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与景黎坐在同侧,同样看见了岳青梓的小动作。
他心下了然,起身还了一礼:“见过岳公子。”
景黎跟着还礼,又听知府大人笑着道:“都坐下吧。青梓手艺极好,做的糕点就连京城酒楼里的大厨都比不上,秦先生尝一尝吧?”
秦昭:“是。”
糕点已经被放在秦昭和景黎中间的小案上,秦昭亲手递给景黎一个:“吃吧。”
这捏成小兔子模样的糕点阿梓给它取名玉兔包,是他跟着家乡的糕点师傅学习之后,自己琢磨出来的配方,味道的确是一绝。
上次吃过后,景黎就一直念念不忘,更不用说他怀里的小崽子。
已经挥着手臂迫不及待想让景黎喂他了。
岳青梓送完糕点后也没离开,就静静候在一旁,帮他们添茶倒水。
这其实不该是一位府中少爷该做的,可在场没有任何人觉这个举动有问题。
在这个双儿地位低下的时代,哪怕是府里的少爷,地位也不到哪里去。
何况岳青梓并不是知府大人亲生。
景黎在这个世界已经接触过许多双儿,但要说相熟的,就只有在县城开药铺的阿易。
阿易会做生意,比很多双儿都更加自立自强。若非外貌特殊,加上性子较软,与景黎认知中的男孩子并无区别。
可岳青梓不同。
此人更接近这个时代最标准的双儿,从小就被父母培养,识大体,懂礼数,谈吐举止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生。
这样的双儿通常会被父母嫁去富贵人家,哪怕当不了正妻,也不至于受人欺负。
对双儿来说,这就是他们最好的命运。
想到这里,知府大人特意让岳青梓过来奉茶的缘由已经不言而喻。
景黎心情有些复杂,食不知味地低头咬着糕点。
岳青梓给知府添了一次茶,忽然道:“二叔,秦夫人难得带小公子来到府上,在这儿坐着喝茶多闷啊。正巧后院的花已经开了,侄儿想邀秦夫人去后院赏花。”
景黎眨了眨眼,抬头时正好看见岳青梓朝他笑了笑。
那笑容还带着些生疏,却十分友善。
“也好。”知府笑道,“你与秦夫人年纪相仿,平日也可以多走动走动,就当多交个朋友。秦先生以为如何?”
他没问景黎的想法,而是直接问了秦昭。
“这要看我家夫郎的意愿。”秦昭回头看向景黎,“你想去吗?”
景黎当然是愿意的。
他点头应下来,抱着小鱼崽就要起身。
鱼崽嘴里还塞着糕点,忽然要被抱走,恋恋不舍地回头看那盘糕点。
岳青梓走上前,在小鱼崽耳边压低声音道:“后院还有哦。”
说完,他向知府和秦昭行了一礼,又与景黎相视一笑,带着他离开了堂屋。
两名少年相携离开,知府望着那两人的背影,笑欢喜:“看起来,秦夫人与青梓很是投缘。”
秦昭点头称是。
知府捋着胡须,又缓缓道:“我这侄儿,也到了婚配的年纪……”
知府府邸的后院比寻常人家要大一些,时值春日,院中百花盛开,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塘。岳青梓带着景黎和小鱼崽进了池塘边的凉亭,让府里的家丁上了两盘茶点。
“请用茶。”岳青梓下人打发走,亲手给景黎斟了杯茶,“秦夫人。”
他最后那个称呼故意落得很重,可眼底却满是笑意。景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笑起来:“谢了,岳公子。”
几名家丁渐渐走远了,岳青梓挺得板正的脊背忽地一软,长舒一口气:“憋死我了。”
他仿佛累极似的,俯身歪在凉亭的石桌上,浑然没有方才在知府大人面前那样的庄重守礼。
便又变回景黎先前遇到的阿梓了。
景黎问:“这到底是怎么回?”
“还问我呢。”岳青梓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又是怎么回?”
“我……”
景黎被他这样一反问,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岳青梓拿了块糕点递给小鱼崽,倒不太在意这件事:“算了,你没告诉我你是秦夫人,我也没告诉你我是岳公子,我们扯平了。”
“我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景黎道,“那天我本来想和你说实话,可你忽然走了。后来我去茶铺找你,你一直没出现……”
“为我婶婶发现我偷偷溜出去玩,这几天把我看特别牢。”岳青梓叹了口气,“我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
岳青梓以这样的家庭出身,家风严厉,不让他随意独自出门,倒是不奇怪。
虽然他出门也不过是想去他家门口蹲守罢了。
景黎转念一想,又觉奇怪:“可你既然是知府大人的侄儿,想见秦昭为要自己去找呀?”
就像这次秦昭登门拜访,以岳青梓的身份,他想见到秦昭有无数种方法,何必傻乎乎去他家门口等呢?
“这不一样。”岳青梓道。
景黎:“哪里不一样?”
“在这里见面,他是秦先生,我是岳公子,哪怕见到了,也只能像今天这样寒暄几句,这样有意思?”岳青梓咬着糕点,道,“我想见的是昭离先生,不是秦先生。”
“所以……你对他真没什兴趣呀?”
