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9
“雯姐投资的产业里有一个酒店式的短租公寓,离公司不远,我们到那边租一段时间,等房子弄完了可以直接搬家。”
收拾行李的过程里,游安理已经找到了一个解决方案。
房子的装修虽然已经差不多了,但还有一些定制的家具要等,所以住酒店的时间不会太短。
与其住酒店,不如找个短租公寓来中转一下,比酒店方便,还能节省不必要的开销。
左颜对她的安排没有意见,事情已经这样了,当然是能止损就早点止住。
两个人打包好衣服和必需品装进行李箱,房子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房东的,游安理和左颜的东西不多,能带走的都装好了,太大了没法带走的也装进了纸箱里,堆放在一起,等明天再叫搬家公司来帮忙搬走。
做完这些,天色也暗了,一个好好的周六搞成这个样子,两个人都有些疲惫,决定简单吃点东西就出发。
游安理提前打过了电话,回电的人给她安排好了一个合适的房间,空间不大,但够两个人住了,也有厨卫和家电。
她的要求只是干净、能立刻住人,对房子大不大没有什么要求,收到回复后就约定了见面时间,准备带着行李过去签短租合同。
“我过去拿点东西。”
锅里的水开了,游安理掀开锅盖准备把面条扔进去,听见这句话也只是应了一声,动作利落地抓起一把面条。
等面下了锅,她拿筷子搅了搅,又将洗干净的小葱切成了葱花,然后直接洗了菜刀和菜板,把东西全部放回原位。
吃完这顿就要走了,能早点收拾干净就早一点,免得出门前再忙一阵。
游安理拿筷子夹了夹锅里的面条,关掉灶台的火,端起了粉蓝色的汤碗。
面煮得有点软了,时间该短一点的。
游安理手里的筷子一顿,下一秒将手里的碗一放,转身直奔玄关的大门。
时隔一段时间回到自己家里,左颜看到屋子里的痕迹,竟然只觉得陌生。
她不想待太久,径直去了卧室,避开卧室门旁边的那个衣柜,绕到窗边的柜子前,弯腰打开了柜子里面的抽屉。
然而抽屉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左颜以为是自己记错了,索性蹲下来挨个打开看,从左边到右边,从上面到下面,一个个打开找了个遍,抽屉里面都空空的,像是被洗劫了一样。
自从住到游安理那边后,左颜就没再回来过,期间游安理来过几次,帮她搬走了她的衣服和其他东西,所以这边其实已经没什么要拿的了。
但这个柜子里应该还有一个东西的。
左颜翻箱倒柜,在卧室里找了十来分钟也没找到,反倒是找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角落里的两百块钱。
她把钱揣进兜里,正要回柜子旁边再找一次,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在找什么?”
游安理站在卧室门口,看见她被吓一跳的样子,脸上没有半点情绪。
左颜拍着胸口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看着她,嘟囔了一句:“你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啊?”
游安理没有回答,只问:“你刚刚在找什么?”
