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殿的赏秋居内被一窝蜂的女人涌进的时候,卫殷离已经不见了身影,女人们无法只好采取守株待兔的策略,一直等啊等,直到傍晚叶府的总管来赶人了,那只愣兔子依旧没回来。
女人们长吁短叹的离了府,第二日清早再次锲而不舍的来了,目的很简单。
待兔子!就这样一直过了三日,叶府上闻风而来的美女们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一波波如海浪奔腾般汹涌着,后浪推着前浪,将整个府邸堵了个风雨不透,水泄不通。
从前的神医卫殷离神秘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名声虽大,却也只闻其名不见其身,而如今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不只是凉都,就连整个卫甚至其他几国的大夫大军,都在朝着叶府涌来。
拜师的求医的找女婿的,千般理由万般诡异。而无一例外的是,从那天之后,再也没有了神医卫殷离的踪影。
不过卫殷离不在了,倒是便宜了其他人,首当其冲的就是方方痊愈的叶家主,一出寝室顿时被满府的莺莺燕燕给闪了个双目放光!
瞧瞧这个,身段丰腴面若桃李,堪为四夫人……
瞧瞧那个,弱柳扶风楚楚动人,可当五夫人……
最后的结果可算是皆大欢喜,奔着神医卫殷离而来的女人们,有愿意攀龙附凤的立时领了号码,住进了叶家主的后院,四五六七八……一直排到了百多数,将叶家主的后宫充实了个满满当当。
有对神医一往情深绝不屈服的,吓的花容失色涕泪横流,甩着帕子尖叫一声,跑的比施展了轻功的卫殷离还快。
就这样,歪打正着下,这件众女争神医的戏码,也算是尽如人意,欢天喜地的落了幕。
要问这段时间,卫殷离究竟到哪里去了,还只有做了坏事的香怡冰能解答!
就如此刻,她半倚在一张贵妃榻上,垂首翻着钟银再次送来的册子,角落里就坐着老僧入定的卫大神医。
那天,香怡冰点拨了那群女人之后,挂着无辜的笑意,迈着优哉游哉的步子回了房,一推门就看到了房内呆坐着的卫殷离,不言不语纹丝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满身怨念的发着呆。
直到了日落西山,卫大神医招呼不打眼珠不转,迈着僵直的步子离开了。
第二日日出东方,神医再次招呼不打眼珠不转,迈着僵直的步子回来了!依旧是那副呆呆的表情,找了个犄角旮旯坐下,神游。这一坐,屁股底下就扎了根,直坐到了多日后的现在!
望着那个不动如山的愣子,香怡冰很是狐疑的咂了咂嘴,这人是什么时候开了窍,竟然知道跑到她房里避难……
若是换了别的地儿,她也许恶趣味一起,再去告诉那些女人,可换了这里,她总也不会自找麻烦,将那群女人引来自己的屋子。
挑了挑纤细的柳眉,香怡冰打了个响指,见他眼珠微微一动,被吸引了注意,才说道:“你准备一辈子躲在这里?”
她可是听说了,即便这些姑娘们是走了,还有无穷无尽的大夫大军在向这里赶来。
卫殷离身体僵硬,瞳孔慢慢放大,好似想到了极恐怖的事,香怡冰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你回去休息吧,那些女人一时半刻都不会再来了。”
瞳孔迅速收缩,香怡冰敢打包票,这绝对是他此生以来,反应最迅捷的一次。
卫殷离“呼”一下站起来,希冀的呆呆眼珠盯着他,其内闪亮闪亮,那意思:真的?
香怡冰点点头,极其诚恳!
