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一场响声未歇的余澜。
天空透着雪后的灰朦,带着航灯的飞机从天空上毫不留恋地飞去。
冬天融着寒冷的风刮在我的脸上,手上,甚至还不够似的,钻进毛绒的衣角里,释放着寒冷的问候。
高楼的边缘熨帖在灰黑的天际,身边的人声嘈杂,不断有人从我身边挤过,各有奔程。
摩托车飞快地从眼前掠过,没有一点预兆,刺耳的声音震得心脏一颤。
车辙留下的温度,瞬间被寒冷的,宛若刀子的风席卷殆尽,似乎,什么也没留下。
世界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尽力的奔腾,涌动着独属于它的炽热和严寒。
猝不及防的偶遇来袭,转瞬即逝的消失殆尽。
一个月的时间,当郑温峤待在家两周,忽觉时间过去的格外的快。
早上从床上坐起来,郑温峤轻轻揉了揉腕骨,发现之前的挫伤好一些了。
摸上去没有那么疼了。
上午许若安提前请了假,带她去医院复查。
医生说郑温峤的挫伤并不算严重,之前说的一个月现在看来可能要痊愈得快一些。
可能提前一周就可以痊愈了。
到了下午,郑温峤想到自己虽然快告别了让陈谨燃送作业的日子,但是可以尽快回学校和他做同桌。
心里一直压抑着快飘起的信笺,和他说了自己恢复快的事情。
“感觉我的体质真的好,竟然可以提前一周左右就可以恢复!”
小姑娘抱膝坐在椅子上,随手点开自己的歌单。
头歪在膝盖上,珊瑚绒裤子上的绒毛浮在她的脸颊上。
歪着头的姿势嘴角勾了一下,像一只得意翘脚的猫。还是一只争食争赢了的猫。
陈谨燃看见郑温峤得意又有点傲娇的样子没忍住补刀了一句。
“是,我们体质好的‘峤峤’同学,在第一次跳远的时候就把脚挫伤了。”
一句还不够。
“一般人可没这‘好体质’。”
‘峤峤’这个称呼是白念经常叫的,有时候大课间休息的时候,就能听见白念趴在他们班窗户口喊郑温峤。
白念外向的性格和他们班的同学打成一片。
以至于每次白念冲班里喊郑温峤的时候,一堆同学捏着嗓子跟着白念一声一声的“峤峤”叫,白念总是会破功进来打人。
最后每次都是郑温峤把她从打伙架里拉出来才行。
想到一半,郑温峤发现不对。
刚才陈谨燃是不是在嘲讽她???
郑温峤回过神之后给了陈谨燃一道幽怨的目光。
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陈谨燃偶尔毒舌一下,小姑娘总是有点气鼓鼓的,但还是没有回怼的样子着实有点可爱。
磨了磨牙根,陈谨燃再开口声音有点低。
“那我这个。”他指了指自己,“帮带作业、帮写笔记、帮忙补习的三帮同学是不是快退役了?”
陈谨燃右手小臂撑住,上前挪了一段距离。
郑温峤感觉鼻息之间的温度骤然增加。
陈谨燃送作业来的时候,天不算黑,郑温峤就开了一盏暖黄的台灯。
现在天微微蒙尘,携着黑纱的缥缈穿过云雾一点一点压下。
坍圮了一座心墙。
外面的暗沉和暖黄的灯光,快把他的脸浸透。
歌单此刻切换了一首粤语歌。
年代的朦胧感和独特的韵味如骤雨般倾泻出。墙上钟表滴答的声音落在柔和怀旧的旋律里。
郑温峤感觉再听下去时针分针都快把她的心思拨得更乱。
点开歌单的时候,她把音乐开的很小声。
而此刻,她认为的小声却一字不落地敲在心上。
“没法隐藏这份爱,
是我深情深似海。
一生一世难分开难改变也难再,
让你的爱满心内。”
旋律有时候比人还会说话。
那些言不达意、字斟句酌,都应该寄托在旋律里才对。
那样,我就可以把这首歌明目张胆地送给你。
这样一来,会不会让你明白的就不那么明显?
