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场短暂的旅行。
在这一场旅行里,你会知道告别和珍重是两个再平常不过的词语。
所谓告别,是我们终将走向人生的不同轨迹,我们将在这条属于自己的轨迹上用力地描绘上色。
期间我们看遍世态炎凉,人世沧桑,顿悟和理解那些不被人看好的年少轻狂。
只存在于青春时期的恣意、欢笑和怒吼被时间擦去,在你的身上再无体现。
而珍重,是我们送给和自己曾经一起疯过、闹过、笑过、遗憾过的人,最后的道别。
我们时常把酒言欢,红着脸湿着眼拍着对方的肩,说以后你的婚礼必须要叫上我这个好哥们才行。
我当时说好,可是连时间都忘记的东西,你我又怎么会记得它。
一切的相遇,所有的感情,最后都化作一句“珍重”。
珍重来时路的艰难与泥泞,让你我得以倾诉衷肠,感慨人生方休。
愿你未来的路少些坎坷,多些切勿忘怀的青葱岁月。
最后希望你前程似锦。
祝好。
谨以上述文字,聊表与纪念已经逝去的高中生活。
从此寒风料峭,山高路遥,惟望各自珍重,方遇美景。
——郑温峤,写于高中毕业。
青春永远是未写完的歌。
是你我纯净的心泉。
郑温峤顶着发肿的眼睛看着不断倒计时的钟,零点准时到来。
窗外传来烟花的声音,一声一声被隔绝在窗外,却丝毫不影响庆祝新年到来的意味。
郑温峤打开手机,找到和陈谨燃的聊天框,手指微动,她打的有点慢。
「陈谨燃,新年快乐~o(〃▽〃)o」郑温峤在文字后面加了一个可爱的颜文字。
「你也是,新年快乐。」
陈谨燃那边回复慢了一步,好像在斟酌什么。
郑温峤盯着那一行“新年快乐”,原本哭累的眼睛还是流出了泪,砸在手机屏幕上,快要让她看不清那一行字。
楼下传来笑声,烟花声不绝。
只有郑温峤感觉,世界与她脱节了。
新年联谊结束,元旦三天接踵而至。
许若安发现自从表演回来,郑温峤就开始变得话少,每天只有吃饭和上厕所的时间出门。
她找了一个平和的下午,敲了敲房门:“阿峤,妈妈可以进来吗?”
里面一瞬间寂静,郑温峤从里面打开房门:“妈妈,进来吧。”
郑温峤脸色不太好,看着妈妈,还是露出了笑容。
许若安坐在床沿,郑温峤拿了个玩偶抱在怀里。
“阿峤,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许若安忧心忡忡地问。
郑温峤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你要是不想说妈妈也不问了,只是你这样的状态让我很担心。什么事情都比不上你开心重要。”
许若安说着,手抚上了郑温峤的脸,手指轻轻摩挲着女儿的脸颊。
“妈妈只有你一个女儿,唯愿你开心而已。”
一句唯愿你开心,让郑温峤心里发苦。
眼泪留下的毫无征兆,许若安急忙帮她拭泪。
“妈妈,我喜欢一个人,可是他生病了,很严重的病,让我觉得,很难很难。”
“我不是觉得和他在一起这件事很难。我是觉得,命运对他太残忍了。”
“为什么……”
郑温峤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地颤抖。许若安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搂着还在哭泣的女儿。
“人这一生,本来就是一个克服痛苦的过程。”
许若安低声呢喃了一句,似乎也在感慨人生世事无常。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可是我们,怎么去计较那些不公平。
上天给的每个人的人生,很难好好把握在手里。
郑温峤元旦把白念约出来,和她说了自己喜欢陈谨燃和他生病的事情。
白念没有说话,两个人在这件事情上,都显得格外沉默。
白念想起那天食堂,郑温峤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此刻看来,就是她喜欢陈谨燃这件事。
原本她应该是羞赧又兴奋地和她讲述这段喜欢的过程,但在得知陈谨燃背负的痛苦之后完全没了心情。
白念看着对面清瘦了的郑温峤,有些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我在。”白念只说了一句,看似没有承诺的意味,但是郑温峤知道,她说这话格外认真和确定。
郑温峤笑笑,回握住她,两个人之间,不需要道谢,一个眼神就够了。
三天假期如白驹过隙,还没让人重新打理好心事,就要持续上阵。
大概寒假结束,自己就见不到陈谨燃了吧。
她叹了口气,心里像被万钧巨石压着,始终透不过气。
文老师上学就找到郑温峤,说学校这边看到她精彩的表演,想让她作为这次联谊感悟的分享人讲述自己的经验。
