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轻描淡写的一句“我知道”,让薛宗越足足愣了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连他父亲薛介当时都持以怀疑的态度,毕竟两个都是自己儿子,到了这份上,纵然偏向他,也不会全然信他。
“你……何以如此信我?”薛宗越低声问,“咱们不过是一面之缘,你对我有恩,我铭记在心,但是这信任二字,怕不是东厂千户,能随意给出去的。”
苏幕坐在床头凳上,“我信你,是因为你已经是个赢家,等你继承了位置,就可以让上面两个兄长分出去住,既不碍眼,又名正言顺,根本没必要杀人。”
“忍不是我杀的,我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薛宗越心有余悸,“我、我也不是如他们所言磕着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不知道……”
瞧着他那副语无伦次的样子,苏幕眉眼微沉,示意他不要这么激动,“你慢慢说,不着急。”
“我奉旨剿匪,归来途中沈指挥使丢下我们跑了,我怕到时候有什么事,会自个一人扛着,就琢磨着偷偷回来,是以在沈指挥使走了之后没多久,我便带着亲随启程往回赶。”薛宗越努力回忆着事发当天的场景。
瞧着他发白的面色,苏幕心头沉甸甸的。
“我怕有事,还特意让全子提前回城探消息,确定城内无恙,我才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城门打开之后溜进城。”薛宗越继续说,“原本,全子应该在后门等我,可不知道为什么,全子不知所踪,好在后门开着,那我也没在意,反正是自个家,我就自个进来了。”
苏幕不解,“那你可问过全子,他当时去哪了?”
“那天下半夜的时候,全子让人送了消息出城之后,就被大夫人叫走了。”薛宗越忙解释,“大夫人就是国公夫人,我爹平素不待见她,一则病怏怏的,二则总是沉着脸,让人瞧着便只觉阴郁,所以我也不乐意待见她。”
苏幕深吸一口气,“说正题。”
“哦……”薛宗越扯了一下唇角,“其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自己前脚进门,后脚就没知觉了,等我一觉醒来就在这屋子里,后脑勺被人砸出个洞,而我就成了人人口中凶手。恩公,我冤!我真的冤!我冤得莫名其妙!”
苏幕:“……”
“我就是回个家而已,怎么就杀人了呢?”薛宗越至今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做。
苏幕揉着眉心,有些脑仁疼,“你说什么都没做,光我相信有什么用?空口白牙的,谁会相信你呢?你说你晕厥了,证据呢?”
“我、我……”薛宗越哑然失语。
苏幕接过话茬,“这就好像我回到了殷都,你再告诉所有人,我曾经去过永慰县救你,亦不会有人信,因为也没有证据!”
“我……”薛宗越慌了神,“苏千户,那我、我现在能怎样?我会不会死啊?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苏幕起身,“你先别着急,这点可能需要仵作和太医帮你证明。”
“帮我证明?”薛宗越不明所以,身子抖如筛糠,“证明什么?”
苏幕指了指他脑袋上的纱布,“你脑袋上的伤。”
“伤?”薛宗越不解,“这伤,不就是证明我与那死鬼兄长发生过争执,有所打斗,才留下的证据吗?”苏幕勾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验伤应该不难,只要能肯定,你这后脑勺的伤不是在房间里磕的,那你就有自证清白的证据了。”
“对哦,我为何之前没想到?”薛宗越欣喜若狂,“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
苏幕示意他不要太激动,“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凶手与你们元国公府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如此陷害你?”
“我、我哪儿知道?”薛宗越是心虚的,这些年干下的好事没有,坏事一箩筐,如果真的要算起账来,那他这仇家可就多了去!
这叫什么呢?
自作孽,不可活。
“能进元国公府,不被人发现,说明熟门熟路。既了解大公子的生活习惯,又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刻意安排了这么一出手足相残,说明一直盯着你们。”苏幕言简意赅。
薛宗越瞬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惊恐的环顾四周,“你是说,有人一直盯着我们,盯着我?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于是乎就故意把我打晕,放在了我那死鬼兄长的房间里,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我与他发生争执,失手杀了人?”
“而你呢,又在逃离的时候磕到了头,以至于留在了杀人的屋子里,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苏幕接下话茬,“到时候,大公子没了,你背负杀人之罪,就算有国公爷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这小公爷的位置是再也落不到你的头上!”