之前医生推测的提前一周左右好,确实推测的很准。
郑温峤在屋内正常走路,痛感基本上消退了。
临上学的前一晚,郑温峤窝在被子里,有点睡不着。
她没有拉窗帘,外面皎洁的月光洒在窗纱上,幔帘没有全部接住,一些剩余的光坠在地板上。
目光落在细小而晶莹的光上,柔和又静谧。
像极了一个人的眼睛。
像极了,喜欢的他,具备的样子。
独属于夜的沉寂帷幕逐渐拉起,梦跌入繁华,眼前的门庭若市,繁花似锦。
只要是我有的,我都给你。
郑温峤早上坐到学校座位上的一刻,总感觉不太真实。
原本自认为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她,今天收到了很多同学的问候。
她浅笑着一一回应。
因为没告诉同学们什么时间回到学校,除了已经知道她快痊愈的陈谨燃,剩下的人基本上都有点意外。
反应最大的还是白念,第一个课间下课,就从隔壁班跑进班里,一把抱住了座位上的郑温峤。“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白念把头埋在郑温峤的颈窝里,一呼一吸弄得她有点痒,又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拍着好友的后背。
告诉她,她回来了。
被白念抱住的一瞬间,蓦然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别忙着自我否定,也别急着彷徨和犹豫。
或许你没注意到的瞬间,其实有很多人在意你。
体育课的时候,郑温峤给体育老师一张假条,说明了情况就回到班里自习了。
他们在教学楼的三层,郑温峤靠窗,有时会听见楼下老师吹哨的集合声,有投进三分球的喝彩声。
也有女生们自由活动的嬉笑声。
班里只有她和陈谨燃两个人,翻卷子的声音和一点抖落的灰尘在微微黄朦的傍晚落在郑温峤的耳里和眼里。
世界寂悄下来的那一刻,好像世界只有他们遗世独立,也因这一份巧合,平添了许多欣喜。
郑温峤捻了一下卷子角,抿了抿唇,看向身边的人开了口。
除了笔尖颤动,连动着我的心室也在摇晃。
体育课是当天的最后一节课。
等同学们擦干汗坐定之后,班主任文老师通知学校临时取消晚自习。
郑温峤迅速收拾了书包,看了一眼坐着没动的陈谨燃,问了一句。
“你不回家吗?”
她有些怯怯地问。
陈谨燃停下了计算的笔,抬头看着郑温峤,解释道:“晚上有竞赛课,要晚点回家。”
陈谨燃作为最先一批被老师提前看见挖掘的竞赛苗子,没转学前也在竞赛班,虽然现在转到喆云九中,但是他的成绩可以说没有什么波动。
他的成绩就像这个人一样冷静自持。有时候,郑温峤感觉他好像就在身侧,又好像远在天边。
但是她又庆幸,自己曾离他很近。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她并没有像那揣怀的少女心事一样梦想成真。
或许也不会太过遗憾。
当我命里爱的天神降临,哪怕只有一刻,也感觉自己被深刻地眷恋着。
郑温峤一直给自己做这样的心理建设。
和陈谨燃说了句再见后,郑温峤就转身走出教室。
没晚自习的高二放学早些,倾斜的夕阳微弱的温暖,却也冲淡了一点秋日的萧索感。
郑温峤受伤的脚落地要轻一些,因为不平衡的原因,让她走起路来看着有些别扭。
铺满沥青的安静小路上人不多,落叶烙在有些潮湿的地上,霜披上了外衣。
这是一条小径,两侧原本刷着黄色的墙有些脱落和灰暗,墙挡不住两侧的银杏树。
泛黄的银杏叶把一整条小径笼罩着,捎来了秋日的欢喜。
郑温峤走到墙的一侧蹲下身,捡起地上刚被风吹落的银杏叶,她捡了几片,拿在一起像极了一把橙黄的小扇子。
她捏着银杏叶的叶柄轻轻转动,叶子摇摇晃晃的,不倒翁一样可爱的摆头。
“嗒嗒嗒。”一阵声响传来。
郑温峤发觉声音是从小径拐弯的前方传来的。
声音越靠越近,一只金毛从拐弯处窜出来,直直奔着郑温峤跑过去。
郑温峤立刻站起身后退了一步,原本以为被大型犬冲撞的感觉即将来临,结果金毛跑到她跟前站定了。
金毛睁着黑色的圆眼看着郑温峤,吐着舌头喘息。摇了摇脑袋,披着金色的毛发坐下了。郑温峤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见眼前的金毛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她缓缓蹲下。
郑温峤也看着它,问道:“你的主人呢?”
金毛还是吐着舌头看着她,稍迟一些,似乎明白她说了什么,摇了摇脖子上的链。
郑温峤凑近一些,试探性地去触碰金毛脖子上的项链,上面写了主人的联系方式。
摸出手机,郑温峤拨了项链上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人焦急的声音传来。
“请问您是捡到一只金毛吗?”