卫殷离偷偷呼出一小口气,起身朝外走去,到了门口时,脚步忽然一顿,耳尖抖动,聚精会神的听着外面的声音,再回头看着香怡冰,蹙着眉,愣愣的眼中,毫不掩饰的纠结。
香怡冰撇撇嘴,不搭理他,再将目光转回来,认真看册子。
这是前日钟银用同样的方法送来的,放在了古墨斋的竹质画筒里,将最近这些时日叶家主醒来后,和大公子的动作都详细的记录下来。
无非就是两人开始打对台,互相削弱对方的党羽,你剪下我一片羽翼,我就断你左膀右臂,谁也没讨了好去。
不过不管两人再怎么斗,倒是都没有伤了元气,只是些面上的小打小闹罢了,而且参与的也只有两人各自的党羽,其他的皇子们皆成了陪衬看客,插不上哪怕一脚。
尤其是二公子,因着上次那件事,的确是如副将所说,没戏了。
将这些消息在脑中过了一遍,香怡冰沉吟了半响之后,合上册子起身,卫殷离竟然还站在门口处纠结着,眉毛蹙成了线团,似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香怡冰叹气,一把揪住满脸犹豫的愣子,朝外大步走去。
凉都,卫皇宫。夜风清冷,碎星漫天。
深夜的凉都内,尤其是群龙无首的皇宫,寂静如一潭死水,偶有巡逻的侍卫点着灯笼结队经过,留下一串“哒哒”的凌乱脚步声。
在这片明桩暗哨遍布的巨大皇宫内,有一青一白两条身影若隐若现,游弋其内如入无人之境,悄无声息的解决了一路遇见的所有侍卫,摸到了老皇帝的寝宫外。
寝宫的外面,所有站岗的侍卫此时无一不是脸色呆滞,眼睛发直,麻木而僵硬的站着,对着大摇大摆走入的两人视而不见。
正是香怡冰和卫殷离。这一时刻,香怡冰不由得吹了个口哨,朝身侧的卫殷离一挑眉,绑架勒索杀人越货打家劫舍作奸犯科,这愣子绝对是最佳搭档!
两人一直走到寝室的外面,透过窗格看进去,里面点着昏暗的油灯,两个小太监坐在圆桌前,以手肘拄着桌子,托着脑袋一点一点的熟睡了,“咻”的一声,突然一阵疾风拂过,烛火一跳下倏地熄灭,小太监胳膊一滑,双双趴在了桌子上。
房门缓缓推开,两人缓步走到老皇帝床前,香怡冰朝着皇帝努努嘴,对身后的卫殷离道:“帮忙。”
卫殷离呆呆的看看她,再看看老皇帝,蹙着眉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始装死,不搭理。
好吧,高贵的神医从来没干过这种粗活,香怡冰的手在小腹上抚了抚,歪着头看向卫殷离,那意思:我是个孕妇你好意思么。
卫殷离还真的不太好意思……
清冷的脸上呈现出了极端的挣扎,良久之后,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做出了很有良心的决定,慢吞吞的走到老皇帝床前,将他背起来。
香怡冰满意点头,摩挲着下巴暗暗沉吟,半响打了个响指,道:“走。”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卫殷离的眼珠跟着那个响指动了动,随着香怡冰朝外飞速掠去。
两人一直掠到了皇宫内极偏僻荒凉的角落里,也就是冷宫,将昏迷不醒的老皇帝扔到了里面陈旧的落满了灰尘的床榻上。
老皇帝眼圈发青,两颊凹陷,瘦的颧骨高高的凸出着,看情形比起上次见到的时候,又严重了不少,想来也是,这么不知原因的昏迷着,平日里只能灌下些补药汤水,早就已经虚弱的没了人形。照这个情形看,倒未必是他装的了。
香怡冰戳了戳身边的卫殷离,问道:“昏迷的原因不知道,总能把他弄醒吧?”
他伸出两指在老皇帝瘦骨嶙峋的手腕上切脉,纠结的观察了良久,微微摇了摇头,呆板的语调吐出:“难。”
“几成把握?”睨着已经离死不远的老皇帝,香怡冰微眯着眼睛,缓缓问:“若是不行会怎样?”
