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老顽童充满了童趣的眼眸,瞬间冷却了下来,正色问道:“你想知道?”
香怡冰没说话,直觉上,在这问句之后,老顽童定然还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他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缓缓道:“丫头,你可知道,有些东西你接收了,那么同时,有些责任你也要担起来!”
香怡冰淡淡一笑,丝毫不意外,问道:“前辈说的是曾经叶府的覆灭吧,得到了叶府的宝藏,也要向毁灭叶府的人报仇。”
老顽童却摇了摇头,在香怡冰眉梢微挑的疑惑中,他缓慢却有力的道:“不,是你接收了香怡冰的记忆,得到了她的身体,也要担起她的责任!”
香怡冰悠然的神色猛的一凝,缓缓眯起了眼睛,注视了老顽童良久,轻笑道:“还是那句话,前辈慧眼如炬。”
这么说,无疑就是承认了!
老顽童的眼中,一丝赞赏划过,欣慰道:“好一个小丫头!老家伙没看错你!”
在上次,老顽童已经试探过香怡冰的身份,尤其是以他的医术,其实早就肯定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香怡冰,可是她的性格又和他认识了四年的那个怯懦丫头,天差地别。
老顽童自认,活了一大把年纪,看人还是很准的,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整幺蛾子,香怡冰的前四年,绝对不会是装的。
所以,就算他所猜测的那个可能,实在是匪夷所思,他也坚信,事实应该就是如此。
老顽童的双目定定的瞧着香怡冰,越瞧就越是满意,到了他这个年纪,看的事情多了,已经很少能有什么令他感到惊诧,而香怡冰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表现……
不惊惶,不胆怯,不敷衍,不推脱,不抗拒。真正让他万分欣赏!
香怡冰高高的挑起眉梢,直觉香怡冰的身世也许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么简单。
老顽童点了半天的头之后,叹气一声,娓娓道来:“这件事还要从上上代说起了,叶府的老家主一生风流,娶了后宫无数不说,更是在外面欠下了不少的情债,何琇就是其中一个私生女。何琇的娘那时早已嫁人生子,也就是何永生的爹,在抛夫弃子跟着去了叶府之后,没想到城主竟还有其他的女人,当下大怒离去,何永生的爹是个老实人,又接纳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何琇……”
香怡冰静静的听着,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何琇其实是叶家上任老城主的女儿,和叶府的家主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后来,此事就不了了之,何琇一直到长大都不知道她的身世,有一个富可敌国的父亲,却过着穷苦百姓的日子,更是被送进卫皇宫为婢。”老顽童说着,眼中呈现了几分怜悯,接着道:“直到十七年前,叶府当时的家主被邀到皇宫赴宴,竟见到了和他长相极为相似的何琇,连番查探之下,才知晓了这竟是他流落在外的妹妹。家主见何琇生活窘迫,起了怜惜愧疚之心,希望能带她离开卫宫,回到叶府认祖归宗。”
“她答应了?”香怡冰问的笃定,若是何琇没答应,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老顽童点点头,答道:“答应了,怎料第二日,卫王得知了此事,他并不知晓两人的关系,却以为是城主看中了何琇,当下起了心思,将何琇软禁起来,命人易容成她的样子,跟着城主回了叶府。”
后面的事,就是闻名天下的那件惨剧了!
当夜,假何绣挟持了芙城城主,卫国大军兵临城下,卫王和假何琇里应外合,以城主的性命为要挟,让那座防守严密的叶府打开了千百年来神秘的大门,卫铁蹄踏破叶府之后,竟没想到府内的银库中空空如也,一怒之下,将整个叶府屠戮一空!
香怡冰转头看向躺在床榻上的卫王,和她的相貌相似了七八分,即便如今已经孱弱的皮包骨头,依然能看出秀美潇洒的原貌,这样的皮相下,竟装了一个残暴不仁的灵魂……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她环着手臂,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恢复了老顽童的模样,抖着白花花的眉须上蹿下跳,嘻嘻哈哈道:“这畜生回了皇宫,依旧不忿,就强暴了何琇,有了你母亲呗!”
香怡冰翻了个白眼,直指核心:“那藏宝图又是怎么回事?”
