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栾胜面前,这点小把戏算得了什么呢?栾胜才是真的人精,在宫里能坐在这样的位置上,可不是凭着命硬。
沈东湛三下五除二,便将东宫的事儿撇得干净。
“沈指挥使有理有据,处事不惊,难怪能将锦衣卫众人,制得服服帖帖,与你俯首帖耳,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栾胜瞧着桌案上的酒菜,纹丝未动,可见是刚摆上的。
沈东湛自不是傻子,栾胜的话岂能相信。
他嘴上夸着你,心里巴不得杀了你。
所谓佛口蛇心,不外如是。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不过是靠着祖荫庇佑罢了!”沈东湛笑道。
他这一开口,栾胜的面色明显变了变。
阉人断了根,就等于背弃了祖宗,沈东湛却来了这么一句,明着是谦虚,背着是挖苦,这般功力委实不逊于他栾胜。
可栾胜是谁?
这个时候发难,不是自己找难堪吗?
栾胜裹了裹后槽牙,唇角勾起,目色凉薄的瞧着他,“沈指挥使真是谦虚。”
“栾督主专程来我这儿,不单单只是想夸我吧?”沈东湛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还是东厂遇见了难处?虽说立场不同,但同殿为臣,都是为皇上尽忠,该施以援手的时候,我一定不会推辞!”
栾胜瞧着他,年轻轻的,却将话说得这般圆滑,倒也不易。
这点,和沈丘的恣意任性截然不同。
“沈指挥使所言极是,都是为皇上尽忠,自然不分你我。”栾胜接过话茬,“是以,杂家在太子寝殿处,发现的脚印……”
沈东湛端起杯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什么脚印?”
去你的脚印!
沈东湛亲自进去救的人,有没有留下脚印自己不知道?
老阉狗,这是在玩兵不厌诈呢!
“等会?”沈东湛皱起眉头,狐疑的打量着他,“怎么就牵扯到了太子殿下的寝殿?不是后院走水?怎么,寝殿也遭了殃?可是丢了什么?”
栾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这小子,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懒得搭理东宫的事?
高手过招,乃心之较量。
谁先耐不住,谁就输了!
“哦,没事!”栾胜悠然叹口气,“只是太子殿下受惊而已,没什么事。”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就这么幽幽的望着栾胜,“当日在永慰县,栾督主来去匆匆,我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是不是出了事,如今正是机会。”
栾胜:“……”
这小子真会挑时间,却也有拖延之嫌。
若苏幕就在此处,只要栾胜不走,她就出不去,所以栾胜并不着急,只要苏幕不在此处,他这颗心就算放下了。
“栾督主是奉了皇命?”沈东湛会问。
栾胜回过神来,“咱们这些当奴才的,自然是奉命行事,沈指挥使应该很清楚,与些事问了也不会有答案,主子们的事儿,不是奴才可以置喙的。”
沈东湛点点头,“没错,主子有命,奴才从命,栾督主办事,皇上定然很放心。对了,当日你这一掌,要了苏千户半条命,也不知道她现下如何?尚远给了她一刀,栾督主又给补上一掌,你与尚远是不是说好的?”
“乱臣贼子,岂能为伍?沈指挥使这话,怕是有诬告之嫌。”栾胜冷笑两声,“沈指挥使,祸从口出,慎言!”
沈东湛歪着头瞧他,俊眸冷冽,“多谢栾督主提醒,有些话,我也只敢当着你的面说,旁人是半句都不肯提的,也不知道栾督主会不会去皇上那儿……告我的暗状?”
“也许会!”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也许不会。”
剑拔弩张,硝烟弥漫。
本就不是一类人,自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想来也是,这些年但凡对东厂动过心思的,不是满门皆灭,就是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了。”沈东湛幽幽道来,“栾督主,做人留一线,来日好见面,凡事做得太绝,早晚会有报应的!”
栾胜被逗笑了,“沈指挥使手上沾的血和人命,怕也不比杂家少吧!你能保证,都是该死之人吗?咱们这些给皇上当差的,凡事都只论皇命,不论天命。”
“是吗?”沈东湛叹口气。
外头,奈风轻唤,“督主!”
“进来!”栾胜道。
奈风进门行礼,然后伏在了栾胜的耳畔低语。
沈东湛没拿正眼瞧着,只见着这主仆二人交换了眼神,快速起身往外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可见是急事不假。
直到二人出了宫门,周南才快速的进来,“爷!卑职糊弄得还成吧?”
“我就知道……”沈东湛单手抵在桌案上,薄唇轻勾,坏坏的笑了一声,“好好看着这里,别让人进来。”
周南点头,“爷,您真的要送她回去?”
“不送回去,藏起来?”沈东湛反唇相讥,“我这衣柜可藏不了人。”
闻言,周南的面色变了变。
沈东湛疾步走回寝殿,恰苏幕已经吃力的起身,就靠在床沿,精气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行动依旧不便。
见着他回来,她亦没有好脸色,“你都跟我义父说了什么?”
