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境内。
南诏域。
在那座被诗文大家苏子赞誉为“万丽翠玉一疆青”的万里竹海之上,有两道人影御风而行凌空而立。
这两人自那座天下首善之城太安起,捉对厮杀追赶逐斗,直到南诏域内,他们已经逐杀了万里之遥。
所经之处几近江河断流峰岳崩塌,甚至曾在一处荒无人烟之地凭借术法相争硬生生在地域上撕裂出一道万丈深渊。
在这期间身为天霜山山主的鸿云子已经施展了不下百道的术法神通,而且皆是威势极重的攻伐之术,但自西洲而出的杜行甲仅仅是凭借“白帝”与“玄凰”两枪就将其尽数接下。
说出去或许会让人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是如此,在万里之遥的追逐厮杀中,一直都是杜行甲占据上风,将这位接引境大能压胜。
鸿云子脚踏虚空,看向杜行甲的眼神再也不复之前在太安城中那般云淡风轻,而是多了几分恼怒。
这一路转战万里之遥的捉对厮杀,每每自己以为能够将他摆脱,但后者手中的两杆重枪就会化作游龙在自己心神松懈之时破碎虚空而来。
最先自己确实吃过了不少苦头,强者之争所争之处就是在这“毫厘微末”之间。
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鸿云子错失了先机这也就导致了他被杜行甲追杀了万里疆域。
鸿云子身上的祥云法袍上已经出现了数道口子,或许也是因为转战万里的缘故,此时他那双眼眸中也略显疲倦之色。
若不是他身上的那件祥云法袍是他花费心血集天地灵宝炼制而成,此时的那几道口子就不是在法袍上而是在他身上了。
鸿云子拂袖一挥,将那道宛若游龙般的枪意以强横灵力搅碎开来。
对方好像对于这种拿不上台面来的试探乐此不疲,而这种手段其实根本就与其境界修为完全不相符。
也不知道这种出手习惯他是从谁身上学的。
鸿云子绝对想不到,杜行甲这些看似不痛不痒的试探,是从多年来与隋便交手中从他身上“偷”来的。
而像这种不厌其烦的出手试探,其实最为磨砺对手的心境。
饶是以鸿云子修行数百年已经是古井无波的心境,在这转战万里的时日中,鸿云子的心境已经出现了一丝波澜。
“毫不夸张的说,你是我这修行数百年中见过的最为惊艳的天才。”鸿云子目光如炬地说道。
杜行甲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淡淡说道:“说完了吗?说完了的话你可以跑了。”
鸿云子抬首看了眼天色,然后伸出手掌轻轻捋了捋此间天地的浩然灵气,那丝丝缕缕的灵气宛若开了灵智般在他的指缝间欢快跃动。
“被你纠缠了这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索性今日就在这里了了吧。”鸿云子身上的那件祥云法袍无风股荡猎猎作响。
刹那间他周身气势一变,一股化作实质的肃杀之气以鸿云子为中心,向四周席卷而来。
脚下的那座绵延数千里的竹海仿佛是感受到了那股滔天战意,簌簌作响,起伏摇摆。
自天幕上空往下看去,摇摆不定的云海中犹如掀起了阵阵波澜起伏的绿翠浪涛,蔚为大观。
杜行甲轻嗯一声,然后在虚空之中拉开拳架,左手中白帝紧握,至于右手,握住的是隋便暂借给自己的玄凰。
鸿云子则是双手迅速结印,晦涩玄妙的印法在转瞬之间就被其结出。
“此法名为翻天印。”鸿云子嗓音威严神情睥睨地说道。
话音尚未落地,鸿云子低喝一声“去”,那道以灵力裹挟着的翻天印就化作一抹流光自他手中飞掠出。
原本只是如青莲般轻巧的翻天印就在脱手的刹那间猛然化作一道数百丈之长且散发着道法之威的法印,然后这道法印如同飞火流星般以摧枯拉朽之势朝杜行甲所在的方向轰砸而下。
杜行甲见到这番惊天异象后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若是非要说有也只不过是眸底深处多出了一抹凝重之色。
转战万里的这些时日,不管对方如何术法叠出,他只有一枪破之。
其实准备来说是两枪。
总不能让隋便那臭小子借给自己的玄凰没有用武之地。
而眼下,面对鸿云子所施展的这道足以使得天地失色,摧城断岳的通玄术法,他依旧只有两枪对之。
一念至此,杜行甲握住白帝与玄凰的双手力道微微加重,然后面对那从天而降的巨大阴影深吸一口气,最后身躯微弓,右脚重重踏在虚空之上,身形在骤然间拔地而起。
“轰!”