“你把我当人了!”岳青梓哼了一声,很快又想明白景黎的想法,笑起来,“我知道了,你在吃醋。”
“我、我没……”
“怎么没有,上次我提到昭离先生的时候,你也怪怪的。”岳青梓道,“那会儿我还觉奇怪,现在我明白了,你是担心我看上秦昭,所以才吃醋的,对不对?”
景黎撇开视线,耳根悄然红了。
“秦先生呢,确实很不错。”岳青梓双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年纪轻轻就拿下小三元,样貌品行也没得说,又疼爱妻儿,的确是个很好的夫婿。”
“说起来,我婶婶刚才安排我去送糕点,不就是有这个念头吗?”
景黎一怔:“你看出来了呀?”
“这还能看不出来?我婶婶特意让我穿了新衣服呢。”岳青梓今天穿了一身天青色的暗纹外衫,衣摆和袖子上都绣着精细的图案,腰封紧束,勾勒腰身修长纤细。
“那你自己……是什想法?”
“我?我还能有想法。”岳青梓给景黎添了点茶,笑着道,“傻阿黎,你没发现你家秦先生满眼都只有你吗?就是旁人塞无数的美人到他身边,他也是看不到的。”
景黎抿了抿唇,唇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真的吗?”
“是啊。可惜,我没有在秦先生认识岳青梓之前,就与他结识。”岳青梓眸光微微暗下,“现在这样,我要是再接近他,他肯定以为我是另有目的,而且要是被旁人知道,指不会怎么说呢。”
景黎望着身旁的少年,心头有些触动:“你为什这喜欢昭离呀?”
“我喜欢他的那种生活。”岳青梓道,“从小到大,不管是我爹娘,还是叔父婶婶,都希望我以后嫁个好人家,好好伺候夫婿,不被人欺负就够了。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岳青梓憧憬道:“我想要的生活就像昭离先生的那样,他眼里只有我一个,只疼我一个。他可以不那么有钱有势,但哪怕是最困难的时候,他也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
“无论他的东西是不是确有其事,昭离先生能写出这样的故,一是个十分温柔善良,值得结交的人物。所以我才想知道他是谁。”
“我查了很长时间,后来我叔父偶然间给我看了秦先生府试的考卷,我发现上面的字迹与昭离先生题在书封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直到那时候,我才彻底确定他的身份。”
“原来是考卷。”景黎恍然大悟。
“怎么样,我厉害吧?”岳青梓意地说,“府城最近好多人都想查出昭离先生是谁,我是第一个查到的呢。”
“可是,你怎么能确,书封和内容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呢?”景黎问。
岳青梓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猛地坐直了身体。
如书封和内容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那还有谁能拿到小三元秦昭的亲笔题字?
加上那话本内容以双儿口吻讲述,笔触细腻柔软……
他怔怔地看着景黎,惊愕道:“难、难道说你……”
“告诉你个秘密。”景黎朝他眨了下眼睛,低声道,“其实我才是昭离。”
秦昭和景黎没在知府大人的府邸叨扰太久,待他们走后,岳青梓一头就钻进后厨,继续研究新式点心,口中还小声哼着家乡的歌谣。
看上去心情颇好。
知府夫人瞧见他这样,偷偷拉过知府询问详情:“青梓看起来很喜欢秦先生?他们聊不错吗?”
听得知府满头雾水。
他心道秦昭和青梓一共就互相打招呼时说了一句话,这算哪门子聊不错?
知府夫人自从上次在顾府见过秦昭一面后,就对这个年轻人颇有好感。虽然知府表示此人另有追求,难以收入麾下,但既然政事上拉拢不成,从其他地方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正巧最近岳青梓来府城小住,知府夫人顺理成章动了说亲的念头。
莫说府城,就是那些穷乡僻壤之地,也鲜少有哪家只娶一个正妻,还是名双儿。
知府夫人对他了解不多,认为秦昭多半是不喜欢女子。既然如此,那便让岳青梓过去试试。
至于知府嘛,他一直就看重秦昭,若秦昭真能与他结成亲家,他自然是愿意的。
此,他今天才在秦昭面前搞了这一出。
只是……
“夫人呐,我已经与秦昭直说了,可他并无再娶意愿。”知府叹道,“这人对他那位夫郎情真意切很,你还是绝了这个念头罢。”
“那青梓在高兴个劲?”知府夫人纳闷地问。
“我哪知道啊。”知府一摊手,茫然道,“难不成……这孩子真看上秦先生了?”
“那可不成!”知府夫人如临大敌,“姓秦的眼中根本没有他,真嫁过去也是要受委屈的,绝对不行。”
二人猜了半天也猜不出个所以然,岳青梓那边又问不出什,只能暂时作罢。
不过接下来几天,岳青梓一反常态,天天往府外跑,一问就是去了秦昭府上找秦夫人玩。弄知府夫妇俩整天疑神疑鬼,还忍不住托顾长洲给秦昭递了消息。
“如秦先生对青梓并无感情,还望尽早与他说清,省那孩子不死心,也省秦夫人误会。”
阿七把口信如实转告的时候,秦昭正在书房里看书。他听了这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书房的后窗。
越过垂花的回廊,能远远看见两个少年搬着椅子坐在院子里,不知道聊到了话题,传来一片嘻嘻哈哈的欢笑声。
秦昭面无表情道:“让顾长洲转告知府大人,秦夫人不会误会,秦夫人和贵公子玩得很开心。”
开心眼里已经快没有他这个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