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乞巧节的缘故,京中大户人家也会给空闲,允许府中的下人们出去凑个热闹。
两个侍女应当也才回来,还对今日街上的盛景念念不忘。普通百姓对于公主出嫁十分好奇,都争抢着去看一眼。
容莺因为今晚的变故心神不宁,没料到容昕薇那里也会出事,两个侍女谈起六公主唏嘘不已,一边替她整理衣物一边交谈,她便凝神听了一会儿。
一人小声道:“六公主委实烈性,听说驸马是边跑边喊,险些没被公主一刀刺死……”
另一个侍女啐了一口,狠狠道:“也是活该,娶了公主还不甘心,竟和那勾栏院的下贱小倌混在一处,还有外室抱着孩子上门讨说法,公主如何能不怒,怕是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可不是,偏在今日呢,兴许就是串通好存心报复。六公主如何能受到住这等奇耻大辱,薛家就等着遭难吧。”
容莺听得眉头皱起,隐约听懂了一些,但这种事怎么想都觉得荒诞,一时间也不敢轻信。本来今日就人多口杂的,也可能本来没什么,被口口相传才扭曲了本来面目。
遇刺的事才平息不久,侍女们也没得来太多消息,只知道临仙湖上贵人乘坐的画舫起了火,惊动了城中的金吾卫,并不知道什么内情。
容莺披散着湿发,坐在桌前小口啜饮凉茶,脑海里仍是最后落水的画面。
也不知和她一同落水的姑娘是不是也被人救起来了。
她沉思片刻,一颗不安的心非但没有得到平静,反而跳得更厉害了。
船上火光冲天,又死了那么多人,闻人湙会不会受伤?
侍女正要推门,就见容莺一步推门而出,像是要离开。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容莺抓着侍女的手臂,忙道:“我想去将军府一趟,还请府上备好车马。”
侍女虽然不解,却没有说不好。
“姑娘稍等,这事要去请示主子。”
她方才想了很久还是放不下心来,今晚的事必定惊动了镇北将军府,兴许府上也有人在画舫上,总归今夜大家都睡不着了,她去找李愿宁问点什么兴许还能安稳些。
侍女很快就回来了,容莺也没时间再梳发髻,随意扯了根发带将头发松松地挽了个低髻,耳边还有好几缕随意的晃荡。
王馥雪还没走,听说容莺要出去也不拦着,索性自己回尚书府顺路还可以同行。
等他们再出府,本该人满为患的街市竟空荡了不少,只有零星几个路人以及正在收整摊铺的小贩。
这种鱼龙混杂的日子经常出事,为了京城的治安着想,金吾卫会扮成普通人四处巡逻。既要避免人多踩踏,还要防止有人作奸犯科,有时候还要负责将私奔出逃的男女抓回去。
如今走在街市上,容莺也分不清哪些人会是金吾卫,不一会儿听到一串马蹄声靠近,在她乘坐的马车边缓了下来。王馥雪掀开车帘,看到是一列骑马的金吾卫,打头的人穿着绛色圆领袍,腰间金玉革带上挂着匕首和水囊。
王馥雪柔柔一笑,寒暄道:“孙郎君也在,今日有得忙了。”
被叫做孙郎君的人对她作了揖,面色不好,说道:“原来是尚书夫人,今日京中不太平,混进了不少贼子,夫人也早些回去吧。”
容莺探出头,问他:“敢问孙郎君,今日临仙湖上伤亡多少人?”
孙郎君看见马车中突然出现一个小姑娘,稍愣了一下,很快就说:“除刺客外,伤者约莫五六十人,沉湖的尸首还未打捞完,死者几何在下此时也无从得知。”
容莺心中一紧,忙又问:“那从画舫上救下的人呢,他们都去哪了?”
“多数人都被接送了回了府邸,另有几人因为事出紧急安置在了镇北将军府上,李将军此刻应当正在与他们商议今晚的事,姑娘若是要寻亲友,不如去看看?”
“多谢孙郎君。”
“无碍,”
很快有人骑马上前对孙郎君说了什么,他立刻向二人道别,一扯缰绳就走了。
王馥雪看容莺只潦草系了发带,连发髻都没梳好,不禁笑道:“公主就那么急?”
