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放年假之前,左颜抽空请吴悦琳吃了一顿饭。
这是元旦假期的时候就答应好的事情，能在新年之前履行就最好别拖到下一年，否则就会有“负债累累”的感觉。
以上，来自非著名哲学家——游总监。
出去吃饭这件事,左颜自然是早早就提交了申请上去,等着领导批准。
虽然游安理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也尽量不再通过控制欲来获得安全感,但左颜还是自觉遵守了自己曾经说出口的承诺。
元旦节后的这一个多月时间以来，她在陪同游安理一起接受治疗的过程里，慢慢学会了“坦诚”。
但与其说是学会，不如说是把不小心丢掉的东西给捡了回来。
从每天早上睁开眼起，她心里想什么，就对游安理说什么,吃喝拉撒，柴米油盐，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跟游安理说一声，还得让游安理给个回应才行。
游安理有时候被她骚扰得烦了,头也不抬地一把捂住她的嘴，她才能消停一会儿。
但左颜还是乐此不疲,孜孜不倦。
因为她知道,游安理这女人就是教科书式的傲娇，别看她表面上不耐烦，心里指不定有多美呢。
如果说游安理生病这件事能给左颜带来什么“正面”的东西,那大概就是——
她知道了自己在游安理的心里是什么样的重量。
这对以前那个自信到盲目的左颜来说,都是一件不敢想象的事情。
可它竟然就是事实。
所以无论治疗要经历多长的时间,无论过程会有多麻烦和折腾,左颜都充满了信心。
游安理一定会好起来的,因为她想要的，自己都会捧到她面前。
左颜递交的申请不出意外地通过了。
游安理看见夹在文件里的假条时，连表情都没变，直接在右下角签了字，然后捻起这张薄薄的、非公司专用的假条，抬手递过来。
左颜连忙笑眯眯地接过，看了眼上面的字。
“申请缺席晚饭，吃饱了再回。（备注：小吴同学一人）”
“批准。”
看着最后面那个龙飞凤舞的“游”字，左颜满意地将这张自制的假条给折起来，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抱着打回来要求修改的文件，左颜转身准备离开办公室，但她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办公桌后面的人。
“怎么了。”游安理抬头瞥了她一眼，手上还翻着文件。
左颜狐疑地看了她半晌，然后试探着问：“你都不问问我几点回来？”
游安理没什么反应，只慢悠悠地回了一句：“九点锁门。”
左颜“嘶”了一声，暗道一声好惊险。
幸好她多问了一句！
——虽然她本来就没打算超过九点。
但游安理这个女人也太坏了！
“阴险。”左颜愤愤不平地说。
游安理在文件上签着字，头也没抬地反击道：“傻子。”
左颜差点气得跳起来，但很快她就想起了自己今年芳龄，最后还是按捺住了做出弱智行为的原始冲动。
她哼了一声，一手抱着文件，一手甩了下头发，十分神气地说了句：“傻子下班就去吃好吃的了，某些人一个人在家吃饭，好可怜哦。”
说完不等游安理抬头看过来，左颜脚底一抹油，飞快溜出了办公室。
等她冲回了自己的座位，把打回来的文件一翻开，准备加快速度改完下班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出现了游安理一个人在家吃饭等她的样子，
左颜顿时又后悔了起来。
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太舒心，她嘴上越来越没把门了。
说别的就算了，怎么能拿这个来开嘲讽呢？
因为游安理真的会在家里等她的啊。
但再后悔，话也出口了。
约定的事情不能临时变卦，左颜只能先去赴约，然后在路上想着晚上回家要怎么补救一下。
好不容易才让游安理相信她，可不能因为这一时嘴贱而一朝回到解放前。
她想了一路，心里大概有了主意，到约定的餐厅后就调整了下自己的心情，高高兴兴地走到了座位上。
吴悦琳已经在那儿坐着了，一直在玩手机，听见椅子的动静才抬头看过来。
“来啦，我已经点好菜了，你看看要不要加点儿？”
“多了也吃不完，我路上有点堵，你没等多久吧？”
左颜放下包和外套，跟她聊了没两句，菜就端上桌了。
两个人有一个半月没见面，很多发生的事情都没来得及说，所以左颜也是今天才知道吴悦琳的父母都搬来了本地，就跟她住在一起。
“那不是挺好？你能放心了。”
左颜经历了最近的这些事情，想法也和最开始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
刚跟吴悦琳遇上的时候，听她说起为了父母回国工作的事情，左颜虽然能理解，却还是会为她感到可惜。