“三。”想了想,卫殷离说出了这个字,对于第二个问题没回答,可是那双浅淡的眸子里传达的意思,她却明白了,会死。
思索了一阵子,香怡冰应道:“弄醒试试。”
卫殷离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青色的布包,抽出一根根崭新的银针,香怡冰挑眉,这人估计是还嫌弃着上次那个生了锈的针,所以亲自出去打了一副新的。
真是个矫情的愣子!苍白的手指捻着银针,在皇帝的周身大穴上刺下,这是和上次弄醒叶家主同样的手段,果然,卫殷离的银针再次对准了老皇帝的死穴……
香怡冰终于明白了,为何弄不醒会死,他要用的这个方法极端的很,老皇帝的身子已经虚弱至此,未必能撑得过去。
若是受不了,不醒则死。卫殷离的动作一顿,一寸寸的将头转向她,投去询问的一瞥。
不过对于她来说,需要的不过是老皇帝的失踪,一旦这人失踪了,叶家主和太子的争斗必将白热化,其他那些对皇位还存有幻想却一直妄想着等时机渔人得利的,也定会一个个的全部跳出来。
目的是失踪,老皇帝的死活她却无所谓,让他醒来是有一些问题想问,即便他死了,于她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她不过是要在这慢吞吞的夺嫡中,加上一把火!香怡冰拉过一张晃晃悠悠的残旧凳子,抱着双臂坐了上去,在卫殷离的疑问中,点头道:“继续。”
卫殷离转过头,将银针对准了死穴,就在针尖扎入毫厘,他捻着针尾向下深入的时候……
突然,空荡荡的房间内发出了一声怪笑,这笑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却找不到具体的位置。
卫殷离动作一顿,香怡冰柳眉一皱,眼眸中杀机陡现,冰冷的杀气缓缓升起。
紧跟着,笑声嘻嘻哈哈的继续响起,几乎是同一时间,香怡冰和卫殷离双双凝眸,锁定在了破落歪斜的屋檐上,就在他们要暴起的一瞬,一道兴奋的嗓音从那里传来,直让两人顿住了身形。
“这夺命针扎下去,老东西就要哏儿屁咯!”
是他?
香怡冰和卫殷离皆在这声音中认出了来人,冷夏收了杀气,卫殷离却是狠狠的皱起了眉,浅淡似琉璃的眸子里,充斥着满满的嫌弃。
屋檐上方一阵轻微的衣袂摩擦声传来,紧跟着冷宫门口出现了一个桃红色的身影,随即“咻”的一声,只眨眼的功夫,这身影就飘到了两人的眼前,忽然映入眼帘的就是大片的白,雪白的胡子,雪白的头发,雪白的眉毛……
眉须长长的垂下,眼睛里含着满满的童趣,嘴角咧开大大的笑,笑的极端……猥琐。
正是老顽童!
香怡冰柳眉一挑,点头道:“前辈别来无恙。”
老顽童鼓着腮帮子,一点一点的凑近她,盯着瞅啊瞅,瞄啊瞄,突然一个高蹦起来,直蹦了有三尺高,手舞足蹈的兴奋道:“丫头,你有娃子了?”
香怡冰不自觉的笑着,唇角牵起幸福而满足的笑意,应道:“前辈慧眼如炬。”
老顽童被这么一夸,更是兴奋的上蹿下跳,围着香怡冰团团转,“啪啪”拍着手乐呵道:“你这丫头有意思,你生的娃子肯定也有意思,等你生出来,给老家伙玩玩。”
桃红色的闪亮衣袍在眼前一圈一圈的转悠,直晃的她眯了眯眼,挑眉道:“若是前辈能搞定孩子的父亲,我自然是没问题的。”
老顽童长长垂下的眉毛连连抖了两下,想起了那个没意思的黑面男人,摆着手撇嘴道:“到时候再说吧,那小子,不好玩……”
他说到这里,有些畏惧的看了眼一直站着纹丝不动的卫殷离,缩了缩脖子,嘟囔道:“跟他一样不好玩。”
香怡冰挑眉,她一早就和岭南王猜到了老顽童的身份,云山癫道人,也就是卫殷离的师傅。
没想到这老头见到卫殷离的反应,竟是这么奇怪,尤其和上次逃跑联系在一起……
他,害怕卫殷离?
