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塞湖水奔流而下。王皙阳靠在李越怀里,卫清平倚在李越肩上,一起默默看着倒塌的闸门。太多的水一时来不及找到出口,甚至从两边的堤岸上挤出去。再过片刻,狂奔的水流就会撞上那块其实只是“粘”在山坡上的巨石,然后滚入隧道,撞破石壁,炸毁整个大黑山。
堤岸在水流的冲击下震动着,风雨声中,李越突然听到背后的水流声,猛一转头,他挖出的深坑之中出现一根细小的水柱,随即变粗——管涌终于出现了!
谁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但是地面开始震动,一串火花从山顶直喷出来,在晦暗的天空中格外明亮。堤岸在震动之下裂开,随即在水流冲击下迅速变宽——人力没能做到的事,大自然做到了,在火山喷发的震动之下,封闭原河道的堤岸终于开裂,水流汹涌而下,分担了闸门处的水流量。
水流冲击在巨石上,发出阵阵轰鸣,溅起半天高的水花。堤岸上的三人六只眼睛死死盯着巨石。巨石似乎是在微微晃动,但终于,水流从它身边绕过,往隧道内冲去,并没能把它也带着走。
王皙阳噗地吐出一口气,刚想欢呼一声,山顶已经传来嘶嘶的喷气之声,虽然水流声轰鸣一已,也没能压过。王皙阳从没听过如此尖锐响亮的喷气声,回头看去,山顶已经冒出大片的烟雾,天色更加昏暗。在烟雾之中不时能看见一串火花飞过,明亮如星。李越一把拉起他:“别看了,还不快跑!”
王皙阳怔怔地道:“去哪里?”
李越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堤岸的开裂虽然分担了水流,制止了巨石击穿隧道石壁,但现在看来,他们正赶上了火山的一次喷发,只是不知道是小规模还是大规模的喷发。不过,还没容他思考,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山口里传出来,无数火红的丝线从那里喷射出来,再流星一般地坠落下来。紧接着,山口出现一道危险的红色,岩浆的洪流从里面涌了出来,像一条贪婪的舌头,舔舐着山口附近的地面,并且向山坡延伸。雨像泼水一样地倾泻下来,但对岩浆完全起不到半点影响,甚至还没有接触到就被蒸发了。岩浆的赤舌上笼罩着一片汽雾,所到之处,一切化为乌有,只剩下一堆岩石。
火山口喷出来的热石像雨点似的落下来,有些落入堰塞湖水中,发出咝咝的声音,蒸发起一团水汽,若是落在灌木上,立刻便将灌木引燃成为一团火球。现在,就算李越不知道往哪里跑,也不能站着不动了。目光落在卡在堤岸裂口处的木筏上,李越拉着身边两人就往上跳:“先离开这里!”
大巫神的尸体还横在木筏上。李越一脚把他踢了下去,立刻被水流冲入河道。李越随即将木筏一撑,木筏便从堤岸裂口处冲了下去。水流湍急,人根本站不住。李越三人全都趴了下来,死死地扒住木筏,随波逐流。在他们后面,岩浆正缓缓流向堰塞湖,整个湖上都笼罩着蒸汽,而本来便在降低的水位更快地下降,取而代之的是冷却的岩浆形成的还热腾腾的岩石……
木筏顺流而下,不停地在岩石上碰撞,李越几乎能感觉到每撞一下,木筏就散掉一点。水流突然下落,木筏在瀑布边上撞击了一下,一个浪头盖过来,终于四分五裂。李越只觉一阵剧痛,一根散下来的木头借着水势正正撞在他肋下,待他勉强冒出水面,卫清平已经不知去向,只剩王皙阳死死巴住一根木头,在波浪间起伏。只是他一手还要抱着孩子举出水面,仅靠一只手抓住木头,看起来岌岌可危,随时都会被波浪吞没。李越顾不得多想,忍着肋下的疼痛赶上去,一手抓住木头,一手搂住王皙阳,两人一起伏在木头上,随着水流载沉载浮。李越游目四望,只见波浪间不时浮上些动物的尸体,还有些未死的蛇虫。曾在山洞中见过的那种黑炼蛇更是不时出现,有几条想爬到木头上来,都被李越用水推开了。虽然是盛夏时分,水流却是十分寒冷,两人在水里泡得越久,热量就流失得越多。孩子身上也被水打湿了,开始还号啕大哭,后来就渐渐没了力气。王皙阳手指渐渐冷硬,牙关打战地道:“我,我好冷,抓不住了。”
李越四处都望不见卫清平的影子,心里渐渐沉了下去,看王皙阳面色惨白,头发零乱地贴在脸上,越发显得脸颊瘦削,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在滔天的波浪之中,不觉心下酸涩,手臂上加力搂住了他:“靠着我,没事的。很快就到谷底了。”
王皙阳把头靠在他肩上,微微哽咽:“若是,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
李越不知道怎么的,现在就是听不得这个“死”字,发怒道:“死什么死?你怎么跟个娘们一样?唧唧歪歪的!”