她恍然想起了当日在地下皇陵得知的叶府秘辛,摩挲着下巴呢喃着:“是否因为叶府的第二任城主席秋,曾经被燕太子巴查骗取了军费,所以自那以后,将叶府的银库转移,以防后患?”
“诶?”老顽童捋着胡子,一脸惊疑的凑近她,观察了老半响,奇道:“丫头,你竟知道我叶府的这等机密?”
“你叶府?”香怡冰迅速的从中抓住了重点,慢悠悠的笑着问:“前辈也是叶府之人?”
老顽童一蹦三丈远,满脸警惕的瞅着她,撇嘴道:“你这丫头鬼的很,想套老人家的话!”
她倚着廊柱,手臂环抱着不语,只淡淡的看着他。
“咻”的一下,桃红色的衣袍一闪,老顽童飞到了残破的房梁上,在满满飞起的灰尘里,晃晃悠悠的抖着腿,“丫头,你还没给老人家一个确切的答案,这血海深仇报是不报,光复大业做是不做?”
香怡冰摊手,在他含着几分期待的面色中,悠然摇了摇头,随口道:“那算了,反正就是当个故事听听。”
老顽童顿时急眼了!
你你你……
喂,剧情不是这么演的!他“呼”的飞下来,急的跳脚,吹胡子瞪眼:“你可是叶府最后的一个后人了!现在的叶府只不过是旁支而已,你怎么能不干呢?你怎么可以不干呢?你怎么好意思不干呢?”
香怡冰叹了口气,也看出他是真的急切,思忖了片刻后,问道:“前辈,你也说了,叶府只剩下我一个后人,也许还有个你,那么叶府还有谁?”
老顽童摇摇头,老实巴交答:“一夜之间被血洗了个干干净净,没了。”
“是,问题就在这里,叶府已经没了!”香怡冰直视着他有几分呆滞的双眼,不忍却必须说,“前辈,我相信你这十七年来,一直都在希冀着叶府光复,可是当初为何不告诉香怡冰这些,因为你知道,这不只是单单一个人就能做到的,这很难,五国天下没有哪一个国家不想称王称霸,没有哪一个国家会眼睁睁的看着叶府重建,他们的眼睛都在盯着,盯着那份藏宝图现世,一旦叶府要重建,将会受到五国的合力围攻!”
老顽童的眼睛闪了闪,听她接着道:“现在我来了,你又有了希望,你认为我可以完成这件事,不错,就算让我完成了呢,哪怕叶府真的重建了,可是家人呢?家人才是真正的叶府的灵魂,叶府的家人已经没了,再入住的还是原来的那些么,不是,他们是卫人,也有可能是其他四国人!”
老顽童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呢喃着:“没了……没了……”
他很想反驳香怡冰,可是却发现,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说的,是真的!
叶府,已经没了!早在十七年前,就没了!
香怡冰转过身,看到了一直呆呆站着的卫殷离,此时也将目光落到了心灰意冷的老顽童身上,疏淡的眉毛微微蹙着,含了几分心疼。
她背对着老顽童,丢下最后一句话:“前辈,你还是好好想想,是否要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名号,再挑起战乱吧!”
老顽童失魂落魄的耷拉着双肩,同时耷拉着的还有那长长垂下的眉须和大把大把的胡子,眼中呈现出几分挣扎……
直过了好半响,才哀叹一声:“丫头,你这么大的帽子压下来,老朽还真是担待不起。”
就在这时,冷宫外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合着众多凌乱的脚步声,兵器和铠甲相撞击的清脆声,侍卫的呼喝声,乱成了一团。
香怡冰唇角一勾,这么久才发现!
一把抓起昏迷的老皇帝,丢到了发呆的卫殷离怀里,脚尖在廊柱上一蹬,借着蹬力迅速向上攀爬,只三两下已经落在了房梁上,紧跟着,卫殷离和老顽童衣袍一闪,出现在了她的左右。
三人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接着冲进来一队侍卫,四处看了看,再迅速撤离。
直到脚步声远去,还能听见侍卫的谈话声。
“哎,真他妈的,怎么好端端的,皇上就不见了!”
“队长,这最偏僻的冷宫都找过了,皇上应该不在宫里了吧?”