郑温峤婉拒了,表示最近心情和状态不是很好,文老师点头,摸了摸郑温峤的后背,让她好好休息。
郑温峤这段时间总是躲在教室的后门看着陈谨燃,她觉得离得太近会被他察觉到,于是换了个位置。知道了他的秘密后,郑温峤似乎要从他的表情看出些端倪。
可是陈谨燃和元旦之前并无二差,淡然温柔的样子依旧常驻他身边。
她看着正在写题的陈谨燃眼睛发酸,忍不住低下头眨眨眼,想要收回眼底的酸涩。
再抬眼时,陈谨燃已经停下了手中验算的草稿,他在看她。
她有些慌张地抬手朝他摆摆手,佯装巧合。
抿了抿唇,郑温峤走回座位。
陈谨燃看她有些低落但又表现得如常,忍不住逗她:“一眼十块。”
郑温峤偷看被抓包有些窘迫。
郑温峤愣住了,心底有一瞬间的暖和,嘴上反驳道:“你好贵。”
少年手指转着笔,侧着头看她:“我人就在这,干嘛去后窗看我,想看就坐在原地看。想和我说什么,都可以。”
好像是只给她的特权。
表情温和淡然,说出的话却让人很难不相信。
“好呀,不过我可能看不太够。”
“那就一直看够为止。”
她以为对于他来说玩笑的一句话,他认真地回答了。
很难让人不心动吧。
眼前这个人,始终认真地回应着别人的心意,即使是言不达意的一句话,也会认真回答。
他永远怀揣着少年的赤诚和热忱,从一而终。
郑温峤笑眯眯的,可是心底无声地回了一句。
怎么会看够。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一直看着你。
为你驻足,对我而言,是幸运的。
午饭过后,郑温峤看着陈谨燃走在跑道上的身影,跑过去追上他:“陈谨燃,方便和我去抱个作业吗?”
她找了个借口,想和他多走一会,说得小心。刘海乱乱的,嘴角挂着笑意。
陈谨燃点点头,郑温峤快走几步,走到他的身侧。
两个人并排着走,郑温峤希望如果这条跑道没有尽头该有多好。
目光落在绵延的跑道,嬉闹的学生,三分球投进的喝彩……
一切的一切,她都想好好珍藏,这宝贵又难得的时光。
人生鲜少有这样的纯粹,也鲜少有两颗真诚的心触碰到一起的时刻。
还没走到办公室,就看见好几个人围在文老师旁边。
他们有些疑惑地走过去,文老师看见他们,热情地把郑温峤和陈谨燃叫过来。
文老师介绍这眼前的几个人:“这些都是前几届的毕业生,今天回来看我了。”
然后又和之前的毕业生说:“这是我两个学生,你们有什么对学弟学妹说的,可以和他们分享分享。”
郑温峤有些紧张的手背后,指尖来回摩挲着衣角。
陈谨燃察觉她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微微侧身挡住了她一点,也将手背后,拍了拍郑温峤的手。
这个角度,除了他们彼此,谁都不知道这一幕。
郑温峤感觉心口开了一个口子,不断往里漏风。
她感觉到陈谨燃轻轻拍了她的手背。
几个学姐学长似乎也有些腼腆。
文老师指着一个姑娘说:“这个姑娘可励志了,当时不会的就追着老师问,后来还跨专业考的法学呢。”
被点名的学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因为当时年级里有个男孩子,我悄悄打听他想大学学什么专业,后来知道他想学的是法学。”
“那个时候感觉和学习较上劲了,每天都很有力量。如果没有当时的坚定,或许我也不会成为现在的我。”学姐似乎想到了什么,平静地笑了一下又低下了头:“我从那时候就开始从那个方向努力,后来发现法学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我的热爱。”
“说到底我还得感谢他。”学姐在讲过去的事情,又好像在和自己的青春告别,“不过后来我们分别上了两个不同的大学,就再也没联系过。不久之前从同学口中打听到他最后去了新闻系,为了和一个女孩子上同一个专业。”
众人沉默,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接得住这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她说得云淡风轻,可是郑温峤知道,一段从没被人注意的感情最后无疾而终,究竟是多么痛苦。
看似不痛不痒的揭过和翻篇,占用了一个女孩不可估量的时间。
大家都感慨万千,回想起高中细小又不注意的感情,举行一场悼念青春的祭典。
“文老师!”中气十足的男声从人群后面传来。
众人纷纷回头去看,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黑的男生站在他们背后。
少年嘴角带着一丝不羁的笑,手臂半屈着,指尖挂着包,样子一看就是学校里惹得老师头疼的学生。
他一来,文老师的眼眶有些红,但是说出的话还是带着点傲娇:“你这孩子,怎么想着回来看我了?”