对面人即使语气很焦急,但依旧是一种偏淡偏冷的声线。
一瞬熟悉的片段如残响一般划过脑海。
郑温峤回过神:“是的,我在蔷榭路的小径里遇到了它。”
对面停顿了一下没说话,郑温峤正疑惑着,声音再次传来。
“好的,我马上赶过去。”
说罢就挂了电话。
郑温峤抿了抿唇,看了眼坐在她跟前的金毛,没忍住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顶。
“一会儿就有人来接你啦,为了防止你乱跑,我得在这里看着你。”
郑温峤一字一句地认真说,像是监督小孩子写作业的家长。
金毛眨了眨眼睛,鼻子往她手里的银杏叶上凑。
毛茸茸扎的她手心痒。
“你也喜欢吗?”
郑温峤看见了它的动作,从一把银杏叶里抽出一片,扬了扬手腕,银杏叶在她手里摇摆。
金毛凑上前往她怀里拱,鼻尖试图去够郑温峤手里的银杏叶。
郑温峤一边摸着它的头,一边笑着说别闹。
白景峥气喘吁吁赶来就看到眼前的景象。
一个穿着九中校服的女孩正在蹲着逗他的金毛。笑声从他跑过来就听见了。
脑海里飞跃的思绪想,是谁找到了他的金毛。
见到这样一幅景象时,他原本跑过激烈的心跳声好似更加浓烈,一下一下地炸裂在他耳边。
女孩的薄刘海被风吹开,露出一点光洁白皙的额头,眼梢愉悦的弯起,那是一张,笑得灿烂又明亮的笑脸。
金毛往她的怀里蹭,她的手一边摸着它一边护住金毛。
扎在脑后的马尾辫左右摆动,扫过她的肩膀。
轻盈又活跃。
这个女孩,他见过的,就在白念的生日会上。
他记得她叫郑温峤,是那个自己妹妹说被他的文身吓到的女孩。
白景峥敛着眉眼,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迈步走了过去。
郑温峤感觉到了身上的重量消失,余光瞥见一双球鞋。
她蹲着抬眼,看见了正在重新给金毛戴上狗绳的男生。
白景峥也弯膝半蹲着,两个人的高度差距瞬间缩减。
白景峥看着郑温峤明显愣了一下,好像怎么也没想到是他一样。
如他所料,郑温峤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十分讶异,但是想想刚刚手机里对面的声音,似乎也摸索到了一丝熟悉感。
“这是你的金毛啊。”
郑温峤微微歪头,看着低头的白景峥。
“是的,它叫秋天。”
白景峥看着郑温峤的眼睛回答道。
“秋天?”
“收养它的那天,是一个有些冷的秋天,那天的温度真的不像秋天该有的温度,很冷,冷到连神经都冻麻木了。”
白景峥握紧了绳子,眼神有些黯然。
“我听见路边的树丛里有一阵微弱的声音,拨开枝叶看到了它饿到已经快走不动了。那个时候它还只是个小狗。”语毕,郑温峤还停留在他有些哑的声音里。
“后来起名秋天,既是纪念相遇的那一天,也是想告诉它,往后的每个秋天,只要我在,它也一定在。”
白景峥在说“知道我在,它也一定在”的时候,他依旧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像她刚才一样轻抚秋天的头顶。
目光落在秋天的身上,眼神骤然柔了下来。
他一向给人傲气又恣意的印象,像是永远冲在终点线的少年。
好像刚才那一刻的落寞只是错觉。
郑温峤没有打断他的话,静静地在一边聆听着。
等到白景峥说完之后,郑温峤托腮笑了笑,粉润的唇角上挑说道:“秋天一定感觉很幸运,可以遇到你。”
白景峥看向郑温峤,眼神似乎变得认真起来。
像是确定,又好像在犹疑。
“谢谢你。”白景峥道谢。
算起来,今天如果没有郑温峤遇到了秋天,或许他还要找好久好久。
“没事。”
郑温峤摆摆手扶膝站起,眼前期一刹那的眩晕感和脚踝处的不适感纷至沓来,让她忍不住趔趄一下。
白景峥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她的手臂才让郑温峤堪堪稳住身形。
“没事吧。”
“没。”
郑温峤拍了拍脑袋回过神之后朝白景峥点了点头表示谢意:“谢谢你,我该回家啦。”
说罢,她便摆了手告别,双手抓着书包带一步步小走,直到消失在小径的拐角处。
白景峥和秋天站在原地,又一阵秋风扫过,吹落了几片银杏叶。
清影落地,心掀波澜。
白景峥拿出手机,看着最新一条的通话记录。
一串从没有在他手机里出现的号码在最新显示。白景峥低头思忖,手指微动。
秋天站在他的脚边,头顶落了一片银杏叶。
心如止水的湖面,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暗蓝的水底,收纳所有情绪。
秋的到来,是新一季的起始,也是下一季的前奏。
是难以言表,也是众口难调。
是波澜壮阔无限好,也是夕阳流萤缀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