振聋发聩的轰鸣声在这座青翠秀海上空回荡不绝,就宛若远古天庭雷部众将使用浑身气数重重捶响了那部蕴含着天地之威的雷鼓。
如同九霄雷霆炸裂天幕,此间虚空都出现了剧烈的晃动。
甚至在翻天印与玄白双枪碰撞之处那片虚空都被硬生生撕裂出一长一短的裂缝。
无数天地灵气如海水倒灌其中,天地间狂风骤起云海低垂翻滚,似要强压日月。
百兽彷徨,匍匐在地,百鸟盘旋于竹海,不敢归巢。
约摸两个时辰后,隋便一行人离开了洗云酒庄。
当然连同他一块的还有醉醺醺的梅生春。
本来他与洗云酒庄掌柜花蝶娘的事已经谈妥,自己以一场酒的代价换来了洗云酒庄,准确来说是花蝶娘的作壁上观。
但奈何就在自己要带着梅生春离开时,谁能够料到喝的酩酊大醉醉眼蒙松的后者在瞥了眼花蝶娘后竟然大呼“这位漂亮姐姐长得真好看”。
不仅如此,还说作势上前要搂抱人家。
隋便哪能够想到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梅生春竟然有这般英雄胆魄,不过好在他及时拦住,不然这小子说不定今日就走不出洗云酒庄了。
也亏得花蝶娘此时心情大好,所以并没有因为梅生春的冒犯而心生怨气,只是吩咐身边的侍奴下去煮一碗醒酒汤后便莲步轻移离开了二楼。
隋便看着倒在桌上依旧在吧嗒着嘴的梅生春,顿时感觉又好气又好笑,说这家伙不知死活也好,福大命大也罢,好在都是有惊无险。
梅生春在喝了醒酒汤后依旧是醉醺醺地走出了洗云酒庄。
“你打算将他带回百草堂?”青云好奇问道。
隋便摇摇头,“只是萍水相逢一场,如今也就是猜测他的师门与天霜山同样存在仇隙,除此之外,总不能拖着他趟这趟浑水。”
姚乐闻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似乎是看到了姚乐脸上的笑意,隋便长眸微眯,眸中神光乍现,“你若觉得不服气,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打到心服口服。”
姚乐觉察到隋便身上那半点都做不得假的凛然战意后,这才收敛起嘴角的冷笑,重新低下头去。
“那你是打算等他酒醒后再动身?”青云淡淡问道。
隋便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说道:“毕竟是相逢一场,有些话该说还得说。”
青云轻嗯一声,“那我们在百草堂等你。”
没想到隋便则是摆手说道:“不必了,我会直接赶去天霜山。”
“这么快?”青云诧异道。
隋便伸了个极为舒畅的懒腰,嗓音慵懒道:“没办法,时不我待啊。”
花蝶娘独自一人坐在妆台前,房中金烛摇曳,富丽堂皇。
“都走了吗?”花蝶娘一边梳着如水袖般丝滑的长发,一边朱唇轻启,询问道。
话音刚落,在那面铜镜中就出现了一道黑衣人影。
“隋便他们已经离开酒庄。”那道黑衣人影屈身毕恭毕敬地回道。
花蝶娘闻言臻首轻点,“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
“掌柜的,小人有一事不明,还请您明示...”那道黑衣人影看着那道婀娜背影,犹豫再三后还是忍不住说道。
“是想问我为何会答应隋便这件事?”花蝶娘反问道。
“是。”黑衣人影沉声应道。
对自家掌柜知根知底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掌柜的为何会选择答应隋便对于天霜山的存亡要袖手旁观。
虽说掌柜的一直对天霜山有所成见,但无论如何天霜山山主鸿云子与掌柜的同属师门,在前者生死存亡之际作为师妹的他也该伸出援手。
“也就是我现在心情好才懒得同你解释。”花蝶娘摩挲着一张胭脂,说道:“你真以为那个叫做隋便的臭小子是来求我的?”
“难道不是吗?”黑衣人影不解问道。
先前他们的对到身在暗处的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不想想今日这场针对天霜山弟子的围杀为何偏偏发生在洗云酒庄,而他又为何恰好在此时出现在了酒庄中,又恰到好处地出手救下了青莲宗的那对师兄妹?”花蝶娘神色平静地问道。
“那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想拿大势来压我,让我不得不顺势而为。”花蝶娘盖棺定论般自顾自说道:“在如今这种大势之下,别说是我一介女流之辈,即便是强大如鸿云子也必须得低下头来。”
“而又有谁能够想到,在这起于微末之端的涟漪,如今已经俨然有了气吞万里气象的江潮,会是出自一少年人之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