“我看见他们向学弟学妹传授经验,这种事我怎么能不来旁听呢?顺便我也来传授传授。”
男生手臂上还印了纹身,露出来的半截小臂精壮结实。
文老师白了他一眼:“你传授啥经验?是被学校当众批评两次还是为了揍人直接拿起厕所的抽纸夹子,结果还给弄坏的光辉伟绩?”
有人没憋住笑了,被提及的男生并无愧赧,反而大大方方地耸了耸肩。有认识他的学长拍着他的肩膀:“段轶,要问那时候我最佩服谁,那还得是你。”
段轶轻哼,没有接话。
熟悉他的人,一看就看出,即使过了几年,他还是一如从前,锐不可当。
郑温峤的手指动了动,察觉到手背还有陈谨燃的温度。
当他们作为一个整体,沉浸在这样一种怀旧的氛围里,感觉听着别人的故事,又感伤又感慨。
但是他们又格外享受这个过程,看着文老师有些红的眼睛,笑着和他们打趣的样子,觉得老师这个职业,在某些时候会收获别样的感动。
郑温峤和陈谨燃就这样站了一个中午,在这样一个回忆与奔赴的场合摘获青春的篇章。
他们和文老师站在一起,看着前来看望老师的学长学姐渐渐走远。
风趣健谈如他们,也曾是少年。
时光催人长大,但也有些片刻,教会了他们如何守护永恒的坦然与正直。
郑温峤看着学长学姐的背影,又看了看陈谨燃和文老师,在心里无声地说了一句。
愿你们都好。
郑温峤不知道陈谨燃什么时候离开,生怕突然他有一天没来就再也不会来了,所以每天她都格外珍惜能和他并肩的时间。
纵使她已经让自己的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但还是感觉这段时间如指尖的沙毫无眷恋地溜走。
她找陈谨燃问题,努力总结错题的知识点,周考的成绩一点一点上升,虽然距离他还有些远。
她从来没想过放弃,即使在得知陈谨燃生病之后,依旧没有让这段喜欢葬身大海。
郑温峤觉得,她现在只是在跨过一个比较难跨越的山,她会过去的。期末考试的前一周周测成绩下来,郑温峤的成绩又向前迈了一步,她看着卷子上的分数抿了抿唇,看向陈谨燃。
陈谨燃看到了她卷子上的分数,目光流露出赞许:“不错呀。”
“你教得好。”郑温峤捋了捋刘海,手托腮看着陈谨燃,有些调皮的开口。
“为了感激这段时间陈老师的侠义相助,我请你吃饭,地点你挑。”
陈谨燃并没有多客气,还认真思索了一下。
时间最后定在了期末考试最后一天的早上,地点是一家开了十几年的早点铺。
郑温峤握着书包带:“这附近还有开了这么久的早餐铺啊。”
陈谨燃点点头:“里面的阿姨因为一些原因没法说话,但是阿姨的爱人一直和她打理这家早餐铺,十年如一日,从未变过。”
他们提前来的,里面的人不多,穿着白色围裙的中年女人在桌子上忙碌。
看见陈谨燃,阿姨有些热络地走过来,点点菜单问他要吃什么。
陈谨燃点了两样,转头让郑温峤点。
阿姨看见新面孔,笑得很亲切,目光柔和地看着郑温峤。
冬天的早上,外面还昏暗着。
点的早餐很快送上来,郑温峤咬了一口包子。
“好好吃。”郑温峤惊喜地看向陈谨燃。
陈谨燃看到她一副中了五百万彩票的样子忍俊不禁。
“慢点吃。”他提醒一句。
吃饭的时间他们都没有多言,两个人大快朵颐地吃着早饭,让原本胃口不开的清晨也能有这样一份温暖饱腹。
陈谨燃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低头沉默了一瞬,又抬起头。
蒸包子的热气让空气变得有些氤氲,连带着他的目光也有些潮湿。他开口,语气带着压抑的哑。
“好好加油考试,几次成绩你应该自己也知道,自己其实很厉害。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和枷锁,也别因为一次考试失利就过多埋怨自己。你很棒。”
“永远记得,喜善并存,快乐最重要。”
郑温峤放下了筷子,有些发愣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么多,这样鼓励的话,她很少听到,觉得格外珍贵。
心里有一瞬间的不安,不安的感觉转瞬即逝,像抓不住的彩带,眼睁睁看它从指缝翻飞走,却又无可奈何。
郑温峤告诉自己别瞎想,努力压制心里的不安。
同时也用更多劝勉的话告诉自己,她可以变成更好的样子。
初晨的太阳渐渐露了头,天边的第一抹光亮照在少年身上,在郑温峤眼里,他浑身披满了光辉。
他身上带着让她心动的味道,从一而终,自始至终。
