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这一顿年夜饭,吃得比左颜预想中要平常很多。
她最担心的那些场面一个也没发生,所有人都像是有默契一样,只字不提那些事,该吃饭就吃饭,该聊天就聊天。
游安理和孟年华都是话少的人,但在饭桌上也难得搭了几句话,话题围绕着工作和生活上面,没什么营养,看起来倒是其乐融融。
左颜提心吊胆吃了半天,到最后也慢慢松了口气,她的碗里被左奶奶塞了一堆菜,一顿饭吃下来小肚子都撑圆润了。
年夜饭是在家里吃的,这也是左颜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没去爷爷奶奶家过年。
两个老人睡得早,第二天一早还要去找老同志们拜年,左增岳和孟年华就先把他们送了回去。
走之前,左增岳指了指二楼,开口道:“你们俩的房间都还跟以前一样,累了就先休息。”
这句话让左颜心里一跳,等门口的车开走后,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她转头看向游安理,想了想,还是先打破了沉默:“你觉得怎么样?”
“有话说话”的准则成了第一条家规,左颜现在已经很习惯了,在这方面游安理同志更需要再接再厉。
“挺好的。”游安理随口回答。
她是真的觉得,挺好的。
回来的路上看起来只有左颜一个人紧张,她安慰说这是“近乡情怯”,但实际上紧张的人又哪里只是左颜。
好在事情的发展就跟她的理性推论一样,孟年华这样的人,一旦松口就代表着不会再有拖泥带水的过程。
尽管现在的一切都只是表面上的融洽,但已经是一个足够好的开端。
她不怕过程有多难,她只怕没有人给她开始的机会。
家里的两间卧室就跟左增岳说的一样,还是以前的样子。
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左颜竟然有一种穿越了时间的错觉,室内的摆设、装潢配色、家具窗帘,所有的一切都和记忆中完美吻合。
左颜放下行李箱,站在自己的书桌前看了眼,伸手在桌上轻轻一抹,指腹上干干净净,半点灰尘也没有。
就好像每一天都有人在这里打扫清洁,等着她回来。
她打开行李箱,把自己带回来的随身物品拿了出来,一样一样地摆在桌上,又将几件换洗衣物挂进了衣柜里。
最后,左颜拿出行李箱最下面的那本天蓝色笔记本,走到书桌前,拉开了从左到右的第三个抽屉,将笔记本放了进去。
物归原处。
敲门声响了两下,左颜立马关上抽屉,回头一看。
游安理正靠在门前,单手环抱在胸前,目光扫过来,在书桌上停留了片刻。
“怎么了?”左颜赶紧转移话题。
游安理收回视线,回答:“热水我放好了,去洗吧。”
“哦。”左颜没有多想,拿起床上放着的睡衣和内衣就走出了卧室。
她进浴室之前还回头看了眼,见游安理已经不在走廊上了,才放下心来,关上了浴室的门。
游安理环视了一圈这间满是女孩气息的卧室,在每一处都寻找到了记忆中的模样。
她抬手抚了抚床上的床单纹理,缓缓走到窗前,看了眼书桌和桌椅。
最开始的补习场所,就是在这个卧室,这张书桌前。
窗外正对着院门,能一眼看见外面的坡道,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尽收眼底。
所以那时候的小姑娘一刻也坐不住,屁股在椅子上,心却早就飞了出去。
游安理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更不喜欢做无用功。
所以她擅自打开了笼子,把里面的鸟儿放了出去,让她撒欢,也让她得意忘形,最后吃一个教训,灰溜溜地主动回到笼子里。
作为那个打开笼子的人,游安理觉得自己怎么也不会被这只傻鸟给记恨上。
——却没想到,她会以另一种方式被对方惦记上。
游安理瞥了眼书桌的第三个抽屉,手指一勾,就拉开了抽屉。
不出所料,里面躺着一本眼熟的笔记本。
天蓝色的封面,厚厚一本,尽管看得出被细心保管着,也还是难掩陈旧。
不用翻开,游安理也知道里面写着什么。
毕竟每一页她都读过,一字一句地,在某个被当场抓住的傻兔子面前,用最平静的声音念出来。
每念一句,跪在床上的人就绷不住脸上的表情,想冲上来抢走笔记本。
却被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按住了脑袋,怎么挣扎都寸步难进。
念到最后,跪趴在游安理面前的就成了一只粉色的兔子,看起来十分可口。
于是游安理就做了这世上第一个——吃掉了兔子的萝卜。
左颜洗完澡出来就往游安理的卧室钻,然而她一头钻进去之后,才发现房间里根本没人。
下一秒,她表情一顿,火急火燎地跑进了对面的卧室。
看见游安理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左颜的心脏都骤停了一秒。
她飞快冲过去,大喊道:“你怎么又偷看我……”
游安理把玩着手里的钢笔,转头看过来,问:“你又藏了什么?”
书桌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左颜嘴巴里的话一卡,立马改口道:“我都多少年没回来了,能藏什么?”