“说我与你在山寨里成了亲,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让他赶紧把你送到锦衣卫来,成日与一众太监厮混,我这当家的不高兴。”沈东湛阴阳怪气。
苏幕剜了他一眼,“说人话!”
“他走了。”沈东湛坐在床头凳上,“且不会寻你麻烦。”
苏幕可不信,义父会这样轻易的离开,“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让周南去通知了年修,着年修尽快出宫,驱车回苏宅。”沈东湛意味深长的开口,“这什么意思,不需要解释了吧?”
宫内宫外,多的是东厂的耳目,只要年修大大咧咧,堂而皇之的出宫,消息就会立刻传到栾胜的耳朵里。
“调虎离山。”苏幕懂了。
沈东湛瞧着她,“我……送你回去。”
“我现在回去,不就是告诉义父,之前是在诓他?”苏幕别开头。
沈东湛站在那里,眉心微蹙的插着腰,“你觉得栾胜会进苏宅……看你吗?”
苏幕没有吭声。
“你去东宫伺候,出了这么些事,栾胜心里也不痛快。这件事不管是他有意促成,还是无意为之,传出去都是丢了东厂的颜面,若是让皇帝知道……”沈东湛顿了顿,“只要栾胜进了苏宅,这件事就一定会传出去。”
苏幕望着他,“何以见得,以东厂……”
“别忘了,他来过我这儿!”沈东湛一语惊醒梦中人,“东厂不敢做的事,锦衣卫来做!你觉得,栾胜会冒这个风险吗?”
他之前那句话,就是在告诉栾胜,大家立场不同,兴许还有点背后小动作,皇帝面前告黑状,那也是常有的事。
不是东厂告了锦衣卫,就是锦衣卫告了东厂。
苏幕这件事,显然是东厂理亏,锦衣卫占了上风。
“栾胜估计后悔死了,不该太早出现在我这,平白给了我把柄。”沈东湛瞥了她一眼,略带几分得意,“只要你的奴才不露馅,这件事就能过去。”
苏幕相信,年修是绝对不会出卖她的。
这点,沈东湛也相信。
他们这些人,出门在外,身边带着的,都是极为信任,可以交付后背之人,否则便离死不远了!
沈东湛站在那里,徐徐张开双臂,“抱你!”
挣扎了一下,苏幕扶着床柱起身,“我自己可以回去!”
“你能爬出这个窗户,我就给你垫桌脚。”沈东湛指了指窗户。
苏幕狠狠瞪了他一眼,“沈东湛!”
四目相对,一个略显得意,一个怒意盎然。
最后的最后,周南无奈的直摇头。
沈东湛背着苏幕,周南在前扫除障碍,领着人出了宫,直奔苏宅。
如沈东湛所料,栾胜果真没有进苏宅,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便乘着马车出了宫。
年修早已驱着马车回了苏宅,只是这一颗心仍是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怎么还没回来?”李忠低声问。
年修摇摇头,“如今也只能信他们一回。”
“锦衣卫和东厂,向来是死敌,可别动了手脚才好!”李忠瞧着紧闭的大门,“哎呦,这大晚上的,可真是急死我了!”
年修想了想,“李大夫,你去准备汤药,时刻温着,我一人等着便是,若是动静太大,惊动了其他人,怕是对爷不利。”
“嗯!”李忠点点头,“你可看着点,若是人回来了,即刻报我。”
到了这时候,再多的埋怨与怨恨都没用,李忠只期许着苏幕能平安回来,别的……什么都不求了,只要活着就好!
门外不远处。
奈风探了消息转回,“年修的确已经回来,苏千户的房间……灯也点着,屋内有人影,想必真的回来了。”
车内,栾胜面色凝重,“伤着了?”
“药庐里在煎药,有药味传出。”奈风俯首。
栾胜幽幽的叹口气,“她是怎么回来的?”
“许是趁着东宫大火,所以从窗口跑出来,继而被年修带回来的。”奈风的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年修一直跟着苏幕,对其忠心至极。
“此前,年修是跟着千户大人,进了东宫的。”奈风又补上了一句。
栾胜揉着眉心,“罢了!回去!”
“是!”奈风行礼。
然则马车还没来得及驱使,奈风又开了口,“督主?”
“何事?”栾胜有些烦躁,口吻极为不悦。
奈风顿了顿,“是顾公子!”
眉心陡然拧起,栾胜伸手挑开车窗帘子,瞧着从昏暗中走出的顾西辞,“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西辞不卑不亢,拱手作揖,“栾督主。”
“顾公子今夜受邀去东宫,恭贺太子生辰,入了太子宫宴,怎么……会在这里?”栾胜明知故问,“喝醉了,跑苏幕的府邸外头晃悠,到底是何居心?”
顾西辞笑了笑,“栾督主说笑了,太子殿下喝醉了,我可没喝醉。”
“那你是什么意思?”栾胜眯起危险的眸子。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阴测测的盯着他,“有人,在太子殿下的酒里,动了手脚!”
栾胜目色陡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