“我不放心。”容莺的手指暗中绞着袖子,闷声应答了她。
王馥雪对这个虽然美貌而依旧不起眼的公主没什么印象,如今却从她的言行中看出了几分谨小慎微。不用想就知道在宫里没少被冷落慢待,既没有可靠的族人也不得皇帝喜欢,身边必定没人会上心教导她。这样的姑娘,长大后必定心思单纯,十分容易对谁交付真心,稍微有人对她笑一笑,就以为是对方是好人。
王馥雪轻叹了口气,撩起一缕容莺的头发,发上还半干着,湿润的发尾都聚在一起。
“公主怎么就没想过,都这么久了,街上金吾卫又这么多,怎么没人来寻你呢?按理说如今公主也是下落不明才对。”
容莺怔了一下,眼睫颤了颤,略犹疑地开口,又显得没什么底气:“他们可能不知道我也在画舫上……就算有知道的人,也许是受了伤呢?或者有人找过但我不知道而已……”
王馥雪翻了个白眼,摇头叹息:“都这么久了,他们都开始打捞湖中尸首了,若有心找公主,怎么会现在还不来?怕不是扭头就将公主给忘了。”
容莺想到最后看到闻人湙的那一眼,霎时间脸色就白了下去,却仍是坚持说:“也许以为我死了。”
她都这么说了,王馥雪也懒得反驳,只好笑了笑了事。
马车送到镇北将军府的时候,府门前列了不少兵卫,还有两驾不属于将军府的马车停在外面。
容莺下了马车,对王馥雪道谢,而后王馥雪也走了。
将军府的人去通报了一声,恰好李愿宁就在不远处,立刻出来见她。
时至七月流火,入夜后起了凉风,衣衫单薄的人难免会感到微冷。
风一吹,容莺的头发就随着轻薄的衣衫晃,她刚瑟缩了一下,李愿宁就上前拉住她。
“公主怎么来了?”
容莺反问:“帝师在将军府吗?”
李愿宁点完头,又焦急道:“你没跟着三公主回宫,反而到将军府来?今夜叛贼混入京中,若是再遇到祸事就遭了。”
她说着就拉容莺往里走,容莺跟着她,边走还要小心不踩到微长的裙摆。
“帝师在哪儿?他有伤到吗,我想去看一眼。”方才从李愿宁说的话她就明白了,显然是三姐姐和驸马一定是将她给忘记了,这才让人以为她也跟着回宫。那闻人湙呢,闻人湙也这样以为吗?
容莺一颗心都跟着沉了沉,仍是不死心道:“我想去看他。”
李愿宁站定,目光探究地看她,片刻后才说:“我带你去……”
容莺沉默着跟在她身后,李愿宁走了一会儿,眼看着要到了又突然停住,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她终是忍不住,问道:“公主是对帝师有心思吗?”
天色很暗,容莺恰好站在阴影处,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能看到她微微点了头。李愿宁觉得肺里堵着口气,又是无奈又是倦怠似的。
“怎么就非要是他,公主就不能换个人喜欢吗?”
容莺没法回答,李愿宁也只能拉着她去找闻人湙所在的院子。
太子和中书令才走没多久,现在里面应当没什么人。
她停住,拍了拍容莺,指了条路。
“顺着走,那处就是了。我去找父亲有事商议,稍后让人接你去我房中歇息。”
“谢谢阿宁,那我去啦。”
“去吧。”
容莺走得很急,一想到很快就见到闻人湙,那些不安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了。
转过不算长的回廊,她走入院子,门口守着的封慈看到她也愣了一下,立刻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朝内庭走去。
容莺快步跟上,和封慈说:“今晚你有在画舫上吗?我落水的时候还有一个小姐,应当与生相识,她也落水了,她没事吧?”
封慈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反而表情古怪地瞥了她一眼,容莺疑惑地跟上去,紧接着就在内庭看到了她念念不忘的人。
正好,还是两个人。
溶溶月色落在盛开的榴花上,也照见庭中一对璧人。
一对璧人。
看到闻人湙和那个女子的时候,容莺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的词就没别的。
王馥雪一再重复她可能被人抛在脑后了,其实她也是知道的,但也仅仅失落了那么一会儿。毕竟当时危急,画舫之上人人自危,后续又可能惊魂未定,一时间将她给忘了也不是很稀奇,更何况还是和她不算亲近的容曦。
那闻人湙呢?
她当时怎么安慰自己的来着?
容莺脑子一片混沌,却依然能记起。是她一心认为闻人湙知道她平安无事,所以才没有特意吩咐人去寻她。
月色发寒,照在砖石上像落了层霜,容莺微微睁大眼,僵硬地站在原地。
方才眸带笑意,轻声说着什么的男子,显然也在此刻注意到了她,缓缓侧目看过来。
那为什么与她同时落水的人被救走,就在闻人湙身边跟着,而她却是在濒死的最后一刻才被托起,混乱中被推上了王馥雪的游船?
