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人见您在这里坐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您这是在等哪位角儿呢?要不要小人帮您通传一声?”
约莫是天黑了,戏园子要关门,园子里的管事过来赶人了。
“几时了?”
萧绎望了望四周,零星几个打扫的下人,院子里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回公子,现在戌时一刻。”管事答道。
“你们要关门了?”萧绎活动活动手指,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茶,抿了一口。
“是该关门了,不过公子若在等人,我们可过会儿再关门。”管事十分温和有礼,“公子的茶凉了,可要再添壶热的?”
“不用了。”萧绎淡然道,他将茶盏放在桌上,起身朝门外走去。
“估计,我要等的人不会来了。”
他一只手背着,抬脚迈过南园的门槛,另一只手抬起摸了摸面具,唇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
也是,隔着这张面具,如何期待她愿意相信这面具之后的人呢。
果然,有些东西,不是他该奢求的。
他面无表情走在小街上,两边零星几家饭馆酒坊挂着灯,临街的几户人家门缝里飘出几缕炊烟,街上偶尔遇着几个劳作完要归家的人,扛着锄头,抑或是推着三轮车。
挺正常个情景,萧绎总觉得看不太惯,索性加快了脚步,却不想路转峰回,到前方街口拐弯儿,正遇见提着两壶酒,朝他而来的姑娘。
萧绎咧开嘴笑了起来。
“我不是让你在南园等我么,你怎得出来了?”肖柒顺手将一壶酒抛给萧绎,“接着。”
“南园关门了,我不好还在那儿等着,倒是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萧绎接住酒,有些惊讶的问:“你特意来就是要与我喝酒的?”
肖柒抱着一壶酒,神色复杂的将他望着。
萧绎被盯的有些不自在,“你这个眼神看我做什么?”
“萧绎,我们需要谈谈。”
萧绎了然,随即笑道:“好啊,你想谈什么?”
肖柒有些戒备的环顾四周,“不急,还需借一步。”
“阿影!你再远点儿,不许偷听。”肖柒朝身后的某个房檐喊道。
“还有你的人,叫他们躲远点。”肖柒绷着脸一本正经的说。
萧绎眼眸微动,极其配合的朝身后比了个手势,“好了。”
等二人坐到岸边自河里升起的石阶上时,月亮已经大大方方的挂在了天上。
水中时不时的飘过一艘乌篷船,荡开倒影着月光的水面,泛起一丝银白的涟漪。
“我说小柒,你这么大费周章的将我带到这儿,还不许人跟着,不会是想跟我看星星吧?”
萧绎一只手拄着地面,轻笑着,给自己灌了口酒。
不同于萧绎轻松自然的形容,肖柒正襟危坐,彷佛比什么时候都正经。
“你要保证,跟我讲的都是真话。”
萧绎愉悦道:“好。”
“第一个问题。”
她清了清嗓子,郑重的问:“你是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噗,萧绎半口酒没咽下去喷了出来,整个人如遭雷击。
“自然不是,你为什么这么问?”
闻言,肖柒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一些,不是奸细便好。
“谁叫你整日里那么神秘。”肖柒撇撇嘴,天天带着一张面具,还晓得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普通人。
“嗯,怪我过分神秘,你继续说。”萧绎饶有兴致的将她望着。
“第二个问题,你当初半夜突然出现在不孤山救了我,应该不是巧合,你似乎也说过,你是跟着那些黑衣人到那儿的,那么,你跟着他们有什么目的?”
那些人,来自暗月门,你跟他们,又有什么牵扯?
这是肖柒一直盘桓在心底的疑问。
她可以不问,为何他终日里带着面具;
可以不问,他为何知道那么多前朝的秘辛;
甚至可以不问他是何身份。
但事情若有关暗月门,她便不能不问。
倒不是她有多关心政事,只是守卫边关和大晟的人里,有她的亲人。
肖柒认真的神色落在萧绎眼底,他知道这次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去,微微叹了口气。
“我跟着他们是因为,他们做了一些事,损害了我的利益。”
“所以,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不是。”萧绎笃定道。
“那好,第三个问题。”肖柒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他,“你接近我,是我身上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么?”
萧绎哑然失笑,“你为何要这么想?”
肖柒皱起眉头,不然呢?她能怎么想?
