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不久,李恪追击叛军被伏击,反而受到了叛军的围堵。李愿宁临危受命,退守雍丘,守住南北关要,以防叛军南下席卷江淮。
雍丘是关要之地,一旦南北河运被叛军卡住,战火会迅速蔓延至皇都。
李愿宁虽年纪尚轻,却熟读兵书,自小随李将军在军营磨砺,在运兵上并不输给自己的兄长。雍丘严防死守,敌军攻打数月未曾有进展,便想围住雍丘,等到士兵无粮后再大举进攻。
死拖着并不是长久的法子,此时容麒也在河南道一带想夺回各州郡。李愿宁等不到容恪,便让人夜里用悬钩出城,去找容麒的部下请求出兵支援雍丘。然而派出去的部下仅有一人生还,且并未带回一兵一卒。
容麒在信中怒斥她投敌叛国,害他受人耻笑,非但不肯出兵相救,反将她大骂一顿。尽管李愿宁言辞恳切,解释李家并非叛国,请他看在儿子的份上,依旧没能打动他半分。
无奈之下,李愿宁只好死守雍丘,等待李恪脱险后前来援救。并非所有人都能不屈不降,士兵饥不能战,大周援兵又不肯来,一时间城中百姓便对抛弃他们的皇室产生了怨恨,连带着将怨憎牵连到了身为王妃的李愿宁和她的孩子身上。
一日深夜,李愿宁留在府中让人照料的孩子被偷偷抱走。有卖主求荣之人,带着平安去投靠敌军,想用幼小的婴孩来换取荣华富贵。
等发现奶娘身死平安失踪的时候,李愿宁焦急地翻遍了雍丘,一整夜未曾阖眼,第二日还要强撑着登上城墙。然而这一次,敌军没有拿出攻城的云梯与冲车,而是在阵前升火架锅,将一个婴孩高举了起来,炫耀一般冲着她大喊。
在见到熟悉的襁褓后,李愿宁目眦欲裂,头皮几乎要寸寸炸开。
燕军的首领大喊着要她降城,否则就在两军阵前活煮了平安。
李愿宁的手掐出了血,守城的众将士都担忧地望她。燕军真如豺狼一般,所到之处屠戮百姓,半点不守信用,数不尽的前车之鉴让她不敢后退,一旦大开城门,雍丘将会成为死城。
在众将士的目光中,李愿宁几乎要咬将牙咬出血来,也只吐出两个字:“不降。”
铁锅中的水沸腾着,蒸腾的水汽都似恶鬼在张牙舞爪。
当日的惨状闻者无不叹息落泪,唯有李愿宁紧绷着面色,沉着应战再次攻退敌军。
百姓对这样坚强刚硬的女子心生敬佩,却也不乏有歹毒奸恶之人,反说她身为人母眼看孩子被活烹竟不伤心落泪,实在是心肠冷硬,叫人看了害怕。
没有多少人知道在城墙上,李愿宁几次压下喉头腥甜,又在回到房中哭得撕心裂肺几欲昏厥。
城中的冷言冷语最终还是落进了李愿宁耳中,等李恪带着一身伤回城后才得知她经历的一切,一气之下杀了几个诋毁李愿宁的人,而她也因悲恸和劳累病倒,雍丘没有好的大夫,李恪只好派人护送她回到了长安。
如今的镇北将军府正空荡,容莺去见李愿宁的时候,她正跪在李家的祠堂中。
听到脚步声,她也猜到了来人是谁,低头沙哑道:“平安死了。”
她特意为孩子取名为平安,到头来却没能护他周全,让他死得这样惨烈。
“他还没来得及长大,还不曾唤我一声娘亲,今年准备的新衣也没能穿过一次。”她的腰压得很低,因无心打扮发丝凌乱地垂下。
容莺从前见她永远是意气风发,眸光锐利坚定,是她见过最潇洒自在的女子,如今却是一位承受丧子之痛的母亲。
容莺在李愿宁身前蹲下,将她揽到了怀里轻拍。“这些都会过去的。”
李愿宁任由她抱着,眼中一滴泪水也没有,只木然地望着李将军灵位,说道:“我父亲戎马一生,李家后人几乎死绝,只为了守住这大周江山,而我的丈夫见死不救,我效忠的君主下令绞杀李氏族人。这笔账过不去,平安死了,我想问问容麒,到底是夫妻一场,他有没有半点伤心难过。”
容莺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温声安抚,问她:“李夫人可接回来了?”