明明是一起掉进湖里,怎么别人就能好端端的站在此处,在他身边闲适的谈笑。
容莺突然觉得很累,一整日的疲倦、不安、委屈都在此刻凝聚,就像围堵这些情绪的墙塌了,导致它们如同洪流般涌现。
她眼眶泛酸,呆愣着眨了眨眼。第一反应不是去问个说法,而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去安静地坐一会儿。
那些将她扰乱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就如同王馥雪说的那样,旁人不找她,她又何必忧心忡忡。根本就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这是容莺第一次想要躲避闻人湙的目光。
容莺低了低头,也不知道此时走掉和上前哪个更丢人,索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闻人湙也不知道何时就到了她面前,看着她垂头丧气,只留给他一个发顶。
好一会儿,容莺都没听到他对自己说话,总算等到他开口,却是在对她行礼,疏离淡漠。
“见过公主。”
闻身后的崔清乐立刻也反应过来,恭敬地朝容莺行了一礼,神色莫测地打量她“民女崔清乐,见过公主。”
容莺抿了抿唇,眼眶愈发酸得厉害,为了不被发现异样只小声地应了,强忍着不让人发觉出她语气中的低落。“我……我还要去找阿宁……”
她也不管闻人湙有没有听见,转过身就逃似的要走,慌乱中不慎踩到过长的裙子,身子踉跄着险些摔倒,闻人湙拽了她一把,很快就松开了手。
容莺脸上发烫,站稳后走得更快了。
她也没有注意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走,只是想要快些离开这里,似乎这样就能消磨一些委屈,和她忍不住升起的怨愤。
也不知是走了多远,容莺缓下脚步轻轻喘息。
李愿宁说了会让人去接她,现在她却走了,兴许又给人添了麻烦,其实她应该听王馥雪的话什么都别管。
容莺不愿意深想下去,越想只会越难过。
看到她和崔清乐一起落水的时候,闻人湙在想什么呢?
他是救了别人,将她忘记了吗?
还是即便知道她下落不明,他也没有很担心,所以才在这里与人谈笑。
无论如何,她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闻人湙心中的她,远没有她自以为的那么重要。
容莺停下来,缓缓蹲在地上,四周没有灯笼,仅剩的莹莹月光照见前路,四周虫鸣不绝。
她眼眶一热,再也忍不住,脸埋在臂弯间闷声流泪,哭得悄无声息。
一晚上又是害怕又是困倦,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捂着脸就哭,头发眼泪混在一起。
也许是太难过了,她竟没有注意到旁的动静,直到有人将她凌乱的头发朝后拨去,她才抽抽噎噎地抬起脸。
闻人湙半蹲在她身边,也不知就看了多久。
身边冷不丁出现个人,纵使情绪不好,她也是会被吓到的,因此连抽噎声都停滞了一下,泪眼婆娑地瞪着他。
闻人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应始终是淡淡的,抬手将她脸上被浸湿的发丝往后撩。
容莺以为闻人湙这种性子,再怎么样都会问她一句哭什么,结果却一直在拨弄她颊边的发丝,一时间悲愤交加就想起身走。
不等她起来,就被闻人湙按住了,方才在她耳侧的手,已经滑到了她的后颈,微微用力就让她无法动弹。
容莺也有了火气,正忍不住想开口,方才一声不吭的闻人湙突然就朝她靠过来。
闻人湙的唇冰冷到让她颤了颤,下意识要后退,却被强硬地桎梏住,只能被迫承受他的侵入。
容莺感觉唇瓣被咬了一下,紧接着牙关就被一点点撬开,有冰凉而柔软的触感在里面搅弄纠缠,很快那点冰凉变得温热,在她口中掠夺。
闻人湙吻得凶狠,步步紧逼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容莺脑子都木了,艰难地抓着他的衣襟,被动承受这样激烈的吻。
向来冷静自持的人忽然发疯,就如同表面上沉静的湖水,底下却藏着汹涌湍急的漩涡,让毫无戒备的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直到她快喘不过气不停推拒的时候,他总算离开了些,唇却仍然离她很近,等她喘了口气,就安抚一般地轻吻她唇角。最后在她又傻又震惊的神情下,闻人湙仍旧从容不迫,只是呼吸稍显凌乱,喘息声也更重了几分。
容莺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不知何时停下的,看向闻人湙,才发现月光下,他唇瓣上带着微微的润泽感。
容莺脸上一热,赶忙移开目光,此时又不知道目光该落到哪处好了。
闻人湙低笑一声,嗓音莫微微低哑,贴在她耳边问:“怎么不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案上可是打着“表里不一疯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