郑温峤和他一起踏进晨光里,她也成了披光的人。
期末考试后,郑温峤发现陈谨燃没有来学校。
一天,两天,三天……
他都没有来。
郑温峤心里发慌,突然想到陈谨燃那天吃早饭时异常的说的那些话。
记忆翻飞到那天的对话,江城大学给陈谨燃安排的治疗。
原来那些话,是对她最后的告别啊。
郑温峤苦笑着触上陈谨燃的桌子,冰的发冷。
深冬,有个人在她还没注意的时候用了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给她留了言。
内容是告别。
年级大榜上,那是郑温峤最后一次在榜上看见陈谨燃的名字。
屹然不动,仍然是第一。
她盯着第一名后面的名字,盯得眼睛发酸。多少次,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她总是会驻足脚步,抬眼看去。
多少次,她习惯性地转头,却只看见一张没有人的空座位。
多少次,她孑然一身地闯进一个编织的美梦,却次次都无功而返,苦笑着面对一个让人心酸的事实。
又是过了多久,她才发觉,陈谨燃,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总需要好一阵才能消化这个事实。
她趴在桌子上,在靠近陈谨燃桌子的那个角,发泄似的写了两个字——骗子。
眼泪无声滚落。
高三上学期结业式那天,他们被请到操场,郑温峤听着年级组长站在台上慷慨激昂,重复着高考的重要性。
她却想着别的心事,心里总有一处不太平静的海湾,潮水的上涨和退去,都对应着一件事情的开始和结束。
坐在操场的同学没注意,有个身影匆匆走进教学楼,而沉迷在自己心事的郑温峤,自然也没察觉到。
陈谨燃是来收拾自己位子里东西的。
江城大学考虑到他这边的情况,资助他完成治疗和学业,治疗进行了几天,忽觉学校里还落了一些东西。
他走到熟悉的位置,看到桌子整洁如初,视线一转,落到了郑温峤的位置上。
或许她已经知道这个位子的人再也不会来了吧。
陈谨燃收紧了指尖,眼神里划过痛楚。
他坐下开始整理位子里的课本。
从弯腰再到挺直的一刻,他看到了郑温峤桌角的“骗子”,铅笔在桌子角留下的痕迹不明显,字的边缘有些褪色,还有被擦拭过的痕迹。
原来自己在她那里,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告而别的骗子了么。
陈谨燃拿着东西的手停顿了片刻,沉默了许久。原本笔挺的腰背渐渐弯下,孤独又寂寥。
等年级大会结束,郑温峤回到座位,发现陈谨燃位子里的东西已经被人收走。
原来他刚刚来过。
郑温峤怅然若失地坐在位子上,对着空了的位子扬起一个笑容,没人看到她心里下着雨。
该去怎么形容这样的心情。
那感觉大概就是“眼睛为他下雨,心却在为他打伞”吧。
这种时候,我有什么理由怪你。
我连心意都没有表明,又怎么能奢求你的回应。
我和你之间,大抵是无言的遗憾,也是无声的落幕。
一个寒假,高三的半个学期,对于郑温峤来说,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情,那些曾经看似很难过去的日子,也慢慢挺过来了。
这一段时光,她从晨曦初阳看到日暮帘垂,再到无声的夜,这些日子都是她自己挨过来的。
时间跨度直接来到高考的前一周。
郑温峤的心基本没有什么波动,她只是觉得马上就能松一口气。
书本和废弃的卷子被同学们从楼上扔下去,地面铺成雪白的一片。
来学校最后解决学籍问题的陈谨燃,看见楼上的郑温峤正托腮想着什么,然后似乎得到了答案,她跑回班里拿了一个粉色的信封。
她冲着信封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随即便把那个粉色的信封从楼上扔了下来。
信封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就像尘埃跌入深渊,再无回响。
信封落地,发出的响声湮灭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
陈谨燃从走廊走到她扔信的地方,粉色在一堆白色里显得格外扎眼。
他无声地捡起那个信封,揣在衣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