在社会的传统观念里，吴悦琳真的是个非常孝顺的孩子，读书时因为父母的一句话，就放弃了原本的梦想，乖乖去了国外留学。好不容易在国外有了一番事业，却又因为担心父母的身体，放弃了打拼的一切，回到国内重新开始。
左颜一直觉得，她和李明明之所以会错过，跟家里脱不了关系。
高三那年，这两个人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真可惜。
左颜在心里叹了口气，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们是出来开开心心吃饭的，这些扫兴的事情不提也罢。
聊天的气氛还不错，两个人互相说了下彼此的近况。
如果要说谁比左颜还关心她自己的感情生活，那这个人非吴悦琳莫属。
两人在微信上聊天的时候，吴悦琳就一直在关注她的“情感进度”，让左颜莫名生出一种“实况直播谈恋爱”的错觉。
但有些事情总是需要倾诉的，左颜的社交状态也被苏雪雅严肃地表达了“不认同”，还建议她尽量多和信赖的朋友说说话，人数可以不用太多，但绝不能只陷于一个封闭的环境。
如果每天能畅所欲言的人只有一个——而这个人还是游安理这种危险分子，苏医生觉得那就不用再治疗了，真的救不动。
所以左颜对吴悦琳没有怎么保留，除去一些不能说的**部分，大概的过程她都分享给了这位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
而听完后的吴同学表示：“谢谢，纸巾真的不够用了。”
左颜有时候真的挺好奇的，就像现在两个人在外面吃饭，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她自己都会注意音量，避免被周围的人听见，但吴悦琳看起来完全不在意，就好像这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一样。
最近的左颜习惯了有话说话，干脆把这个藏在心里多年的问题给问出了口。
“我以前就觉得很奇怪了，你当初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为什么那么快就接受了啊？”
放在现在都只是一部分人能接受，更别说在那个年代了。
吴悦琳喝了口柠檬水，身体微微前倾，开口之前还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听见她们的话之后，才回答道：“或许，你知道百合吗？”
左颜一时间不能确定她在说哪一个。
“百合花？”
吴悦琳听见这句话，看着她的眼神顿时变成了恨铁不成钢。
左颜：“……”
好，现在她知道了。
吴悦琳拍了拍桌子，压着声音问：“你不是游戏宅吗？连百合都不知道，算什么宅？这太不二次元了。”
左颜：“……”
不要在外面说出这个词啊！
被别人听见真的会当场去世的！
好在吴悦琳也不是什么硬核死宅，她就是喜欢看小说而已。
从打开这扇门到现在，书龄也有十多个年头了，可谓是“饱览群书”。
早些年的时候，她家里管得严，不敢买书摊上的小说回家看，后来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手机看小说。
那个年代手机还是按键机，屏幕那么点儿大，上网都得靠背网址手动输入，就这样她也能靠着手机在网上阅读大量的小说。
那时候哪有什么类型区分，能找到一本是一本，写的内容也是百无禁忌，只管有趣好看，不管别的。
因此吴悦琳很快就知道了什么叫“言情”，什么叫“**”，什么叫“百合”。
“小说里的那才叫刺激呢，连德国骨科都有，你这算啥啊？游老师甚至都不算老师，伪师生恋罢了。”
吴悦琳老气横秋地说着，还不忘点评一句“但她是真的很有老师的气质，看着就吓人”。
左颜已经麻了。
她终于明白吴悦琳听自己讲感情经历时的样子像什么了。
像个在看小说的人。
“……我觉得你欠我一大笔正版阅读费。”左颜幽幽地说。
吴悦琳欣然接受，立马给她发了个微信红包。
“剧情更新的时候记得赶紧给我发来，等着看呢。”
左颜的心脏受不了这个，只能赶紧转移话题，问起了她的近况。
得知吴悦琳父母的身体静养一段时间后开始好转了，她也放心了不少，打算过年买礼物的时候也给他们准备一份。
“说到这个，你们过年要回去吗？”
左颜吃着餐后甜品，随口问了句。
吴悦琳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问题，左颜觉得她的脸有点红。
不过餐厅里本来就热，红才是正常的。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左颜盯着时间，一到她定下的死线就准备打道回府。
“你打车回家？要不我们送你吧，你现在住的地方跟我顺路的。”
左颜奇怪地问：“你们？”
吴悦琳看了眼餐厅门外，笑了一声，说：“啊，正好来了。”