“我的护照啊,我明明放在这里了的,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奇了怪了。”
左颜挠了挠脸蛋,又转身环视着屋内,企图再找到什么自己还没翻过的地方。
但没有,屋子里都被她翻了好几遍了,全都一无所获。
找不到东西的感觉可太难受了,左颜的心情也被搞得很烦躁,又去翻柜子和抽屉,动作越发粗暴,弄出很大的声响。
游安理就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翻箱倒柜的整个过程。
空气里似乎也沾上了烦躁的因子,让沉默更沉闷,让噪音更刺耳。
就在左颜又一次用力拉开抽屉的时候,游安理开口道:“别找了。”
蹲在柜子前的人回过头来看着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左颜像是明白了什么,将抽屉慢慢推回去,从地上站了起来。
游安理转身离开了卧室门口,穿过客厅走出了大门,左颜下意识跟了上去,一路出了门,又关上门,回了隔壁。
屋内满是厨房里飘出来的面香味,左颜没在客厅和厨房找到人,有些茫然地停下来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卧室里面的动静。
她不知怎么有些不安,但卧室里的人迟迟没出来,她也只能朝着卧室走去。
门敞开着,像是在等她过去。
左颜走到门外,朝里面扫了一眼,扎着马尾的女人正靠在书桌前,手里把玩着什么。
见她进来,游安理垂着头,将手里的备份钥匙扔到了书桌上,随口道:“最里面的小抽屉里。”
左颜走到了她面前,看了眼桌上的小钥匙,却没去拿。
她的目光回到了游安理的身上,像是要从这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一点什么。
——但遗憾的是,什么也没有。
当一个又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反常”累积起来,达到了一个数值后,就会变成无法视而不见的“问题”。
左颜其实不是没有感觉到的。
只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从毫无预兆的重逢开始,她就陷入了完全的被动,一直被游安理主导着这段关系,她的生活也在短短的时间内脱离了轨道,快得让她来不及去梳理细节。
更糟糕的是,在两个人重逢之后的这段关系里,她一直在扮演一个懦弱胆小的角色,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每次察觉到了游安理的反常时,也畏畏缩缩着不敢挑破,唯恐会打破这表面上的平静。
左颜总想着能过一天是一天,只要时间久了,问题就会迎刃而解,所以不肯主动面对两个人之间的那些问题。
不如说,她甚至不愿意承认——
她和游安理之间存在隔阂。
短租公寓的合同签得很顺利,房子也很干净,简单收拾一下就能住。
左颜习惯性地排查了一下房子里的各个角落,把所有可疑的黑点都用便利贴遮住,最后连行李箱里的东西也懒得再拿出来,跟游安理轮流洗漱过后就躺上了床。
游安理换了带来的床单被套,枕头上也是熟悉的味道,左颜却一直睡不着。
两个人从家里出来后就没再交流过,一路上都是游安理在打电话,一会儿是房子的事,一会儿是工作上的事,忙个不停。
好在出来的时候没在小区附近看见那对中年夫妻,但以左颜的经验来看,对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搬家无疑是个正确的决定。
只是搬出来后,左颜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那边,心里空落落的。
护照和证件又回到了左颜的钱包里,现在还躺在她的行李箱内。
关于这件事,她什么也没问,游安理也同样没有解释过一个字。
左颜早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游安理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想通这一点后,她的第一反应是有点想笑。
因为这太不“游安理”了。
以游安理的能力,如果真的想让她走不掉,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证件锁在柜子里有什么用?只要她想,随时可以去补办,或者找个锤子把抽屉给砸了就行。
难道游安理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左颜想到这里,就笑不出来了。
公寓的房子很小,隔开了厨房和卫生间后,剩下的空间被一张床和落地窗阳台占满了,两个懒人沙发靠在落地窗前,中间一张方桌上还摆着游安理的电脑包。
左颜的主机电脑还没搬过来,但光是这些东西就快要摆不下了,主机拿过来也只能放在箱子里等正式搬家。
她侧躺在床上,目光从小方桌扫过,最后落在了地板上的那个白色盒子。
比起主机的箱子,这个盒子小了一些,但同样很显眼,放在屋内一堆东西中间也能一眼找到。
游安理却像是没有看见一样,从头到尾都没问过她这台游戏机是哪来的。
