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号的一大早,方占财带着建筑队的人,拿着工具就来了。王德发一家子也早早就起来收拾了,女人着急忙慌地把昨晚炕上的铺盖一骨碌卷到了厨房的那个破炕上,整个南面的房子就已经彻底空了。
周围勤快的街坊邻居已经陆续开始出门下地干活了,天气逐渐转暖,早上不太冷的,大家都尽量把时间提前,能在地里多忙活一会光阴。
女人在院子里忙着给来拆房子的人烧水,馍馍也准备好了,干活的间隙要是休息的话,大家可以喝着茶水、吃点馍馍补充体力。
因为这馍馍的事,女人还和王德发发生分歧。女人的意思是王德发应该跟方占财说清楚,这包工包料,包不包饭和休息时候的干粮,水倒是没问题,如果这么多人,哪怕就是一个人一天吃几口馍馍,那也是个问题啊,粮食房房里的那些麦子恐怕都不够吃的。王德发觉得女人太小气,吃口馍馍能怎样嘛,可他忘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人少的话,这还真不是个问题,但现在的问题是,十几个人呢啊,放开吃的话,就是金山银山都给吃没了。王德发跟女人争执完这个问题后,想了想,有必要在今天把这个事情给方占财说清楚。
在正式拆房前,王德发和方占财两个人聊了会。
“占财啊,叔呢,有两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你说嘛,啥事?”
“这老房子上的青瓦,有些还囫囵着呢,能用,拆的时候能不能给我留下来,别弄碎了,以后我估摸这还有用的着的地方呢。”
“这么麻达啊,我给他们说,房顶的瓦,完好无损的给你留着。”
“还有呢,就是咱这包工包料,你这些人马的伙食咋解决啊?”
“哦,这个嘛,我还忘跟沟通了,这个你不用管,家里只管把水供足就行,干粮你看他们的包包里都有,后头如果真要着急赶工干活的话,如果管了饭,那也会把这个饭钱的账给你刨掉的。”
“行,那我就知道了,我家那女人还让问问是不是该给大家准备点饭啥的。还有啊,这个图纸你拿着看看,这个图上的院子跟我家的这个院子位置相当,我就想着照着这个修就行了,你能看得懂,你看看,要是没啥问题,咱就按照这个修吧!”
“对嘛,图纸才是最重要的,没有图纸,我们这一伙人都会抓瞎的,图纸我今晚看看,你就放心吧。”
“行呢,交给你我放心着呢,那要不就赶紧动手开始拆吧。”
把该沟通的沟通完,方占财开始招呼大家干活了。
“兄弟们,上房顶之后拿两根钢管并上,把房顶的瓦顺着溜下来,我王叔说以后他可能还得用。大家准备吧,开始干活!”
人多干活有干劲,大家的速度也快,就这几间破房子,如果不是为了能把瓦片囫囵取下来,顶多半个上午,就能拆完。
忙碌的身影和吵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这场面像极了六、七月份碾场的场景。王德发干不了什么活,时不时的在周围转悠着,拆房子嘛,不知道他有什么可盯着的。他女人倒是在干点实在事,三个暖壶里的水随时都添的满满的,院子里放着的洗脸架上,毛巾整整齐齐的,脸盆里的水只要脏了就换净水。
家里有学生娃,王成龙可是准时十二点半就回来了,所以女人跟着忙活了一阵子后,就忙着给一家五口做饭去了。
干活吃苦力的人,都有自己的规矩,去谁家干活,包工头不点头,也没人吃本家的,自己的包包里的干粮也都准备着呢,如果家里离的近的话,中午休息的时候就回家吃口饭,家里离的远,中午就在工地上休息一会,早上来,晚上才回去。