王皙阳嘴唇不能自已地打着哆嗦,神智也渐渐有些模糊。他本来也是身娇肉贵,比不得李越,这些天半饥不饱,又要爬山决堤,虽然咬牙坚持,体力却是渐渐不支,现下在这冷水里泡得久了,只觉从头冷到了脚,只有身边李越的身体上还有一点点热量,不由自主就用力靠上去。只是他现在体力丧失几乎殆尽,这所谓的用力,在李越感觉起来也只是稍稍贴近了一点而已。李越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看他眼睛也是半睁半闭,赶紧晃晃他:“别睡,活动活动身子,蹬蹬腿也暖和些。”
王皙阳觉得眼皮像是坠了铅块,只想睡觉,不由自主地把脸往李越肩上贴,含糊道:“我想睡……”
李越腾不出手来,情急之下,低头就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不准睡!”
这一口咬得不轻,王皙阳啊地叫了一声,倒是清醒了点:“为什么咬我!”
李越怒目而视:“不准睡!你想死是不是?”
王皙阳用力眨眨眼睛,想清醒一点,突然噗一声笑了出来。李越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水里泡久了把脑子泡坏了:“笑什么?”
王皙阳把头再往他肩上靠靠:“想当时在万山里,你也是这样,总不许我睡着。”想起那艰苦的几天,他居然露出神往的表情。
李越苦笑一下,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把脸贴在他额头上,轻轻叹了口气。王皙阳索性放开木头,伸手抱住李越:“其实这样也不错,只有这时候,你才在我身边。”
李越苦笑一下:“其实你又何必……”
王皙阳抬起眼睛看看他,笑得酸涩:“果然……你果然还是不相信我。其实我有许多话想说,可是你从来不听……”
李越深深叹了口气:“听了又能如何?”王皙阳是个好演员,可是就算他有九句假话,总还有一句是真的,他听得出来。可是听出来又怎么样?难道他还能给他什么回应不成?
王皙阳呆呆看着他,嘴扁了扁,眼圈终于红了。他要怎么说?说从前不该骗他?可是他是一国质子,他却是一国摄政,各为其国,各为其家,谁也不能说谁做错了。可是又有谁能料想到今日?倘若他还是摄政王,他又会不会如此依恋?或者正因他已经被自己的国家放逐,他们之间才有今日的可能?这其中种种,谁又能说得清?
李越听得心里也酸涩起来,只是这时候找个地方上岸更重要。漂流半日,水流终于变缓,两边水面上已经不时露出些树枝,只是都被劫后余生的蛇虫占据,有一处较茂密的树上居然还爬了一头狼,正对着水面发出悲号。不过风雨毕竟是渐渐小了,李越极目远眺,只见前方是一片山壁,只是水位已经升高,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
水流终于变得缓慢,山谷已经变成了一片湖泊,木头在水面上慢慢打着转,渐渐靠近了山壁。李越拉着皙阳爬上去,两人身上手上都已经泡得发白,出了水,冷战反而打得更厉害了。李越站起身来往来处看,可是水面上空阔一片,并没有卫清平的影子。水位还在慢慢升高,不一会又淹到了脚下,李越只好抱着孩子,拉着皙阳,顺着山壁往上爬。好在这里并不十分陡峭,爬了好一会,山壁终于到了头,上面是一片稀疏的树林。
雨终于停了,可是山顶的烟雾一时根本无法消散,整片天空都显得晦暗阴沉。李越焦急地往山壁下看,但他目力再好,也看不到他想看到的人。孩子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渐渐暖和过来,可是哭声仍然有气无力。毕竟是个一岁多的孩子,这些天的折腾,没死已经算是命大,但是再耽搁下去,就真的完了。就连王皙阳,也是面白唇紫,连饿带累,站着都摇晃了。李越最后看了一眼山谷,终于转身拉起王皙阳往前走去。
树林里的路并不难走,但两人还是走得很慢。尤其是王皙阳,脚下越来越沉重。不过树林面积并不大,终于还是到了尽头。远远看过去,居然是黑山口。王皙阳一声欢呼,李越却突然变了脸色,正想拉住他,林外已经传来高声喝叫:“什么人!”人影闪动间已经有几十人冲进树林,将两人团团围住。骨哨声一声一声传远,马蹄声却渐近,一队人马驰到近前,为首的正是托明。
李越脸色铁青。按说这种动静他早该听到,可是饥饿疲惫削弱了反应能力,加上山顶仍然隐隐传来的隆隆声,他竟没发觉林外有人!大黑山是北骁的圣山,陵墓以内更是禁地,除了大巫神,就连王族也不能轻易进入,自己和王皙阳两个外人,竟然从禁地里出来,再加上圣山异动,恐怕马上就会被当成祭品去给圣山赔罪了。摸摸身上,所有武器都已丢失,凭他现在精力体力都透支的状态,单是自己逃都难,更别说带着王皙阳了。
果然托明一见是两个陌生人,面色立刻变了,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擅入圣山!”
