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映寒并没有急着打那通电话。
其实对他而言,柏父过得好与不好,跟他并没有太大关系——除了小时候向他讨要抚养费时简单的语音交互,其它时候,他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还有个爹。
柏映寒把手机扔回小茶几上,捡起书本继续翻阅。
这位不急,有人却耐不住了。隔了没多久,手机发出“叮”的一声,很快又安静了下去。
响铃时长不足一秒。
柏映寒淡淡地瞥了一眼,没去理会,任由电话那端的人火急火燎。
等集够了三个短促的未接来电,他才不紧不慢地拨了回去。
“喂,你好。”
“映寒啊,”柏父满脸堆笑,“是我。在干什么呢?忙不忙?”
柏映寒的声音里透着慵懒:“不忙。”
不忙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柏父脑袋里本能地蹦出这么一句话,然而很快意识到,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的时候,于是默不作声地忍了。
“映寒,自从你上了大学,一直都没再联系过我,”柏父煞有介事地感慨道,“爸心里惦着你,又不敢给你打电话,这一晃眼的工夫,你都工作了。”
柏映寒心里嗤笑一声,没接话。
“听说你在丰泉教书?”柏父说,“待遇怎么样?”
“养得活我和我妈,不劳您费心了。”
“你这孩子,”柏父叹了口气,“爸这不是关心你吗——你学的是什么专业来着?”
柏映寒淡淡道:“修水管。”
柏父:“……”
他在生意场混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觉得有自己聊不下去的天。
“爸不跟你兜圈子了,”柏父说,“我这边弄了个新项目,想着你今年毕业,刚好留个位置给你。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劳您费心了,”柏映寒不冷不热地回复,“我现在的工作挺好。”
父子俩在电话里打起了太极,柏父极力想把儿子引上道,柏映寒极力想把亲爹留在跑道上多溜几圈,几个回合下来,柏映寒把那边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感觉亲爹现在过得是有点惨。
柏父的生意前一阵出了些问题,貌似是赔了很大一笔钱,在这个节骨眼上,当年的第三者——如今的正牌柏太太又重操旧业,不知跟哪个小白脸跑了,给老公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柏父终于有幸体验了一回单亲家庭的疾苦,生出些鳄鱼眼泪般的悔过之心来。
拖着个半大丫头,日子还是得过,柏父支起个新灶,开了家私人设计院,又被注册证愁得掉了几把头毛。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最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就是花钱买证,然而几个注册建筑师证、几个注册结构师证、几个注册电气工程师证买下来,花销大得惊人。
物以稀为贵,买证的价钱与考注册证的难度成正比,一个小三线城市里,能够拿下注册证的工程师屈指可数,不巧,自己的儿子便是其中一个。
经过多方打听,柏父得知自己这个差点记不起来的便宜儿子刚好不在设计院工作,顿时大喜过望,“借证”之心油然而生——真的是“借”,不打算按市场行情支付挂靠费用的那种。
柏映寒算是明白了,亲爹这哪是想起自己来了,分明是惦记上了那本注册公用设备师证。
他不咸不淡地回绝了柏父,正准备结束通话。
“映寒,等一下。”柏父犹犹豫豫地喊住了他,“那个……你妈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身边有没有人……”
柏映寒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过得好的时候对前妻和儿子唯恐避之不及,如今落魄了,反倒想吃回头草了?
“跟你有关系吗?”柏映寒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挂了。”
无辜的手机和茶几面来了个亲密接触,缩在一角不吭声了。
没过几分钟,角落里传来两声小心翼翼的振动——
两万块钱到账通知。
柏映寒的手指在沙发上轻轻扣动几下,寻思着这算是提前支付的一笔挂靠费,还是柏父记忆中“接到电话就打钱”的惯性使然。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不重要,柏映寒抓起手机,把两万块钱原封不动地打了回去,末了还补了一句备注:没戏。
泉建的学生到大二上学期才可以报考英语四级,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英语老师似乎没打算在大一教他们点实用的东西。
看着疑似初中课本的教材和刚发下来的课堂练习卷,凌喻对“四级就是啃老本”的传说又少了几分怀疑。
手机贴在身侧抖了几下。凌喻抬起头,见老师坐在讲台一侧,状似入定,于是点开了新消息。
[杰瑞.哈比]:“嘿我亲爱的老伙计,在忙什么呢?稍后有没有兴趣观看兄弟人生中的第一场直播?”
下面跟着一个白花花的小视频,赫然是一具骷髅模型的近距离特写。
[01]:“……你要播什么?”
[杰瑞.哈比]:“第一堂解剖课!你的老伙计稍后将为你带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1080P全景镜头并含局部细致特写的全新观感体验——解剖小白鼠!怎么样?千万控制住自己,不要给主播狂刷礼物哈。”
[01]:“好的。不看。”
[杰瑞.哈比]:“噢我的上帝!瞧瞧这个冷漠的男人——凌喻你丫好歹给我捧个场吧?”
[01]:“我对自相残杀的事情没有兴趣。上着课呢,谁要看这种血呲糊拉的东西。”
高瑞杰对凌马里奥喻正在上的课来了兴趣:“你在学什么?”
[01]:“为索菲娅选男人。”
[杰瑞.哈比]:“……啥?”
凌喻戳开相机,把正在做的课堂小练习拍了过去。
A4纸分成了四栏,每栏贴着一张大头照,并附有事业和感情经历的介绍,四张照片上面写着四排加粗的字母,分别是“ChooseDanny”、“ChooseEthan”、“ChooseWinston”、“tinueCareer”。
高瑞杰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选最后一个,因为他的画风和其他三个不一样,有种牛顿的气质。”
第四个人有一头卷翘的中长发,看起来的确与众不同。
[01]:“恭喜你大兄弟,成功地选择了注孤生。”
[杰瑞.哈比]:“为啥?tinuecarrer,意思是这是一个以事业为重的男人?不想结婚?不想结婚上这个版面干嘛?是不是有毛病?”
[01]:“大哥,麻烦你戴上老花镜好好看看,这特么是妹子本人……”
[杰瑞.哈比]:“噢……哈……哈……哈……是吗……那啥,你接着选吧,我去看看我的小兄弟准备好了没有……”
三个纸片人半斤八两,各有各的渣处,凌喻与他们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觉得实在难以下手。
杜灿生无可恋地看一眼试卷,再看一眼窗外,暗自做了个决定,下课铃一响,便一把拉住凌喻:“三哥,我难受。”
凌喻:“哪里难受?”
杜灿指指自己的一双大眼:“心里。你看看这两扇窗户,看出来什么没有?”
凌喻打量他了一通,在一起生活的久了,杜灿那点小心思一目了然:“……无辜的眼神隐藏着炙热的渴望,教室的铁窗阻碍了你自由地飞翔?”
“懂我啊三哥!”杜灿兴奋地一跃而起,从书包里把下节课需要交的作业托付给了凌喻,“照顾好我的作业,注意和你们几个的分开放——我先飞一步,拜拜。”
凌喻:“下节是柏老师的课,你确定要逃?”
“我最欣赏的就是柏老师,”杜灿说,“教师届的一股清流,从来不点到。谁说我要逃课了,三哥,你要明白,只要心中有课,到哪里都不算逃。”
老实上了半个月的课,杜灿同学终于难以抵挡对网吧的渴望,鼓起勇气飞向了心中的天堂。
凌喻盯着桌面上的一沓作业本,心想:分开放个卵,全班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