薛宗越赫然僵直了身子,“我知道,是二哥!是老二那个王八蛋,就是他!一定是他!老大没了,我玩完了,那我爹这位置,只能给他了!”
的确,按照这么推断,老二薛宗林是最可疑的。
“抓凶手,那是刑部郎官的事,你如今要做的,是请太医和仵作,及时验证你头上的伤,到底是在房内所伤,还是在屋外所致。”苏幕起身,“话已至此,想必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吧?”
薛宗越点头,“我懂了!”
“捋清楚了,就能保命,乱则不达。”苏幕躬身,“我这厢就先回去了!”
薛宗越想了想,低唤了一声,“苏千户。”
“想把东西收回去?”苏幕回头。
薛宗越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若不能抓住这个人,就算我躲过一劫,也会有下一劫。”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想让我帮着找人?”苏幕来的时候,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传家宝不是那么好收的,自然是要使出真本事,“找到杀大公子的……凶手!”
薛宗越摇头,“我是为了我自己!”
屋内静悄悄的。
好半晌,苏幕才开口,“为何如此相信我?就因为救过你一次?”
“算是吧!”薛宗越点头,“苏千户,可以吗?”
苏幕定定的望着她,终是点了头出去,“等着吧!”
薛宗越靠在床柱处,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苏幕的背影,瞧着她拨开帘子走到外屋,然后便是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合上的声音。
出了门,全子照样在外领路,将苏幕主仆往后门领。
“全子,当时你为何不在门外迎接你家主子?”苏幕问。
全子忙道,“彼时奴才一直候在门口等着公子,若无意外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后来还是大夫人叫奴才过去伺候的。”
“为什么把你叫过去?”苏幕问。
全子愣了愣,“奴才悄悄的回来,但是被大夫人的奴婢瞧见了,奴才怕国公爷知道了会责怪,又怕在公子回来之前,会节外生枝,所以奴才没敢声张,就跟着去了!”
“去做什么?”苏幕追问。
全子道,“倒也没什么事,就问了问永慰县的事儿。后来夫人觉得奴才不该回来,所以就罚了奴才跪在院中直到天亮,后来就出了那事……”
“你家夫人时常这样对你们吗?”苏幕又问。
全子摇头,“不,咱家公子是最受国公爷欢喜的,所以在府中无人敢轻易招惹公子,连带着咱们这些奴才亦是沾光,别院里的人是不敢轻易招惹咱们的。之前国公夫人的陪嫁奴婢训斥过咱们,被公子知道了,一状告到了国公爷那里,国公爷教把人给打死了!”
“这般厉害?”年修愣怔,“陪嫁的奴婢也被打死?”
全子点头,“是,就因为如此,所以国公夫人把奴才叫过去,奴才倍感意外,但公子不在,奴才不敢多事。”
“就只是让你过去训话?”苏幕不解。
全子颔首,“是啊!”
“不是说病得下不了床榻?管得倒是挺宽。”苏幕满面嘲讽。
全子愣了愣,“也是!苏千户,您是不是怀疑国公夫人?可大公子是她的养子,说起来还算是嫡长子,是唯一有资格能与公子争位的人。没了大公子,国公夫人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空有一个夫人头衔罢了!”
“倒也是!”苏幕皮笑肉不笑。
全子将苏幕送出了后门,“苏千户,若是您有什么事,只管来后门,这儿会有专人看守,一有消息就会及时送到奴才手里。”
“回去伺候吧!”苏幕道,“我得好好想清楚,这桩事该如何处置。”
全子行礼,“奴才先行谢过苏千户!”
苏幕转身离开,年修疾步跟上。
“爷,您真的决定趟这浑水?”年修忙问,“督主尚未回来,咱们若是闹出点事来,万一督主责怪,该如何是好?”
苏幕目光寡淡的望着前方,“义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要在他回来之前,把这摆平便罢!永慰县的事情还没平息,元国公府就闹出了乱子,皇帝的心情肯定不大好,锦衣卫在明,咱们在暗,若真的有什么事,那也是他沈东湛背锅,与我何干?”
顺着苏幕的视线望去,年修瞳仁骤缩,面色旋即变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爷?”年修低唤。
苏幕挺直脊背,不急不缓的朝着那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