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闻天醒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雍州各部将耳中,一个个因为文儒之乱而争执不下的部将们纷纷求见,想要找他要个决断。然而越闻天谁也没见,而是直接颁了道旨意,将京城驻防全权交给韩征威,暂代京兆府之职。
此举无疑是有重用韩家之意,隐隐引起了一些雍州部将中的不满。岑舞为此事入宫时被雷豫拦了下来,说是越闻天正在待客。
岑舞眉微动,“待客?什么客?”
雷豫道,“贵客。”
御书房内。
“如今大羲时局已定,殿下该履行诺言将我们世子送回来了吧?”一身宫女打扮的妖艳女子翘着修长的腿斜倚在红木圈椅中,上挑的眉眼带着丝丝冷意。
此女正是当初钦天鉴前射余派去追捕越闻天的毒女,也是此次射余派来应援的暗使、麟世子白禅的心腹。
“射余是越氏盟友,我自然不会伤害令世子,只不过西丝姑娘所言大局已定还为时尚早。”越闻天银冠高束,一身玄色蟒袍端坐在檀木桌案后,将一封密报推到她跟前。
“宁昭还没找到,羽林卫行踪不明,还有最近扰事的儒生们,稍有不慎,越氏就会功亏一篑。”
“若我越氏败北,宁昭必然会清算射余,想必贵国也不想看到那一天。”
“那你想要射余做什么?”西丝心中不耐,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带着警惕道,“先说好,射余士兵不会再参战。”
“此事只需劳烦西丝姑娘一人。”越闻天顿了顿才道,“我听闻射余毒女善御蛊,能驱使蛊虫寻人。”’
“你要我帮你找寻宁昭下落?”西丝立刻领会他的意思,干脆答应了,“可以,但需要被寻之人的血液。”
越闻天从身后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锦盒交给她,西丝打开看了眼,里面是一件带血的湖蓝外衣,样式素净,大片血迹将暗纹染了出来,像朱槿花一般。
“这是女子外袍。”她说。
“是。”
见他越并不打算多解释的样子,西丝亦无耐心追问,伸手便要拿走锦盒,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她蹙眉看向越闻天,只见对方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就在这里。”
西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件破血衣,还以为她想偷走不成?
“寻香蛊我不曾贴身带,得回房取。”
“好。”
“……”
西丝心里暗骂了句,而后在护卫的护送下前去取蛊了。
门外岑舞远远见到西丝离开的身影,眉心微蹙,“那个射余毒女?她来做什么?”
雷豫低头假装没听到,惹来她似不经意的一眼,忙道,“岑统领快进去吧!”
岑舞一进去便听到一阵低咳,不由眉头紧锁,“少主伤势未愈,当好生修养。”
“有劳岑统领关心。”越闻天吩咐人为她看座,又问,“岑统领是为昨日的旨意而来?”
“看来少主知道这道旨意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岑舞不是冲动之人,也没打算对他指手画脚,故而问道,“看来少主另有安排?”
“的确有些安排,但眼下还不方便透露。”
“既如此,属下相信少主。”
岑舞说着就要告辞,忽然目光瞥见了桌上的那方锦盒,又想起方才离开的射余毒女,不由脚步一顿,“这锦盒——”
“我虽有安排,但也难免有人暗中给韩校尉使绊子,还要劳烦岑统领帮上一帮。”越闻天说。
他如此明显地转移话题,岑舞自然不会再追问,拱了拱手道,“属下明白。”
她转身离开书房,恰好碰见匆匆赶回来的西丝,对方眉心微蹙,脸上带着几丝不耐烦,看也没看她便进了御书房,门很快被关上了。
岑舞盯着紧闭的门看了好一会儿,拧着眉转身离开。
东迎楼。
文昴歌站在二楼包厢内的窗边,低头看着脚下冷清的街道和远处皇宫方向文人的吵闹声,指尖轻敲着窗台边缘。
身后三人依旧在争执,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络腮胡的男子扭头看向窗边的青年,不耐烦道,“合着我们几个急得升天,文三先生是一点儿不急?别是有什么依仗吧?”
“赵阎!”康昀胳膊肘杵了络腮胡一下,斥责道,“怎么对文先生说话呢?都是自己人,文先生肯定是在给咱们想法子呢。”
一旁的陈遇低头打量着茶杯,稍显和气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文昴歌扫了这三人一眼,微微咧起嘴角走过去,“比起三位将军,我这半路投诚之人,岂不是更该着急?”
