络祖孙感情,真是一举两得。

花朝这天夜里,上霄城是金吾不禁的,元丰微服简从,带着皇孙们也去观花。李越跟出去走了几条街,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回来。反正说是简从,皇帝的暗卫也少不了,不差他一个。要是换了从前,小武肯定要闹,可是他自打把清平带回府之后,在李越面前就好像矮了三分,说话都少点底气,今天也只是看了看李越,没敢抗议。

王府里十分安静。本来谨王府用的下人就不多,今天文程等人也都去夜赏春花去了,于是就更安静几分。

清平住在小武的院子里,窗纸上透出黯淡的烛光,李越在门口站了一会,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股酒气。装酒的是个粗糙的灰瓦罐,已经空了,歪倒在桌子上,剩下的一点酒流出来,一滴滴流到地上,散发出劣质烧酒刺鼻的气味。清平就伏在桌子上,脸枕着手臂,凝神看着眼前的一件东西,听到门响,才慢慢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居然都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

李越看看桌子。清平刚才凝神看着的东西前高后扁,还缺了一块,但上面镶的晶体仍然莹澈,昏暗的烛光映在上面,折射出艳丽的红色,如同一团火。清平那么凝视着,红色的晶体映在瞳仁里,就像跳动的火苗,在冰潭里燃烧。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良久,清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带几分醉意地笑了笑:“殿下不是去赏花了么?”

李越没有立即回答。清平听不到他的答案,又笑了笑,抬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似乎是要看看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不过他的眼神确实已经有点散,因此看了一会也没能确定眼前到底有几根手指,于是自嘲地笑了笑,伸手去端桌上最后一杯酒。

酒在嘴边被打落了。李越端起墙角边一盆冷水,兜头泼了过去。清平一个寒战,眼光恢复了一点清明。李越冷冷看着他:“清醒点了?”

清平被没头没脑浇了个透湿,水顺着脸往下流。他眨眨眼睛,用力抹了把脸,挺直了身体:“殿下有何赐教?”

李越看着他。单薄的衣裳湿透了,全贴在身上,才显出他清瘦的身形。脸颊有些凹陷,烛光下更显得黯淡,眼神虽然努力维持,仍然带着醉意,完全不是从前那个目光明锐面色红润生气勃勃的卫清平。

“小武怎么会带你进王府?”原本想好的开场白全废了,李越一张嘴,居然问出一个根本没想问的问题。

清平苦笑一下:“殿下应该想得到。”

李越沉吟一下:“他去找你麻烦?”

清平轻轻笑笑,笑容中不无自嘲之意:“我得感激他。”

“何必!”

清平猛然抬头凝视着他:“殿下觉得我很可笑是吗?”

李越并不避让:“难道不是吗?你进了王府来做什么?劈柴?挑水?”

清平无所谓地笑了笑:“殿下不知道,我现在劈柴劈得不错呢。其实斧头和刀剑差不多,只要会用,一通百通。”

李越觉得这屋子里酒气太重了,辛辣的味道冲头,让他渐渐有点压不住火气了:“是啊,一通百通。原来你当年学剑,就是为了今天来劈柴的?”

清平窒了窒,沉默地坐了下去,无意识地又伸手去摸酒杯,却摸了个空,索性提起酒坛子。可是倒出来的也只有最后几滴,他呆呆看了空酒坛一会,颓然掷下,啪一声摔成四半。李越逼视着他:“怎么?我说得不对?你卖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人流尽的血,就为了让你今天来劈柴挑水?”

卫清平浑身一颤,腮边肌肉突然绷紧。李越还不放过他,继续咄咄逼人:“说话啊!你不是要洗雪卫家冤屈,重振家声吗?怎么,都忘了?”

卫清平浑身颤抖,死死咬着牙关。李越毫不放松:“这里根本不是你来的地方!留在南祁,做你的襄国侯,有什么不好?横刀跃马,意气风发,为国效力,这不都是你的理想?”

清平惨笑:“可我不想要这些!本来我要的,也不是这些!我只想我母亲好好活着,仅此而已。”

李越闭了闭眼睛:“或者你本意并非如此。可是如今,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难道他们的命,换来的就是你劈柴挑水,了此一生?”