半个上午不到的时间,一排老房子就完成使命光荣的化为一片废墟。王德发穿梭在废墟之上,把能拾起来的木头、铁丝一点点的都收集起来,废木头冬天可以烧火,铁丝也有用得着的地方。王德发脚下踩着的这些废墟,几乎朝朝暮暮陪着他快三十多年了,如今也如他自己的老父亲一样,寿终正寝了。谁都可以不理解这个老房子在他心中的位置,但他不能忘掉。当会计的时候,他有能力把房子翻修了,他父亲极力反对,说王德发当着会计,吃着皇粮,不能太招摇,死活都不让王德发把这些房子推倒重建。前两天去队长家找着帮忙,队长的钱和手段比他多多了,也还是住的几十年的老房子,王德发这才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只可惜王德发一失足成千古恨。
“王叔,差不多可以了,再别捡里面的垃圾,要是产不多的话,我们就准备要清理场地了。”方占财大声给王德发说。
“行呢,你按照你们的计划弄吧,我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些拆下来的废土,别倒在巷子里,你们往后面远处的空地方倒,倒完规整一下,不然骂呢。”
“放心吧,给你处理的妥妥的。”
拆房子的事就交给方占财了,也不是什么需要注意的细活。中午王德发一家在厨房里匆匆地把饭吃了。王成龙睡了一会就上学去了,王来弟和王贵生在院子里可没让女人少操心,到处拆的乱七八糟的,这两娃就好像看不到危险一样,尤其是王贵生,只会吱吱呜呜的瞎说,根本不管有没有危险,多大的孩子了,到现在说话都说不全,当父母的能不着急嘛。
下午王德发去街上买了些明天动土用的东西,香、纸、烟、酒糖茶等等,回来的路上恰巧碰到老二。
“老哥,明天就开整了吧,准备的咋样了?”
“包工包料包给队长外甥了,他看着弄着呢,对了,上次你爹给我的吉日是有了,可没吉时啊,你今晚帮我问问老爷子,给我个信咋样?”
“这么麻达啊,我回去让他给你看看,再晚都上家里给你说,不耽误明天你的事。”
“行呢,我先回了,你忙你的。”
王德发再次回到家里,看着四周没墙的院子,空旷而又视野宽广。老房子的地基已经裸露在外面了,在他爹那个时候,每家把院子分下来的时候,界标要么就是修房子时候的地基,要不就是门前屋后栽几棵树,地基一直在、树不被砍的话也一直在,就成了一个天然的实物标记。
现在队里那些敢私自占墙根的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肆无忌惮,等级造册数据没人看得见,几乎都是这种简单的实物标记而已,别人能占,为啥他就不能呢?
王德发家隔壁是他叔叔家的院子,两家虽都同姓往,还沾亲带故,但基本已经不怎么来往了。这都是家族之间的历史遗留问题。王德发的爷爷和他叔的爹是亲兄弟,祖上最早的时候,是做烧酒生意的,生意做的还不错,王德发爷爷弟兄五个,陆续成家后,也就分出去单过了。既然分家单过,都想着要把家里的家当分一点。王德发爷爷为了从他叔爷爷的手里把那一份产业也抢回来,大打出手,据说啊,当时王德发爷爷和奶奶齐上阵,两家子从此就结下梁子了。王德发爷爷也因此家底要在王家算是殷实的了。所以从历史原因出发,王德发出狱回来,大家的态度也就有据可循了。
隔壁叔叔家的院子比王德发家的大很多,是因为那道院就是王家的老院,老院以前旁边有一块自留地,最后都留给他叔叔家了,几乎就是王德发家面积的两倍了。
王德发围着露出来的地基看了又看,打起了地基的主意。
晚上老二匆忙过来告诉王德发吉时在上午十一点之后,就回去了。王德发一家子挤在厨房里吃着饭,王德发想把自己的想法给女人说说,至少如果明天这么做的话,有什么闪失,两个人心里有点数。
“你知道为啥隔壁叔家的院子那么大吗?”
