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灯光下,密阁就像是一栋巨大的藏书阁。庞大的木构架穿斗式结构,木书架从穹顶拉到地面之上。书架之上摆满了各种卷宗。
如果这里真的只是一座藏经阁,它的庞大,也足够包揽各国典籍了。只不过那一排排的书案不是经史典籍,而是一卷卷秘密档案。那些见得了光的与见不了光的档案都陈放于此。
墨世离缓步走在密阁之中,荀澍三人跟在他身后,木板路吱呀作响,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越发静谧。
墨世离对荀澍道:“你母亲年轻时就认识我,当时我只是一个隐居山林的木匠。直到她找到我,而且她当时就想要把墨家交还到我手中。”
荀澍:“你没接受?”
“白送的干嘛不接?”墨世离笑了笑:“是公输铭不同意,他当时少年意气,想借着墨家闯出一片天地。反正我当时也并不是很感兴趣,就继续做我的山野村夫了。”
荀澍:“那后来呢?”
墨世离:“后来,就因为这个木人,换了我的半生。”说着,墨世离拍了拍还在放卷宗的木制假人。
墨世离:“我继承了墨子他老人家的个性,对这些机关巧思求知若渴。你母亲带来一个她做的木人,她用操控装置便能让那东西活动自如,我当时对那东西非常感兴趣。鲁指挥使说要我入密阁,她便将这其中的巧思告诉我。我当时连密阁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草草答应了,现在想起来还真是觉得有点儿亏了。”
说着,他静默了一会儿,笑道:“都怪我当初太好奇了,不过,”墨世离看了看萧澈:“有这么厉害的徒弟,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荀澍不解道:“墨叔就因为想要了解木人的原理,就进了密阁?”
墨世离笑道:“怎么了,其实很多时候,人世间的转折就是这么简单。一个真正的工匠对于这些巧思和结构是不会充耳不闻的。我年轻时一直在深山之中钻研老祖宗留下的传承,却没想到,山外的轻舟已经越过万重山了,想来无论是机关术还是别的技术都需要讨论交流才能更进一步。任何学问都是需要传承和创新两部分组成……”
荀澍可算知道萧澈唠唠叨叨的本领是从谁那里继承下来的了,墨叔不仅话多,还总是八竿子打不到正题上来,荀澍道:“那您在密阁之中是什么身份啊?”
墨世离又抓了一把胡子,脸上更加混乱不堪了,荀澍堪堪忍住亲自动手给他整理一下他不羁的络腮胡子的冲动,又觉得幸好萧澈没有学他这不修边幅的模样。墨世离笑着抱拳道:“密阁玄字门门主墨世离拜见少主和吴王殿下!”
荀澍一时间受宠若惊,她感觉哪天她面前走过一个扫地的都很有可能是密阁中的高手。
萧澈沉声道:“真没想到,你也是密阁成员。”
荀澍听出他似乎颇为不悦,不过想想也是,墨世离应该是跟着萧澈最久的人了,可却也不是知根知底的。
墨世离道:“殿下莫要生气,密阁之事一直没有告诉您也是荀大人的决定。密阁原本就是为了昭明殿下和吴王殿下您而存在的。”
萧澈的神情却是丝毫没有缓和,他径自一个人坐在了一旁的一块木墩之上,“我没有生气,只是怕对不起鲁指挥使和所有密阁成员的期待。”
墨世离道:“我自小教你武功,徐先生教你四书五经、经史典籍,我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你不会令我们失望的。”
萧澈不语,一时间两厢静默。
刚刚给萧澈包扎的红布都被浸湿了,荀澍俯身将红布小心摘下来,掏出帕子将他左手上的血迹擦了擦。
萧澈自己扯下一块下袍的衣角,荀澍本来是想着他要自己给自己包扎,谁知,他将衣角撕下的布条径直放在了她手中,似乎是让她包扎,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看着其他两个呆若木鸡的人。
荀澍小声道:“在这儿就别腻歪了吧?还有其他人呢。”
萧澈举起手道:“我手疼。”
荀澍:……
之前他腹部受的伤可比现在严重多了,也没见他喊疼。这脾气惯出来可怎生是好?
虽然荀澍是这么想,但是她还是听之任之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上药、包扎。
墨世离斜眼看了萧澈一眼,对荀澍道:“快给他包扎吧,再不包扎伤口都长好了。娇气得跟个姑娘似的。”
荀澍觉得墨叔的脾气实在是变幻无常,刚刚还在夸自己的徒弟,现在就开始嫌弃起来,不过这句嫌弃听起来倒像是父母对孩子的口气。
天下父母都是一个样子,表面上觉得自己的孩子不如别人家的孩子优秀,实际上,他们不肯让外人说他们一句不是。
荀澍以前觉得墨世离是一个钻营小人,直至今日才明白,那只是他用来示人的面具而已。
墨世离道:“好了,少主!你不知想要知道鲁指挥使的事情吗?跟我来吧!”
荀澍颔首,起身,看了看仍旧坐在木墩上的萧澈,荀澍本是担心他,想要看看他还有没有事。
萧澈以为她在向自己征求意见,他潇洒地点了点头示意荀澍过去吧。
荀澍:“我才没有征求你的意见。”语气柔和,话中一点儿都没有指责之意,反而让人感受到一种小女儿家的口是心非来。
秦重玉莫名其妙地看着荀澍笑,荀澍匆匆跟上墨世离,逃开了这样目光的扫视,这才放松下来。
墨世离打开了一只机关匣,将里面的七七八八的卷宗放进了荀澍手中,“去吧,我想你不会想被打扰的。”
荀澍抱着卷宗,顺着墨世离指着的方向,走进了一间小房间,屋内只有一炉火、一案几与茶杯几只。
荀澍跪坐于案几前,将案卷摆开,先拿出了那一卷玉衡廉贞手记来。
她展开案卷,母亲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曾经看过无数遍临摹过无数遍的字体就陈列在眼前,那在夜深人静无人处无数次想念过的至亲却只能在文卷插画里刻画得细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