卫殷离的脑袋呆呆的抬起来,嫌弃之极的瞥了老顽童一眼,这一眼,直让他又缩了缩,吞了口唾沫,嘟囔着:“这小子,果然还是这么没意思。”
香怡冰看着这一对迥异的师徒,不由得莞尔失笑。
老顽童小心翼翼的远离了呆呆的卫殷离,凑近了她笑眯眯的问道:“你干嘛要弄走这老东西?”
香怡冰朝着床榻上的老皇帝瞥了眼,双臂环胸,悠哉的倚着廊柱,不语。
老顽童歪着脑袋咂了咂嘴,得意道:“别以为老人家不知道,你这丫头,野心可是不小!”
“最近这老东西的三儿子和四儿子,打的是你死我活不可开交,还不是你这丫头捣的鬼!”他用眼尾悄悄瞄着香怡冰的神色,却见她面色如常,稳若泰山,不由得抓了抓脑袋,接着说:“丫头,让老人家猜猜……”
香怡冰点点头,伸出手,作了个“请便”的姿势。
他这才“哼哼”笑着打量着香怡冰,叉着腰道:“三皇子党的禁卫军统领,在布防的时候犯了错,最后不知为何竟被四皇子那小子抓到了把柄,是你干的吧?”
香怡冰勾起个无辜的笑,不答。
老顽童白花花的胡子颤了颤,接着道:“四皇子党的护城军都统,不小心放了个刺客进城,竟也无缘无故被三皇子找到了证据,也是你吧?”
香怡冰依旧笑的无辜。
老顽童捋着胡子,一副看透了她的表情,高深莫测道:“前两天可真是热闹啊,三皇子党的工部左侍郎,前脚才被发现了亏空公款,四皇子党的刑部右侍郎,后脚就被揭发了滥用私刑……”
他掰着手指头数来数去,指着香怡冰笃定道:“都是你干的!”
香怡冰半倚着廊柱,不置可否,朝着躺在床榻上的老皇帝努了努嘴,同样浅笑笃定道:“那老东西,也是你干的吧?”
老顽童顿时收起了得意的神色,瘪了瘪嘴,片刻后“呼”的站直身子,眼睛四处乱闪着,望天道:“不是我,不是我!”
香怡冰也不追问,见他这神色,哪还有不明白的,更何况,卫殷离是癫道人的入室弟子,医毒轻功全部都是他传授的,早就该猜到才是,卫殷离都搞不定的东西,必然是他师傅干的。
老顽童将余光朝着香怡冰瞄去,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
半响,见她不问了,危险解除,一点点的挪过去几分,趴在她耳朵边儿上,悄悄的问:“丫头,老人家这次可不是白来的,我一路上可是听了不少的传闻,快跟老人家说说,那些女人……”
他朝香怡冰眨眨眼,满脸的猥琐暧昧,一副“你懂的”的表情,直看的香怡冰翻了个白眼,凉飕飕道:“前辈不是神通广大么,又怎会不知道,唔,直接去问他。”
老顽童听得夸奖,得意洋洋的仰起了脑袋,半响又耷拉下来,悄悄朝依旧呆立在原地的卫殷离瞄了瞄,摇头直泄气,嘟囔道:“那个木头小子,谁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哎,老头子这么英明神武,英俊潇洒,英气逼人,英发雄姿……”
他一连说了一大串,突然一跺脚,鼓着腮帮子,大把的胡子一抖一抖,恨铁不成钢的道:“怎么就收了这么个呆子徒弟!”
香怡冰笑而不答,侧头看向卫殷,见他满脸认真的……发呆。这才挑起了柳眉,笑的如春风拂柳:“想知道也不是不行……”
她的话停在这里,直停的老顽童浑身难受,急切不已,抓耳挠腮,才慢悠悠的扔下了后半句。
“血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