左颜立马顺着视线看过去。
在外面停好车的青年走下来，抬手看了眼手表，朝着餐厅的门走过来。
他一抬头，就跟左颜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左颜：“……”
李明明：“……”
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中，吴悦琳清了清嗓子，指着李明明随口说了句：“我男朋友，你也见过的。”
左颜：“……”
这他妈何止是见过啊！
左颜看了吴悦琳一眼，又转头看向李明明，怒目而视。
——臭小子，追到手了还瞒着我，叛徒！
李明明躲开了她的视线，悄悄挪到了吴悦琳的旁边，打算装死到底。
左颜忍住了现在就跟他算账的冲动，跟着吴悦琳上了车。
刚刚她还想婉拒一下的，但看见这张欠扁的脸，左颜就觉得不蹭白不蹭了。
李明明开着车，偶尔抬头看一眼后车座上两个聊天的女人，也是觉得有点点的尴尬。
吴悦琳没说今天是来见左颜，所以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当场“公开”了。
其实也不是要瞒着左颜，毕竟三人是学生时代关系最好的小团体，他跟吴悦琳之间很多事情，都是左颜在帮忙撮合的。
虽然高中最后一学期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导致这段感情无疾而终不说，还互相失去了联系。但在李明明的心里，左颜一直是他的朋友。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会让她生气到跟自己绝交，可从小的家庭教育让他习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并且尽可能地去客观分析问题。
李明明是了解左颜的，班上很多人都觉得她家里有钱有势，平时在学校里谁也瞧不上，不乐意跟大家一起玩。
但李明明从来不这么想。
左颜只是因为家庭环境有些复杂，不那么容易跟别人交心而已。
实际上她很单纯，也很仗义，虽然脾气不算好，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跟人生气。
所以她会那么愤怒地对自己发火，一定是有原因的。
只是那时候的他还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她那么讨厌自己的哥哥，连游老师跟自己家里人一起吃顿饭都会气成这样。
在李明明的观念里，游老师跟自己的大哥从相貌到工作能力，都是非常般配的，所以在察觉到大哥对游老师的在意后，他简直不能再高兴，打心底觉得大哥成家这件事终于有了着落。
父母平时工作很忙，每次难得回家团聚的时候，提起大哥的婚事都是发愁。李明明有心想出份力，才想尽办法撮合大哥和游老师。
那场相亲，也的确是他在爸妈面前提议的，以工作为借口，连带着游老师的老板雯姐一起，所有人聚在一块儿吃了顿饭。
雯姐也是有意撮合，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夸游老师，李明明偷偷看了眼大哥的表情，一眼就知道他很高兴。
爸妈对游老师也是越看越满意，回家后就表达了对这门婚事的支持，让大哥加把劲，早日成家。
李明明很难看见父母这么高兴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很高兴。
说不定等他上了大学，就能参加大哥的婚礼了。
然而这种心情只持续了短短的两天时间。
当他周一早上去了学校，把这件事说给左颜听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真的去了？”
这是左颜开口的第一句话。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李明明却吓得不轻。
“游老师没告诉你吗？你们不是住在一起……”
“她搬出去了。”左颜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又问了一遍：“她真的去了？把饭吃完了？没有说什么？”
李明明心里不安，但还是如实回答了每个问题。
“哦。”左颜听完，只点了点头，就埋头看起了数学卷子。
这是她跟自己心平气和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的爆发是在高考后的某个晚上，李明明在家等着成绩，被一通电话叫出去，在家门口看到了有些狼狈的她。
下午的时候刚下过一场雨，左颜浑身湿透，身上还粘着不知道从哪里蹭到的泥，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一见到他的脸就上前给了他一拳。