“这不是你我能说的,诸位皇子公主都来了,赶紧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三人落到地面,老顽童抓着满头乱糟糟的白发,朝着卫殷离怀里的老皇帝努努嘴,问道:“丫头,这老东西怎么办?”
香怡冰想了想,唇角勾起个傲然的弧度,决定道:“古墨斋!”
老皇帝的寝殿内,众皇子公主全部到齐,围着那张空空如也的床榻,急的团团转,门口跪着两个小太监,和一排守卫。
三皇子一脚踹在其中一个小太监的脸上,踹的他嘴角鲜血淋漓,大骂道:“废物!废物!”
四皇子轻笑一声,摇着扇子凉凉的说:“贼喊捉贼莫不就是如此?”
“你什么意思?”三皇子一把揪起他的前襟,眼中蕴着丝丝狠戾,“你是说,是我掳劫了父皇?”
四皇子不慌不忙,合起扇面,以扇尾敲了敲他青筋暴起的手,别有深意:“三哥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么?”
他松开手,也静下心来,冷笑道:“也说不准就是你狗急跳墙,现在又倒打一耙!”
“狗急跳墙还轮不是上我……”四皇子转头看向一直未说话的六皇子,讽刺道:“是不是,六弟?”
此时的六皇子和前几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下巴上长出了一圈胡渣,眼圈青黑,他微微抬了抬头,没回答。
看着他这副完全失去了斗志的怂包样子,众人无不心情大好。
大公主轻咳一声,温婉的嗓音道:“照本宫说,父皇失踪这么大的事,咱们姐弟几个都来了,没来的那个,自然就是有问题的!”
话音方落,一道清冽的女音突然从外传来:“大皇姐是说我么?”
香怡冰迈着缓慢的步子走进,在众人互相猜忌的脸上扫过,落到了有几分尴尬的大公主身上,勾唇道:“我和神医去为皇上采药,没想到方一回来,就听见皇上失踪的消息,更没想到,大皇姐原是怀疑我?”
大公主讪讪的笑了笑,随即挺起腰板,淡淡道:“本宫也不过是猜测,现在父皇失踪了,谁都有可疑。”
“也就是说,”香怡冰点点头,望着她缓缓启唇:“大皇姐也有可疑?”
大公主一掌拍在桌案上,厉声道:“本宫方才一直在将军府!”
“大皇姐,这种事哪用的着亲自出马?”自认和香怡冰同一战线的三皇子,反唇相讥:“派两个手下做做也就够了!”
大公主气的胸脯一鼓一鼓,依旧还没忘了大公主的风范,正要反驳,门外一声厉斥传了进来。
“都给本宫住嘴!”身着凤袍的中年女子,满脸怒容大步而入,站定之后缓缓扫过众人,斥责道:“你们父皇先是重病不醒,又是无故失踪,朝堂上下一片乱糟糟,你们却还有功夫在这里呈口舌之争?”
香怡冰瞧着她,长相和大公主有几分相似,连神态动作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端庄而威仪,自从她进了门,众人皆低首垂目,没再争执,正是当朝皇后。
同时,她也在瞧着香怡冰,细长的眉微微一蹙,厌弃的别过眼。
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众多侍卫在皇宫内搜索过一圈,回来禀报:“皇后娘娘,并未找到皇上。”
她脸色一沉,反手就是一巴掌,将那个侍卫打的一个趔趄,才算顺了气,转向寝殿内的一甘人,嗓音淡淡却不容置疑:“你们父皇不在,那么就由本宫做个主,谁先寻到皇上,那么在他醒来之前,就由谁先代替你父皇执政,主持朝堂。”
众人眼睛一亮,齐齐闪过志在必得的光。
老皇帝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最大的可能就是一睡不醒咽了气,有了皇后这一保证,所谓代替执政也就顺理成章的掌握了卫的朝堂,在这群龙无首之际,绝对是坐上那个位子的最好踏板!
香怡冰却是皱起了柳眉,这个时候下这样的命令,并不明智,若是掳走皇帝的正是在场众人中的一个,岂不是那人的正中下怀?
这个女人满心笃定胸有成竹,除非……
手里有王牌!香怡冰不动声色,跟着踌躇满志的众人离去。
皇后朝着大公主悄悄打了个眼色,两人迈着极慢的步子,走在最后,一直等所有人都走了,朝着凤栖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