游安理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扬了扬手里的钢笔,说:“这好像是阿姨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左颜看了眼,已经没印象了。
“我哪知道,她每年都送这玩意儿。”
游安理点点头,将钢笔放回笔筒内,又拨了拨里面的其他钢笔,随口道:“好像没看见我的那支。”
左颜玩起了她的头发,闻言想了想,才回答:“好像还在我那个收纳盒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塞那里面了。”
平时不知道,搬家的时候吓一跳,左颜自己都没想过她的东西那么多,大件的买不起,小玩意儿倒是一抓一大把,最后搞了一个五层的收纳柜在新家,才算是塞下了那些物件。
“那支早就不能用了,吸不了墨水,只能放着。”
左颜说着,手指绕着她的头发转了几圈。
桌上立着一面梳妆镜,游安理一个抬眼,就能从镜子里看见身后人的表情。
“那么讨厌钢笔,走的时候怎么还带上了。”
左颜觉得她这话挺好玩的,翻了个白眼,反问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游安理看着镜子,没有接话。
左颜这段时间以来也算是摸透了这人的心思,只能妥协一般开口道:“好好好,我说。”
“那当然是因为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东西啊。虽然是我自己要的,啧。”
说到这里她就有些愤愤不平。
当初谈那个恋爱,可真是亏死了,什么都是自己死缠烂打才得到的,游安理从来没有主动过。
就连床上的那点事,也是她明里暗里在“勾”着游安理,堪称是在一条警戒线边缘反复蹦迪。
左颜一点都不怀疑,要不是自己聪明,凭着本能在最短时间内把游安理拿下了,那这场恋爱恐怕会以一个毫无水花的方式走向结束。
因为游安理总是那么理性,当事情还有余地的时候,她会不断地衡量得失,分析利弊,以此来保全自己,以便随时都有退路可走。
左颜做的那些事情,虽然都是本能和直觉,但恰恰将游安理的所有余地都给堵死了。
真的是某种意义上的天才。
游安理看着镜子,片刻之后才开口道:“那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啥?”
左颜猛地回过神,以为自己听错了。
游安理却站起身来,随口说:“我去洗澡了,晚上不准过来。”
“等等,别急啊,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嘛!”
左颜追上去拉着她,大有一副“不说就不松手”的架势,游安理现在不吃这套,随她挂在身上跟着自己进了浴室。
到了这熟悉又陌生的场所,左颜没来由地屁股一紧,顿时心生退意。
但刚刚那句话太像是她的错觉,不确定一下就走的话,游安理肯定不会再给她第二次机会了。
左颜想着,心一横,还是跟着游安理进了淋浴间。
然而到最后,左颜也没能撬开游安理的嘴,让她把那句话再说一遍。
倒是被游安理撬开了嘴,连刚刚把什么藏在抽屉里都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遍,才终于被放过。
左颜不甘心地想再试试,结果手都还没挨上地方,她就听见了楼下传来的汽车声响。
游安理笑了她一声,转身继续洗澡。
左颜火烧屁股一样窜出淋浴间,匆匆忙忙套上睡衣就跑了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把房门一关,拍了拍胸口。
这才回家第一天,她可不想挑战孟年华女士的忍耐极限。
身上湿哒哒的,左颜光是擦干净就费了不少时间。
左增岳从来不在晚上到二楼来,左颜躺床之前,倒是听见了孟年华的脚步声,但只是在门口停了一下,就离开了。
她翻身上床,正想打电话骚扰一下对面的游安理,目光却扫到了书桌的抽屉。
左颜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总觉得一股直觉挥之不去,让她警惕地拉开抽屉,拿出了那本天蓝色的笔记本。
但她翻了翻,除了看见辣眼睛的黑历史以外,别的什么也没发现。
难道是她想多了?
不对,游安理就是游安理,心黑着呢!
左颜又仔细地翻了一遍,这一次连每一页都没放过。
最后还真让她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夹进了书皮的夹层内,粗看之下根本发现不了。
左颜之前放戒指的地方就在书皮夹层,所以她确定这不是自己干的。
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书页已经泛黄,变得很脆,左颜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页纸从夹层里取了出来。
翻过来一看,最上面的四行字已经褪了色,下面的几行字迹却清晰可见,像是刚刚才写上去。
左颜愣了下,目光放在了最上面的那一行。
字迹相较于现在的她,略显稚嫩,但也更加工整。
——这是她大学时的字迹。
“地里长着白萝卜,很大,很白。”
“啃了一口,好吃。”
“啃了两口,好好吃。”
“还想啃一口,白萝卜从地里一蹦,长出腿来,逃走了。”
地里空了,兔子去草原上吃草。
杂草丛生的地方,长了一朵黑漆漆的花。
“是食人花,好吃吗?”兔子问。
食人花绽开花苞,露出了獠牙。
“好大,一口吞不下。”
兔子说着,往前一蹦。
“那你吃我吧。”
食人花看着兔子,最后张开满嘴獠牙,一口吞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