“文先生过谦了。”康昀不冷不淡地接道,“文先生智谋无双,若非文先生提出声东击西地拿下陵城,咱们也不会这么快攻入皇城,这可是大功一件,少主自是亏不了你的。”
文昴歌坐回椅子上,缓缓道,“再大功一件也比不上第一攻入皇城还救下少主的韩都尉。”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立刻心中松了一口气,利益相同自然就是盟友,这接下来的话也就可以直说了。
“说的也是,文先生屡出奇策,立下大功,咱们少主居然在旨意里提都没提……”赵阎啧啧一声,“可真是。”
“也许是因为那帮儒生。”陈遇徐徐开口,“我记得他们的主心骨就是文家那位老爷子,文先生的祖父。”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文先生也被那帮儒生骂进去了?”赵阎纳闷道。
文三目光微敛,何止是骂进去了,他祖父和那帮儒生们除了叫嚣着越氏滚出皇城,还喊着要处置他这文氏逆臣呢。
“少主重伤未愈,我们连人都见不到,这要怎么办?”赵阎烦躁不已,“那韩征威从前还是宁氏的心腹,少主竟如此信任他,把咱们这些雍州老臣都放在了哪里?”
陈遇目光一凛,“老阎,慎言!”
文昴歌笑了笑,指尖轻敲桌面,眸子微沉,似是在想着什么,半晌才悠悠道,“听说少主登基之日定在了上元节?”
“我听程惊鱼那小子提过一嘴,不知道真假,怎么了?”康昀问。
文昴歌嘴角微提,“诸位是跟随青王征战沙场的雍州老臣,自有辅佐少主之职。少主年少,难免被人迷惑心智,诸位将军可不能跟着胡闹。”
屋里三人皆是一顿,互相对视一眼,眼中惊疑不定,随即不约而同看向一旁的文雅青年。
陈遇问,“先生之意……”
文昴歌挑眉笑了下,“正如诸位所想。”
与此同时,巍峨庄严的皇宫里不知从何处飞出一只紫色的蝴蝶,轻盈的羽翼上洒落着晶亮的银粉,扇动着翅膀慢慢飞出皇宫、越过皇城、穿过密林溪流,最终飞进了柳城的一间稍大些的宅院里。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将紫蝶握进掌心,蝴蝶拼命扑动几下翅膀,银紫色的粉末一半沾在那只苍白手掌,一半洒落在地。不过片刻,那只蝴蝶停止了动作,而它尸体躺着的掌心开始慢慢泛起青黑色,顺着经脉蔓延。
“射余御蛊之术。”那只手的主人轻轻开口,温润朗越的声音带着一丝低哑,倒像是午憩方醒来的喃喃。
宫越转身看向身后人,神色柔和,“醒了?”
秦观月一身月白棉布袄衣,长发被细心编起挽在脑后,一贯苍白的脸色这会倒是多了些血色。她来了有一会,将方才那一幕看得分明,自然也能猜出那蝴蝶是谁放出的。
见她不说话宫越也不生气,耐心叮嘱了句“记得喝药”便要离开,却被喊住了。
“你要去哪儿?”秦观月问。
宫越一笑,苍白的脸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有些透明,“小小年纪,记性这么不好,不是说了带你回家么?”
“放心,那里你绝对喜欢,四季如春,师父知道你怕冷,特地找的好地方。宅子没露川殿大,但种了不少花草,为师还特地栽了一棵差不多的梧桐木。”
他朝秦观月扬了扬眉,“树下刻了个棋盘,为师要好好教教你这臭棋篓子。”
秦观月迎着光望着他苍白的面孔,久久没说话。直到头顶树梢的最后一片枯叶被寒风吹落在地,她才轻轻开口,“我不喜欢下棋。”
“我知道,你喜欢云游,喜欢四处游览山河大川,人间四时风光。”宫越露出一丝无奈,“可惜为师身子折腾不了了,你就当陪陪师父,等师父死了之后再去吧。”
他摊开掌心,将蝴蝶的尸体扔在地上,“为师很怕一个人。”
“为师知道你不愿回到皇宫那座牢笼,所以不会让他们再找到你。”宫越抬眸朝她一笑,“包括越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