左颜的预感被证实了,游安理的确跟她是一样的,就连选择回避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不去戳破,就不存在。
不存在,就不会影响到此时此刻。
但左颜的一颗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这个晚上,左颜始终没能睡着。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躺在游安理的身旁,想了很多很多。
她在想游安理身上的种种反常,想游安理的沉默和直白,想来想去,最后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懦弱的,狡猾的,贪心的自己,纵容了这样的局面,她的确难辞其咎。
如果十八岁的自己看到了现在的她,应该也会非常失望吧。
曾经把游安理放在心尖上的她,连游安理的喜好都能一点一点观察出来的她,竟然会放任自己无视了游安理的所有异常。
车里的药瓶,床头柜里的药瓶,车上垃圾桶里揉成一团的医院体检报告,明明有起床气却几乎每天都比她起得更早,一直坚持锻炼,饮食健康,体重却肉眼可见地往下降……
一桩桩一件件,数也数不清,都是她看见了却不肯去想一想的“答案”。
现在才去想,真的太晚了。
第二天左颜起了个大早,趁着最后一天的周末时间,跟游安理一起找了搬家公司来搬东西,彻底把那边打包好的箱子给搬了过来。
这么一折腾,大半天时间就没了,屋子里也被堆满,连个活动的区域都找不到。
游安理昨晚上就把那边的两套房子都挂上了出租平台,正好有一个急着租房的人,家里生了二胎,又要把父母接过来照顾孩子,一室两厅的房子就不够用,只能找这种挨着一起的两套房子。
看完房子后他就定了下来,直接跟她们签了合同转了账。
左颜还没有从搬出来的心情里回过神,一切就尘埃落定,没法反悔了。
明天还要上班,两个人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直接回了公寓洗漱休息。
一个周末的时间,让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左颜洗完澡的时候都还在回想这件事,总觉得心里某块地方是空的,让她没有太多真实感。
住了好几年的地方,说搬走就搬走了。
要是游安理愿意,干了三年的公司,也能说让她走就让她走。
这么些年在这个城市里打拼的一切,似乎一下子就都没有了意义。
左颜吹干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涌上来,让她有些恍惚。
镜子里的那个人,到底是二十六岁的她,还是十八岁的她呢?
她的人生究竟是在往前走,还是在死胡同里不停地打转,连一步也没迈出去?
离开家的时候她一无所有,像个废人一样什么也做不好,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跟以前一样,甚至连唯一的优点都失去了。
现在的她,比过去的那个她,更加的不值得游安理给她的一切。
懒人沙发上,抱着电脑的人还敲打着键盘,听见浴室门打开的声音,她头也没抬地开口道:“你选的那款沙发快完工了,周五应该就能交货。要去看看吗?”
左颜绕过地板上堆着的纸箱子,从床边走过去,到落地窗前的另一个懒人沙发上坐下。
她没有回答,游安理抬头看了她一眼,手里的动作一刻没停。
安静随着时间推移,让气氛也变得冷清了些许,屋子内只剩下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声。
游安理的一双眼睛藏在无框镜片下,镜面倒映出电脑屏幕的荧光,一行行敲出的字符流动着,直至最后一个字符落定,她停下了动作。
将腿上的电脑放到小桌上,游安理端起杯子喝了口凉白开,语气平淡地问:“你想聊什么?”
左颜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双腿,闻言才抬头看向她。
“聊聊护照吧。”
既然再怎么回避,它都始终存在,那不如早一点清理创口,挖掉腐肉,痛是痛了点,但好过恶化下去,再也救不回来。
游安理端着杯子,片刻后才轻轻放下,神情里没有了刚才的随意。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甚至真的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要平静得多。
还有余力调整一个舒服点的坐姿,面对面地进入谈话状态。
只是在开口前,游安理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松开了,也许是枷锁,也许是别的。
“好。”她回答。
左颜对她的反应没有感到意外。
如果游安理不是这个样子,那就不是游安理了。
所以左颜才觉得难过,在自己刻意忽视的时候,游安理做了那么多不像她的事情,在那个过程里,这个人又该有多痛苦?
想到这里,左颜却绷住了自己的表情,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开口道:“如果昨天我没去找,你打算一直扣押我的证件吗?”
“是。”游安理连一点考虑的停顿也没有,直接回答。
左颜抿起唇,好半晌之后才又问:“你让刘经理改团建时间,把活动搞得那么复杂,是想打击我,让我下定决心辞职吗?”