“不知道啊。”
“最早的时候,他家的院子旁边有一块自留地,自留地取消后,就成了老院的一部分,所以才这么大的。按理说,那自留地是王家共同的自留地。”
“你纠结这个干啥啊,咱家又不是没地方了。”
“有是有呢,但就是觉得,既然王家的自留地,也就应该有咱家的一份,爹那一辈,没弄回来的,我来给咱要回来。”
“你想干啥?你可别大意失荆州啊。也别瞎惹事。”
“不会,我就想着明天打动土打地基的时候,把这地基往隔壁挪挪,哪怕就是挪一墙的距离,那也能宽展很多啊,他们要是没发现,那就算了,如果要是知道了,少不了一顿吵闹,到时候你就见机行事。方占财那好说,就是个干活的,咱咋说,他咋做,应给问题不大。”
“你的那脑子一天尽想些什么问题啊,一墙的地方,是能躺个人还是能暴富啊。有那必要吗?”
“女人家不懂就把嘴闭上,我就是给你通知这件事,没和你商量。”
王德发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只要他想要做的,哪怕做不成,都是先做了再说结果。
十六号大清早,王德发起来就开始忙活,找了个红色的小黄桌放在院子当中,上面摆着几个馒头,几个苹果,褐色的两耳香炉放在中间,等方占财建筑队过来,吉时一到,就敬天、敬土地、敬祖宗。这一切跟王成龙没关系,因为她要去学校,王来弟和王贵生可开心了,王德发让王来弟带着弟弟等着他一声令下就放鞭炮。
上午八点左右的时候,方占财带着人,开着三轮车,拉着模具、搅拌等工具就来了,场面还是有。
方占财见面先是和王德发正式的握了握手,说:“王叔,恭喜你啊,吉日大修,大吉大利!”这可能是规矩,也许在其他人家,他也会这样操作。
女人给所有的师傅们把凳子搬出来,也只能让大家坐在院子里。吉时还没到,方占财满院子转着看自己昨天拿着图量的尺寸对不对。王德发看他一个人起身在周围看着,跟在后面,想把自己的想法给方占财说说。
“占财贤侄啊,有个事呢,我想给你说说,你看看能不能操作。”
“你说。”
王德发走到靠着隔壁他叔家的地基旁,方占财也跟着过来。
“你看,这地基呢,当年修院子的时候,有点往里缩,我想着这次呢,往我叔家那边挪点,就一墙的距离。”
“王叔,这你可得沟通沟通吧,你看看你们队上,挪墙根可都是在挪占公家的,你这是把墙往人家院子里修啊。”
“这你放心,有啥问题都是我的,你看你能不能操作嘛。”
“操作还不简单啊,白灰线一划,照着挖就行了,关键是你得沟通好,我可提前说好,我只顾做好我该干的活,把这房子给你修好了,其他的事情,你自己处理,我可不参与啊。”
“你说的对呢,没问题,你就干你的活,其他的事我来弄。”
墙都推倒了,隔壁王德发叔家在干啥一清二楚的。老二带着自己的人,在地上拉着线用白灰在标记地基的位置。
“占财贤侄啊,这吉时马上就到了,你过来我们准备吧。”王德发这还是第一次动土修房,这仪式的环节也不怎么熟悉,所以还得让年轻人来操持。
方占财把王德发准备的东西摆好,找了半天,没看见酒。
“王叔,把你喝的酒拿一盅过来。”
“哦,对对,你看我这脑子,我这就去给你拿。”
“来弟,你带着弟弟放炮的时候小心点啊,点着就赶紧跑!听见了没?”
“知道了!”
院子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方占财跪在院子里的小桌子前,一切准备就绪了,方占财旁边跪着的,是个木匠,除了拜土地,他面前还摆着一把他常用的锯子,实在拜自己的祖师爷鲁班。
“及时到!”王德发看着自己拿着的表,大喊了一声。
“来弟,点炮,快点着。”
瞬间鞭炮想起,呛鼻的火药味在院子飘荡着,方占财这边,香拿在手里,拜了三拜,酒也奠到了桌子下面。随后所有人都磕了三个头。王来弟看着挺有意思,也跪下磕着头,被王德发呵斥了一顿:“女孩子磕什么头,该干嘛干嘛去,别碍手碍脚的。”
“兄弟们,动手!开工喽!”
早上还比较安静的院子,终于,人头攒动、呦呵不断,顺利开工就好,王德发这段时间的忙活,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