旁边一人道:“难怪圣山发怒,竟然有人擅入圣山触怒神明,丞相,该将这两人去祭祀圣山。”底下一干人等都是面带怒色,看来就等托明一声令下了。
李越一言不发,暗自估计和托明的距离,只是他此时实在不如平常,自己也没有把握是否能一击得手。
托明见他们不答,脸上怒色更甚,一挥手道:“拿下!”两边士兵立刻包围过来。刀剑之声惊动了李越怀里的孩子,哇地哭了一声。托明一怔:“这孩子是什么人?”
忽听树林另一边有人沉声道:“那是神择的幼主!”这声音正是卫清平的。
众人全部回头看去,只见一人从树林里走出来,脚步虽然沉重,脸上手上到处是碰撞的伤痕,腰身却仍挺得笔直。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袍,胸口一片灿烂的金绣,仔细看去竟能从其中看出一个张口睁目的狼头。托明一惊,手指着他:“你——大巫神?你不是——”旁边有人插口道:“这人,似乎是四王子的军士。”
卫清平展开双臂,让黑袍胸口的金丝图案完全展示出来,凛然道:“大巫神已传位于我,丞相该认得这件衣裳吧?”
托明等人都是惊疑不定,托明道:“可是大巫神——他去了哪里?”虽然众人都不知道大巫神的衣钵相传应在何时,但前任大巫神明明年纪尚轻,怎么突然又会传位?
卫清平微微低下头,缓缓道:“圣山异动,丞相不知道么?”
托明点头道:“正是察觉圣山异动,我们才匆匆赶来,却发现这两人竟然擅入圣山,可是他们激怒神明?”
卫清平摇头道:“丞相难道没认出那个孩子?”
托明刚才就在疑心,只是不敢肯定,听了此话更是惊疑:“难道是——”
卫清平缓缓点头:“这便是大王子的小王孙,也是圣山神明选择的幼主。”
众人发出一片惊呼,托明到底年老,拿捏得住,沉声道:“小王孙数日前失踪,怎么会在圣山?”
卫清平冷笑道:“丞相难道没有怀疑过,血洗大王子王府的究竟是何人?”
托明确实怀疑过,只是没有证据不敢乱说,闻言道:“你知道是何人?”
卫清平点头道:“是二王子下的命令。”
众人又是一阵混乱,托明将手一压,制止住众人喧哗,冷冷道:“你如何知道?”
卫清平冷笑道:“我不但知道是二王子血洗大王子府,还知道这玉玺也是他自先王手中强夺过来的。他本以为有了玉玺便能继位,岂知先王有手谕在大王子手中,大王子既逝,便应由小王孙继位。只要他害死了小王孙,便能以在世长子的身份登位。”
这番话说出来,连托明也不由变了面色:“你,你如何知道……”若按这般说来,铁骐铁驰便是大罪,不但不能继位,还要论罪。
卫清平微微冷笑:“我曾是二王子的暗骑,虽然不是心腹,但也略知一二。”
托明盯着他道:“你既是二王子的暗骑,为何大巫神会传位于你?”
卫清平淡淡道:“因为我本就是大巫神的人。丞相可知道守山人?”
托明皱眉道:“守山人?”虽然他年纪已长见多识广,可这守山人却真是从未听说过。
卫清平面不改色:“大巫神是神明使者,守山人便是跟随神使守卫圣山的人。神使要服侍神明,不能常履人世,便由守山人通报消息。否则,历代大巫神如何能在王位交替之时及时出现,又如何能及时为世人向神明祈福?”
李越听着卫清平侃侃而谈,明知道他只是在随口胡扯。大巫神确实有自己的势力,但所谓的什么守山人云云,却纯是一派胡言。但看周围的北骁士兵们脸上却都露出深信不疑之色。大巫神在传说之中能未卜先知,每次一代北骁王过世,大巫神都会及时出现。众人都说这是大巫神的神力,但听来毕竟匪夷所思,若是有守山人的存在,便合理许多。至于北骁的官员,更有很多人觉得这种解释更加能够接受。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托明紧跟着问:“既然大巫神早已知道此事,为何不事先说出?”