这一次游安理想了想,随后回答:“算是吧。”
能得到的结果无非是两种,辞职或者顺利渡过难关。
但无论最后得到了哪一种,对她来说都是好结果。
左颜看了她很久,无声的注视比言语更尖锐,有什么东西也在这种寂静里悄悄炸裂。
“扣押我的证件,改了我的工资卡密码,在工作上给我穿小鞋,在家里劝我辞职,让我帮你搞装修,最后还要搬过去。”
左颜一件一件地数着,最后突然看着她问:“游安理,我一直很想知道一件事。”
游安理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依然好脾气地给了回应:“什么事。”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还是十八岁?”
左颜的话音落下后,终于得到了一个沉默的反馈。
其实答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在今天之前,左颜不敢去想这个问题,更不敢去问。
在游安理回国后的这段日子里,她的一日三餐,上班下班,工作上的计划安排,甚至连喜欢的电子产品和零食,都被游安理安排得妥妥当当,堪称是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所以她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忘了一个人生活的辛苦,也慢慢地废弃了独立生活的习惯和能力。
就像是回到了高三那年,十八岁的她过着无忧无虑的富足生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吃饭不用自己操心,功课也有游安理一对一辅导,明明只是一个补习老师,却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把她照顾得很好。
左颜就是在那样的生活里依赖上了游安理。
其实在游安理出现之前,她在家里也是会自己晒衣服换床单,自己整理房间,自己照顾生病的自己的。
但游安理把她照顾得太好,她反而忘记了自己有手有脚,能一个人做到很多事情。
世界上不该是谁离了谁就不能生存的。
左颜也早在十九岁之前就已经明白,她必须要学会一个人生活,也一定会在某一天失去父母长辈们的庇护,独自承担一切,面对一切。
然而二十六岁的她,却在不知不觉间再一次忘记了这件事。
也再一次依赖上游安理,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心理上。
游安理的沉默让左颜终于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而这种机会,错过一次恐怕就不会有第二次了。
左颜无声地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看着游安理那双隐藏在镜片下的眼睛,冷静地继续道:“游安理,我二十六岁了,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能独立生活了。”
她一边说着,身体微微往前倾,企图拉进距离,让对话更有说服力。
“我不是十八岁那会儿的小孩子,事事都需要你来安排,你也不是我的老师了。”
左颜观察着游安理的表情,见到那一点变化时便停了下来。
坐在对面的人终于开口道:“所以你觉得我不能管你了是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镜片后的双眼垂着,不知在看哪里。
左颜的鼻子泛酸,却强忍住,用异常强硬的态度回答:“我现在不需要一个监护人,谁能管我,是由我来决定的。”
游安理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从沙发上起了身,走向浴室。
“那就随你便吧。”
左颜侧头看过去,那单薄消瘦的背影像是跟很多年前走远的人重叠了一般,让她连着心脏的十根手指都疼得有些发麻,甚至失去了知觉。
她知道,这次游安理是真的生气了。
只有在真正生气的时候,她才会摆出拒绝沟通的态度,不跟人争论,也不反驳他人的意见和言论,像是彻底不在乎了一样。
其实很多时候,她也的确不在乎了,毕竟她的感情少得可怜,分不出多少给没有价值的人,所以当彻底失望后,她就会选择放弃一段人际关系,连带着也放弃了这个人。
这件事,左颜早在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就已经亲身体验过了。
所以她没有打算体验第二次。
花洒放出来的水慢慢变暖后,冻得僵硬的身体才回了温,逐渐放松下来。
游安理仰起头,任由温热的水流从脸上滑落,跌入地砖上的缝隙,再流进排水口。
她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直到狭窄的空间开始缺氧,温度软化了大脑,缓解了太阳穴的疼痛,她才睁开眼。
像这种故技重施,游安理已经预想过了很多次。
甚至早在决定回国之前,她就推演过这种结局,就像左颜了解她,她也一样了解这个人本性里的弱点。
对其本人来说是弱点,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致命点呢?
只是她不肯认输,偏要回来撞一撞罢了。
但长进也还是有的,游安理拂开额前的湿发,平静地想。
——至少这一次,她学会了更高明的语言技巧,而不是故作歇斯底里,却让人一眼就能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