女生的力气打在身上不怎么痛，但李明明还是被打蒙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打人的那一个却先红了眼睛，质问他：“那个相亲是你撮合的？”
李明明愣愣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她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一样爆发了出来。
“你他妈有病吧！你看不出来她不乐意吗！你们这些人真的恶心，凡事只要是你们想的，一点都不考虑别人的心情！”
她上前一步，却硬生生忍住了再打人的冲动。
李明明被骂得脑子空白，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一个两个，都在逼她，都在赶她走……”
她紧紧捏着拳头，红肿的眼睛里有水光闪过，却强撑着不肯落下来。
“现在她走了，你们满意了吧！”
“李明明，你不是我的朋友了。”
最后，她擦着眼睛说完这句话，连一点追问和辩解的时间都不给他，就转身走了。
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李明明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也没有再去追问。
他自己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实在腾不出精力了。
等成绩出来，填完了志愿之后，李明明终于打起精神想要去处理这个问题，却得知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是吴悦琳出国了。
没有给他一句话，也没有告诉任何同学。
而第二个，是左颜去了南方的一个大学，成绩下来没多久她就走了，同样没有告诉任何人。
就这样，在他的高中时代留下最多回忆的两个女孩，都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很多年后，当李明明在国外跟进一个拍摄项目，接触到了一对同性伴侣时，他看着她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忽然有一种感觉从脚底直奔天灵盖，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在那一瞬间，李明明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蠢事情。
“就在这儿把我放下吧，再过去不好倒车了。”
左颜指着窗外的一个停车线开口道。
李明明点点头，把车开了过去。
车停下后，她拿着东西下了车，转身跟他们挥了挥手。
目光扫过来时，李明明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杀气。
他咽了咽口水，对她友好地笑了笑，等她走远了才终于松口气。
吴悦琳下了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来，笑着问：“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啊？她又不会打人。”
李明明：“……”
不，她真的会。
左颜一路冲刺，总算是赶在八点四十五分抵达家门口。
她站在原地缓了缓呼吸，然后用指纹打开了家门。
“美女在吗？我回来啦！”
她说着在玄关飞快地换了鞋，然后关上大门走进了客厅。
电视没开，小方桌上也没有咖啡杯，左颜扫了一圈，没找到人，只能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这时候她才看见一条未读短信，连忙点进去。
“我去吃和牛了，九点之前回来。”
配图一张和牛的实拍图。
发件人：萝卜头。
左颜：“……”
这是报复吧？是报复没错吧？
好你个游安理。
坏女人！
她气得准备立刻打电话过去舌战八百回合，手机上就跳出来一条微信。
“那个，别气了，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接着是第二条。
“最近忙着回去过年的事，没来得及。”
几秒之后，第三条信息姗姗来迟。
“顺便，谢谢你告诉我她回来了。”
左颜看到最后一条，胸口里的郁闷也散了一些。
她想了想，点进微信，敲了两句话发过去。
“不客气。”
“不过这件事告诉了我们，傲娇是真的很容易单身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