清平终于爆发地吼出来:“那你要我怎么样?我知道,杨一幸说我出卖自己兄弟,莫田说我卖主求荣!兄弟?你的特训军,哪一个把我当兄弟了?是齐帜,还是别的什么人?主子?你是我的主子,还是风定尘是我的主子?不错,我是奉太后之命潜伏在王府之中的,可是那时,风定尘还只是风定尘!莫田本是风定尘的铁卫,纵然风定尘把我折磨到死,他也不会有半句指责。风定尘于他,就如神明一般,可对我而言,却是地狱中的恶鬼!我想杀他,有什么不对?后来你来了,可是我已经骑虎难下!摄政王当权,而皇上子幼母壮,如果三者并存,国家势必混乱,更不必说还有东平西定随时会起异心。风定尘是个疯子,你也并不适合称帝。我犹豫过,如果你说想当皇帝,我会拼了命去给你争!可是你说只想带着心爱的人四海为家……我,我知道你想带着安定侯远走高飞……我尽力了。在东平的时候,我就想为你挡那一箭,若能死在你眼前,我也算死得其所。只是我万没想到,安定侯他会……时至今日,我竟是求死也不可得!”

李越觉得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撕拉过去,不知是为了柳子丹,还是为了卫清平。不愿再去想,他打断卫清平,有些口不择言:“可是子丹已经死了!”

卫清平浑身一震,低声惨笑:“那你为何不杀了我为安定侯报仇?反正我已经罪名累累,不在乎多这一条。我知道你必定觉我虚伪。若是真的想死,为什么不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了断?可我不甘心!他们可以来报仇,血债血偿,我不在乎!可是他们没有资格来教训我!更不能让我如同虫蚁一般,在无人知晓之处自尽!这一世我欠得再多,大不了是拿命去抵,谁有本事,谁来取去!要我畏罪自尽,却是休想!我这一生,若说真正欠了债的,只有你。你只要说一句,我立刻就死!可是你一声不出!李越,这才是你的真名是吗?在北山,你到最后也没有告诉我!”他声音越来越高,眼里渐渐又漫上酒意,“我狠,你比我更狠!就在我眼前,去北山阵前,跟他们同生共死,还把活着的人扔给我,让我想去寻你都不能……”

李越气极!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气什么。是气清平的强辩?还是气他一叠连声的死?或者是气他的指责?总之他也不知道了,人在火头上,就容易说话不经大脑,或者不如说,是心里最隐密的,冷静时候绝不会出口的话,抢在理智前面出来了:“寻我?是啊,现在你无牵无挂,自然可以说得轻松了?你真觉得欠了我?要是你用过真心,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为什么不能一起来想个办法?你所谓的真心,就是等大错铸成,然后看着这东西掉眼泪?”他手指着桌上的发冠,想起曾经从密室的珠宝箱里给柳子丹挑出一块碧玉,然后悄悄藏起另一块宝石,特意为他设计,再特意藏在马车里带到演武场上……结果,只换来一场背叛……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的,可以理解卫清平的难处。可是,理解掩盖不住伤痛和失望,掩盖不了你捧出一颗心却被人踩在地上的事实……

哗啦一声,桌子被李越掀了。卫清平伸手去抓,可是他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手伸出去的时候慢了几分,眼看着已经残缺的发冠掉到地上,宝石被震落下来,在地上弹了两下,碎成两半。卫清平怔怔看着碎裂的宝石,突然跳起来,一拳就向李越脸上挥了过来。这一拳又快又准,李越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先动手,虽然本能地一闪,脸颊还是被拳锋擦过,火辣辣地疼。李越怔了一怔,卫清平已经出了第二拳。李越左手一拨,火气也被完全挑了起来,不假思索地就回了一拳。

要是在平时,李越这一拳上去,卫清平绝不会硬接。可是今天大约是酒冲了头,或者是根本躲不过去,居然生生挨了他一拳,好像不知道疼似的,不但不躲,反而更扑了上来。李越也完全忘记了他之前是想来好好跟清平谈一谈的,只是向后一仰身,脚下已经踢到清平膝头。清平借着挥拳的姿势向下一扑,李越的膝顶在他胸口上,刚刚为那感觉一惊,清平已经抱住他的腿,一个巧劲将他扭倒,双腿缠上来进行关节绞杀。这一手还是李越教给他的,自然不能让他轻易得手,但清平好像下了死心要同归于尽似的发力,李越一时也摆脱不开,两人在地上滚成一团,都使上了十二分力气。到底还是李越技高一筹,翻滚了一会,终于把卫清平压在了下面。两人的上衣都被扯了个四分五裂。卫清平胸膛起伏喘息,脸上也起了酒晕。李越双手压在他肩上,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中秋之夜,桂花新酿微带辛辣的甜香,还有卫清平倔强又挑逗的目光,心里恍惚了一下。他的掌心贴着卫清平火热微汗的肌肤,不细腻不光滑,却是紧绷而有弹性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跟他的心跳融在一起。不过这恍惚也只是一刹那,卫清平的挣扎迅速把李越惊醒,加力下压,怒声道:“你还动手?你他妈倒还有理了?”