一开始以为他只是一个神秘的江湖中人,所以曾愿与之真心相交。
后来发现他与暗月门有牵连,虽有所怀疑,但还是感念他多次相救并帮她寻回成玥的恩情。
可定州再见,他利用了她,在聚来赌坊。
这让她再没办法忽视那些她从心里不愿多想的问题。
“萧绎,还是那句话,你救过我,所以你若有所求,可以光明正大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完成。”
萧绎凝望着水面,沉默了半晌,转头看向肖柒,唇角牵起一抹笑,“我若说,我接近你,没有半点儿目的,你可信?”
肖柒摇了摇头,显然不信。
萧绎轻笑一声,又转头看向了水面,“也罢,我便告诉你吧。”他灌了口酒,缓缓道。
“我家原本是边境襄樊城里的一户商人,平日里做些古董生意,也开了几家书店。
只是我从小便爱出门游历,常年不着家,谁成想一朝还乡,却发现家里最大的几个古董店铺惨遭贼人洗劫。
父亲骤闻噩耗,气血上逆攻心,瘫痪在床,不久便撒手人寰,只剩我的母亲和一府老幼。
可当我上报当地官员却未得一个公道,为此,我母亲气的一病不起,最后也随父亲而去。
我只能忍住悲痛,撑起剩下的家业,并且暗中查访,只为了还我父母一个公道。
我隐藏身份,暗中调查,终于查得蛛丝马迹。”
他拿出那日的扳指,仿若陷入了回忆。
“这扳指是我家店里的东西,是在那群黑衣人手里得来的,故此,我怀疑我家的惨案与那些黑衣人有关。”
这便是真相么?肖柒看着萧绎沉痛的模样,于心不忍。
“当日我并非不想去镇子上找你。”萧绎缓缓抬头,看着肖柒道,“只因当日装满墓穴里宝物的那条船已经走了,我便是跟着这艘船,才来到定州。
而且,我还看到那船上的一个黑衣人,去过那个赌坊。”
“所以,你那日在赌坊里亮出这个扳指,是想看那人是不是认识这个扳指?你怀疑他与黑衣人有关?”
萧绎点点头,补充道:“那人是赌坊老板,我的手下查过,那座赌坊是黑衣人的产业。”
原来是这样,肖柒如释重负。这么说来,他并非有意利用她。
“抱歉,让你想起了往事。”肖柒真诚道,语调里充满歉意。
萧绎释然一笑,“无妨,你别不理我就好。”
肖柒尴尬的挠挠头,“那个,今日是我态度不好,这壶酒,权当赔罪。”她抬起酒壶,正准备一饮而尽,被萧绎拦住。
“酒哪里是你那个样子喝的?”萧绎鄙夷道,旋即将自己的酒壶与肖柒的碰了碰,“既是请我喝酒,这样才算。”
二人相视一笑,多日的不快仿若随着面前的流水一走而空。
“小柒,你是如何发现我身边一直跟着护卫?”萧绎好奇的问。
他身边跟着的,可不是一般的护卫,这小丫头几时发现的?
肖柒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漏出来的酒,缓缓道。
“很简单,我知道他们的位置。”
“哦?”萧绎更加好奇的看着她。
肖柒狡黠一笑,“你忘了,我也有护卫。”
见萧绎还有些不解,肖柒接着说:
“我不晓得你的护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你的,只是阿影自小便跟着我了,这些年来我摸透了一些他的藏身之所,所以,你的护卫藏在什么地方,我能感觉得到。
而且阿影也感觉得到。
自来定州,他们便在你身边了。”
原来是这样,萧绎了然道:“那小柒你也很厉害了,不是谁都能如你一般有敏锐的洞察力,而且,你有一个很厉害的护卫。”
肖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
“对了,我还未曾告诉你我是谁。”肖柒正了眉色,准备自报家门。
萧绎摆摆手,“不必,你的身份,我一早便知道。”
肖柒疑惑不过片刻,便了然。
是啊,她并未刻意隐瞒身份,而且萧绎见过成玥成璟,便不难查出她的身份。
原来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
肖柒轻轻笑了。
“阿绎。”
“嗯?”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肖柒的朋友。”
“从今日起?可小柒在我心里,一早便是了。”
“哈哈。”
如梦悠悠,江南的风终是吹走了这一夏的闷热与烦燥,是以今晚这一觉,是肖柒来定州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