卫清平扬扬眉,反问道:“大巫神倘若说了出来,二王子可会承认?”
托明不语。谁都知道铁骐必然不会承认的,除非铁证如山。
“何况我北骁历来规矩,强者为尊,此等事屡见不鲜,丞相也是知道的。”
托明仍是默然。这种事他何止是知道。便是老王,当年也是暗杀了不少兄弟才得到这王位的。强者为王,历来是北骁的传统,不能自我保护的生命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利。
“大巫神既不愿干预朝政,亦不能视而不见,因此提出神择,并让这两人将小王孙也带入了圣山,让圣山神明来选择王位继承人。”
众人听了此话,都微微点头。从前也有过神择的事例,而且选出的王位继承人后来还是一代明主,更让人对圣山的神择充满信心。就连托明也忍不住问道:“那么神择的结果如何?”他说出这话来,就表示已经对卫清平所说的话相信了大半。
卫清平手一指:“神择的幼主,不是已经在你们面前了?”
这一下子众人更是一片大乱,圣山神择,难道就选择了这么个孩子?
卫清平从容走过来,从李越怀里把孩子接了过来,转向托明:“圣山发怒,丞相虽然不能进入禁地,也该看到了山顶的烟尘火焰才是。正因几位王子心术不正,才会激怒神明,只有神择的幼主,才在此次劫难中生存下来。小王孙尚在襁褓之中,若无神明庇佑,又如何能安然出山?”
托明半信半疑,道:“二王子自然是心术不正,但六王子怎么也……”
卫清平冷冷一笑:“丞相倘若打开大王子的棺椁查验,便知端的。”
托明惊道:“难道大王子是六王子……”这种事他听得多了,还用开棺验尸才能想到么?
卫清平徐徐点头:“大王子军中亦有守山人一族。”
周围北骁官员听了这话,不少人都互看一眼,露出忌惮之色。若照这般说来,这守山人岂不是无处不在?自己的秘密,也不知有多少掌握在大巫神手中。
托明心中也有这种想法,不过他自忖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回到神择的事情上来:“原来如此……但大巫神现在哪里?为何又忽然传位了?”
卫清平脸上露出哀伤之色:“王族之子心术如此阴暗,神明大怒,几欲毁灭我北骁——”他说到这里,已经有人倒吸凉气。此次圣山异动实在太厉害,他们在大黑山口上已经看到山顶有暗红色水流一般的东西从山顶溢出,所到之处,树木便化做火球。虽然离得远,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只这样远远看去,也足够惊心动魄。何况地下震动明显,连狼垣城中也感觉得到,可知神明震怒之事绝非虚话。
卫清平续道:“大巫神以身献祭,才平息圣山之怒,他——已经跟随神明去了……”
这下连托明也倒吸了口气:“大巫神已经……”
卫清平黯然点头:“大巫神自祭前传位于我,并护送幼主出山。”
托明不禁抬头向山顶看去。烟雾虽然尚未散去,但风雨已然停歇,山口也不再向外喷射火焰。他正在沉吟,突然来路上马蹄声急响,一名士兵飞马赶来,老远就大声喊道:“丞相,丞相!圣河出水了,圣河重新出水了!”
众人已经不知是第几次骚动了。托明震惊道:“圣河当真重新出水了?”
那士兵喘着气,□马也是口沫淋淋,显然是拚命跑过来报信的:“正是!圣河确实重新出水了!”
托明仰面向天,喃喃道:“圣河三十年重新出水,果然是神择,果然是神择!”
李越想了想,已经明白。托明所说的圣河,想必就是堰塞湖的原河道。三十年前被当时的大巫神封堵,因此断流。这次河道重开,自然重新出水。只是不知这圣河在北骁人心中是什么位置,重新出水竟能引起这般震动。
卫清平虽然尚未想到这是怎么回事,却极好地把握了机会,忽然将孩子双手托过头顶,恰在此时满天阴云裂开一线,一道阳光从云缝中射下来,正正照在众人头上。孩子被突然举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响亮。托明喃喃道:“神择,神择——”双膝跪倒,双手合十,深深行礼。一时间众人跪倒一片,齐声高呼:“神择!神择!神择!”
卫清平站在那里,目光越过众人头顶,找到了李越。在阳光照耀下,黑袍上的狼头图案愈发呼之欲出,尤其是一对狼眼,金光闪烁,令人不敢正视。托明叩拜完毕,站起身来,高声道:“恭迎幼主与神使回宫——”众人簇拥着卫清平和孩子上马,往山口外走去,犹自能听到“神择”,“神择”的呼声在山路上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