卫清平也怒视他:“我怎么样?你摔啊!摔个粉碎才好!也不知道是谁巴巴的送到我眼前来的!李越,你就是个懦夫!你连柳子丹都拿不住,还敢来招惹我?让我告诉你实情?你连我和你的关系都不敢告诉柳子丹,我还敢指望你什么?你还不如风定尘!他至少在我身上留了印子,你呢?你连个屁都没留下!”

李越愣了愣,一股邪火直窜起来,脑子里只剩下对最后几句的印象,谈话的初衷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你他妈没让男人操够是不是?犯贱也不是这么犯!”

卫清平冷笑着用眼角看他:“没错!我就是犯贱!怎么,你没见过?按说你刚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吧!是啊,安定侯是什么人?天人之姿,又是一国的凤子龙孙。我卫清平算什么?叛逆余孽,残花败柳之身,能得阁下临幸一夜,已该额手称庆,又焉敢想登堂入室……”

“你闭嘴,少给我提子丹!”天知道他没有半点玩弄的意思,他是真心想跟子丹好好解释……可是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卫清平声音渐渐嘶哑,眼里却有水光漾上来。李越看着他,心里忽然痛得不能呼吸。都是气话!他和他,明明抱着真心,却只能用尖刻的言辞来相互伤害。就像两只刺猬,想要靠近取暖,却被彼此的尖刺伤得鲜血淋淋……

烛焰一闪,燃到了尽头,灭了。黑暗之中,不知道是谁先放松了钳制对方的手,张开了双臂……李越几乎是把卫清平摔到了床上,床板吱嘎抗议,无效。卫清平身上是湿的,肌肤一贴上去,似乎就被吸住了似的。他在黑暗里急切地寻找李越的嘴唇,李越却抓住他的腰,将他翻了过去,趴跪在床上,毫不温柔地把两根手指塞进他嘴里:“舔湿了,要不然吃苦的是你自己!”

卫清平怔了一下,挣扎起来,只是他的力气刚才在扭打中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怎么挣,也挣不开李越的手,一急之下,牙关突然收紧。李越一只手按着他,另一只手一动不动,等着他咬下来。良久,两排牙齿慢慢松开,温热的舌头绕上来,仔细地舔着每一处皮肤和指节。

李越不知道如果卫清平一口咬下来,他会做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真想做什么,或者只是想要压住他,控制他,贴近他。可是现在,湿润灵活的舌头在指间出入,那种微痒酥麻的感觉直钻进心里,让他不可抑制地起了反应。自从北山一战之后,他再没解决过自己的需要,甚至连万能右手也不想用,有时起了兴致,最后就是一盆冷水了事。可是现在,欲望来得又快又猛,他甚至等不及有充分的前戏,就压了下去。

卫清平一颤,把脸埋进双臂之间,咽下去一声痛苦的喘息。他刚才细致照顾的手指没有派上多大用场,身后的人甚至连衣裳也没脱,只是拉下裤子就冲了进来,毫不温柔,毫不留情,每一下出入,都像铁锯在锯开他的身体。腰被人牢牢掐着,他只能大口喘息,尽量放松身体来减轻痛苦。可是奇异的,在仿佛永无尽头的煎熬之中,他居然觉得身体渐渐热了起来。是的,他知道自己是太渴望着这件事,哪怕李越带给他的是再没有温柔怜爱的肆虐,也是他衷心欢迎的。

李越不是感觉不到卫清平痛苦的痉挛,但是他封闭起一切感官,把自己淹没在欲望之中。也许只有在这一刻,他才忘记那些想要忘记的东西,让自己有片刻的轻松。毫不怜悯地冲撞,每一下都到底,快感一格格地积累,呼之欲出……

一阵风吹过,没关紧的窗户吱地一响,李越突然停下了动作。窗户并没被吹开,只是松了一点,却还不足以让月光照进来,屋中仍然是一片黑暗。李越保持着那个姿势,感觉到汗水顺着脸颊慢慢流下,轻轻滴落。李越缓缓俯下身,手掌放开身下人几乎被折断的腰,按上微微颤抖的脊背。满是汗水,绷紧如弓弦一般,中间有清晰的沟壑,聚拢着一汪湿润。李越的手掌轻轻滑过,引起一阵明显的轻颤。卫清平屏息等待着,良久,两片温热的东西落在脊背上,轻轻亲吻。紧咬了半天的牙关终于微微松开,卫清平滑出半声低低的呻吟,可是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身后的人猛然退出,动作太快,几乎让他错觉自己的内脏也被带了出来一般。他喘息着想去拉他,却被重重按在床上。床板微微震动,那人把一床被子没头没脑地蒙在他身上,等他拖着几乎僵硬的身体露出头来,只听到门板一响,人去室空。腿间有温热的东西流下来,可是卫清平知道,那只是他的东西,而那个人,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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