“娘已经死了。”
听到这个回答,她不禁后悔自己的多话。在李愿宁心中她也是皇室中人,如今出现在她面前,反而会牵扯她的伤痛。
“那日后……日后如何?”容莺有些无措地问她。
李愿宁站起身,对着牌位拜了三拜,再看向容莺时,目光已不复方才的悲戚:“李家护佑大周疆土已有百年,作为李家女儿,我自会继承父亲遗志,平定疆土护佑百姓。大周的皇位也不是只有他们能坐,别忘了这天下本就是从先太子手中夺来的,如今不过是还回去罢了。”
容莺听她这样说,不禁腹诽起容麒自作孽了,本来李家只是暂时与闻人湙联手,没有要背叛天子的意思,如今却被他们亲手推向了闻人湙的阵营。
李将军在军中素来就有威望,李恪又与将士们出生入死,若他要反,不知会带走多少兵马。
李愿宁心意已决的同时,也忧心着容莺的处境。毕竟容莺虽不受重视,也是正经的皇室公主,如今被扣上反贼的帽子,再想回去怕是难了。
“你如今是怎么想的,闻人湙为何肯让你回长安了,他从前不是寸步不离的吗?”
容莺摇了摇头,答道:“洛阳乱得厉害,他身边的人不干净,我留在洛阳反而使他分心。”
李愿宁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竟能想开,他要杀的可是你父皇。”
说完她又自知失言,补了一句:“不过也是,他们待你并不好。”
即便如此,她心底还是十分别扭,堂兄妹之间如何能成婚,岂不是乱了纲常。
“他待我好,而我也喜欢他,并不算太奇怪。”容莺亲自对人说这样的话,仍是忍不住面上一红,微赧道:“我知道他算不得好人,只是如今留在他身边无论是于我还是于三哥,都不是什么害处,且走一步算一步。”
“若他日后待你不好呢?”
容莺柔声道:“如此,我也未必非他不可。”
回到长安一段时日后,封慈就跟着容莺贴身护着她了。容莺找来长安各处的名医,将从闻人湙那处带走的一副药给他们查清。一连过了十几日,这药在各位大夫们手中辗转,上至御医下至江湖郎中,人人都看了一遍,还是没能摸清。
然而见多识广的大有人在,最后是让一个跑江湖的郎中给摸出了些头绪,只多半认定这是一味奇毒的解药,且还是常年服药才有效用,总之绝不是什么调理身子用的。
容莺知道后在廊下一动不动地坐了半日,封慈就靠着一边的廊柱看了她半日。最后她四处找大夫的事惊动了梁歇,还当她是得了什么病症,特意来看她是否安好。
梁歇从她口中得知闻人湙中毒的事后,劝她去找王馥雪询问。赵勉是个面热心冷的人,与闻人湙之间没什么深厚的交情,反而是王馥雪因和闻人湙有数不清的交易,对他知道的不比赵勉少。
“封慈不肯告诉你?”梁歇问她,被封慈瞥了一眼。
容莺摇了摇头,“他大概知道的也不多,何况闻人湙是他主子,我不好为难。”
王馥雪如今的宅邸十分风光,自从她被卫尚书休弃后,非但没有受人鄙夷嘲讽,反而因她财力雄厚过得快活潇洒,反而是卫尚书携家眷逃离,曾困窘到回来求助她,被萧成器一顿乱棍打了出去。
只有穷困潦倒的弃妇才会受人嘲笑,而王馥雪绝对是受人艳羡的那种女人。
容莺去见王馥雪的时候,她正在躺椅上悠闲地看书,见她来了,不禁笑道:“这不是九公主吗?逃了闻人湙的婚竟然毫发无损,我还当这种睚眦必报的人会恨不得杀你泄愤呢。”
容莺被提起这桩旧事,面色显得有几分尴尬,王馥雪非但不停下,还声情并茂地向她形容闻人湙看到崔清乐穿着婚服的表情,以及后来他大发雷霆处置了不少人的事。
王馥雪评价道:“我还真有些佩服你,让他沦为了天下头等的笑柄,却还是能被他捧在心尖儿上,当真是一物压一物,你是他命中的变数。”
容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答,红着脸将僵站在原地。
王馥雪不想再逗她了,直言道:“你来找我,是想问清楚闻人湙中了什么毒?”
她天生一副笑眼,枝头的桃花都不及她半分艳丽,因此看人的时候便带了七分柔情娇媚,说起正事也仿佛在与人调笑。
“还请夫人告知。”
王馥雪坐直身子,叹息道:“闻人湙这厮要是知道我说了不该说的,回长安必定要找我算账。”
容莺以为她要拒绝,谁知她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也得看他能否有命回来,他日日服药吊着命,若白简宁再不配出解药来,你我的好日子都算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