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绵绵无尽,太医院却忙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秋末冬初,金陵忽降大雪,比天气更加阴沉的或许是荀澍的心。她坐在萧澈的床铺旁边,看着他苍白的脸,一群医官在一旁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讨论着。
太子萧禹坐在一旁听不下去了,“你们都给我出去!一帮庸医!”
见太医们都出去了,萧禹才道:“师父,你也不用着急,表哥的福大命大,命已经救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会昏迷到几时。”
荀澍摇头:“别叫师父了,你在宫中有自己的老师,臣不敢以太子师父自称。”
萧禹:“那我叫你瑞宁姐姐吧!”
荀澍此时根本没心思哄小孩子,还是这么思维跳脱的太子,她随意答应道:“随便吧,你叫什么都行。”
荀澍擦去萧澈额头上的汗珠,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她舒了口气对萧禹道:“多谢你了。”
萧禹不解道:“谢我什么?”
荀澍:“即便平康王是为了救驾而性命垂危,陛下依旧不打算让他留在宫中急救,若非你带他来东宫,他只怕会一命呜呼了。”
萧禹严肃起来:“其实,你们当时在宫中所要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萧禹喝退左右,凑近荀澍,小声道:“母后是因为父皇而死对吗?”
太子才不过十几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荀澍有些不忍他知道事情的真相,“林皇后患有心疾,与陛下关联不大。”
萧禹知道荀澍不可能将实话告知于他,他感谢她不告诉自己残酷的真相,却不得不面对皇室之内扭曲残酷的现实。
萧禹苦笑道:“照顾好表哥,我去见一下父皇。”
荀澍颔首道:“快去吧!”
……
东宫坐观斋外面,萧禹看着一众太医焦头烂额的样子,“这毒你们到底能不能解?”
众人皆不言,静默了片刻,窦太医开口道:“此毒我已然知晓,只不过这解药需要有人来试药。”
萧禹:“那还不简单,去牢中随便找个死刑犯来试药不就可以了吗?”
窦太医道:“恕臣僭越之罪,殿下可能不知,这毒与皇族的特殊血脉有关,因此无人能试药,除了皇室宗亲。”
萧禹难以置信:“怎会如此?难道有人专门针对皇族制造毒药不成?”
窦太医道:“臣不敢妄言,不过,这种推测的可能性最大。”
萧禹:“我知道了,你们先都下去吧!窦卿留下来再为表哥诊治一下。”
窦太医道:“是。”
待众人都离去,萧禹看着屋内昏迷不醒的萧澈和石化一般盯着前者的荀澍,萧禹笑了笑对窦太医耳语道:“把药熬一份,本殿来试药。”
窦太医吓得“嘭”一声跪在地上,萧禹生怕这个满头银丝的太医把老胳膊老腿都跪分家了。
窦太医道:“臣不敢!”
萧禹:“有什么不敢的?本殿相信你的医术,而且我既然是太子便是福大命大的命格,在天上的母后会保佑我的。”萧禹心道:这是父皇欠表哥的,这也算是一种父债子偿吧。
荀澍像是石像突然活了过来,站起来道:“不行,太子殿下是储君,不能为了一个臣子冒这么大的风险。”
萧禹:“你不想要救表哥了吗?”
荀澍:“若是因为他让朝局动荡,想必他也不会安心的。”荀澍知道萧澈肯不假思索地为梁帝挡刀根本不是出于什么虚伪的叔侄之情,而是为了让梁国不会陷入混乱。
他为了大局不惜放下自己的生死,她又怎能让梁国因为他再陷入危机呢?
“殿下的命不是自己的,而是天下人的。”荀澍道:“殿下若今后荣登大宝,定要做个好皇帝。用人不疑、赏罚分明、善恶分明。别凉了人心。”
萧禹行礼道:“定不负师父所言。”
萧澈从小到大都是孤单一人,小时候他小心翼翼地待在徐家长大,为隐藏自己的身份,他和所有人的关系都是泛泛之交。后来,他又在梁帝的虚情假意之下做一个没有实权的郡王,为了活着他装疯卖傻,萧澈觉得自己都累了。
这些年他仿佛就是在走一条狭长漆黑的路,望不见归途,也看不到来处。他不想篡夺大权,却总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他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或许就这么离开是对梁国最好的交代。
只是,他心中仍有不甘,他还未向心上那人表明心迹,也没法看着她十里红妆等他对她叫一声“娘子!”
荀澍看着萧澈眼角划过一道泪珠,她轻轻擦干净。
此时萧澈感觉到自己被疼痛吞噬着,五感之中只有耳识和鼻识还算清晰,他闻见一股清檀香,是徐氏学堂里的味道。
萧澈想起来,那还是在学堂里,荀澍觉得老檀香味道太重,亲自将老檀香和薄荷粉末混合,最开始由于比例不对,熏得学员们都不想再上课了。实验多次之后才改良好。
对了,之前荀澍也在御书房,是不是她现在就在自己身旁。恰巧此时,荀澍声音沙哑道:“别怕,这一程,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与你同往。等我处理好所有的事,我就带你回江陵。
江陵是个有灵气的好地方,山清水秀,十年后,我们再去徐家学堂上课,打打闹闹。
你去考功名,考得上就做个好官,考不上就在地里种田,我真是多虑了,以你的才智怎么可能落榜。我就做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武功就一点儿,不去招惹是非,但也不违背侠义之道。”
萧澈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费力地想要起来却连眼皮也抬不起来。
萧禹看着荀澍摇了摇头,吩咐贴身内官小德子道:“把我的暗卫都安排到房间外面,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如果父皇来了,你知道该怎么办。”
小德子从小习武,天资聪慧却不失厚道老实。
小德子出身贫寒,因为战乱与父母走散,被人牙子拐骗卖到了宫中成了内官。婉秋皇后念及他身世悲苦,将他送到太子身边,太子宽仁良善,从未苛责过小德子。
小德子干脆利落地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