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1 / 1)

清水巷现在已经不叫清水巷了,巷子口的路牌早就被拆掉了,路上坑坑洼洼的,泥水里混着各种垃圾,散发着一股恶臭。

阮青怜的高跟鞋避开泥水,往巷子里走去。

转过巷子,就是一栋栋看起来十分破败的房子。

幸好……还没拆到这里。

外面墙壁上写了个红色的“拆”,阮青怜用手抚过墙皮,灰色的墙皮扑簌簌掉下来。

阮青怜走到铁锈色的门前,用钥匙打开门。

门一打开,就是一股呛人的灰尘味。

屋子很小,加上厨房和厕所也不过才二十来个平方。

阮青怜怔怔地看着四周。

阮青怜是十岁搬过来的,阮青怜的父亲因为风投失败,跳楼自杀,姜斓便卖了那边的房子,带着阮青怜来到A市,在清水巷住了下来。

姜斓在周围的纺织工厂里找了份工作,而阮青怜也被她送到附近小学上课。

母女俩平静地过来一段生活。

而阮青怜第一次见到江云深是在那个闷热的下午,那天学校开家长会,姜斓在工厂根本抽不开身来,于是六十个学生中,只有她的父母没来。

那个严厉的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问她:“你父母呢,为什么没喊他们来参加家长会?”

阮青怜抿着嘴一言不发。

班主任皱起眉:“阮青怜,你是不是因为这次期中考试成绩考太差了,所以不敢喊爸爸妈妈过来?”

阮青怜原先上学的是个十八线小城市,很多教育资源都跟不上,更何况当时他们小学还没有开展英语这门课程。

于是来到这座新学校的第一次考试,阮青怜成绩很差,倒数第二。

阮青怜垂下头,小声说:“老师,我妈妈在工厂里工作,最近特别忙,今天实在请不到假。”

班主任:“那你父亲呢?”

阮青怜沉默了一下。

旁边的同学却嘻嘻道:“老师我知道!她爸爸死啦,上次她妈妈接她的时候,我听到的……”

班主任愣了下:“啊……原来是这样,行了,你先回去吧……”

阮青怜抬起眼,瞧着旁边的同学,无声的捏紧了拳头。

后来她一个人跑回家,坐在楼梯口哭。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旁边响起少年温和的声音。

“抱歉,可能打扰到你了,但是我想问问。”

少年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你怎么了?”

少年身板清瘦,声音十分好听,像是浸了一汪清泉。

阮青怜一怔。

她没告诉少年她哭的原因,少年却在离别前给了她一粒糖。

他说:“我就住在楼下,你要是难过就来找我,我给你吃糖。”

后来,阮青怜有事没事就去找他,和他也熟了起来,知道他的名字叫“江云深”。

江云深比她大五岁,在她读五年级的时候,他已经初三了。

他的初中就在她的小学隔壁,于是两个人一起上学,而江云深因为马上要中考的原因,放学放的比较晚,阮青怜就站在他的学校外面等他。

盛夏,学校外面有一个小花坛,江云深放学出来,就看到阮青怜蹲在地上拍蚊子。

看到江云深的脸,阮青怜站起来,委屈巴巴的:“你终于放学啦,我都快要被蚊子咬死了。”

阮青怜皮肤很白,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上都是一大片肿起来的蚊子包。

江云深跑去小卖部给她买了瓶花露水,好看的眉皱起来,训斥她。

“不是让你早点回家吗?为什么又站在外面等我?”

阮青怜:“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回家嘛。”

江云深哑口无言,看到她红肿的腿,朝着她弯腰。

“我背你回家。”

后来的每一天,都是江云深背着她回家的。

她趴在少年清瘦的背上,闻着他身上清新的洗衣粉香味,嘴巴里塞着他给的棒棒糖,心里只觉得开心极了。

后来江云深考起了市里最好的高中,那个暑假阮青怜每天一起来,就往江云深的家里跑。

姜斓都忍不住笑她:“阿怜,你怎么跟个江云深的小媳妇一样,天天往人家家里跑。”

阮青怜才不在乎什么媳妇不媳妇的,在她的认知里,她喜欢江云深。

喜欢江云深,就像是喜欢吃巷子外的小笼包,喜欢胡同里那只喜欢晒太阳毛茸茸的猫,慢慢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那时候姜斓工作忙,每天中午都不会回来,阮青怜便跑到江云深家里蹭饭。

那个暑假江云深的父母都出去做生意了,就留着江云深一个人在家。

江云深只会做西红柿鸡蛋面,于是两个人吃了两个月的西红柿鸡蛋面。

有时候江云深的父母心疼孩子,会给他多打一笔钱,江云深就用这笔钱带她去馆子里吃好吃的。

后来阮青怜考上了江云深以前的初中,而江云深也正式步入了高三。

江云深每天十点半下晚自习,而阮青怜六点多就放学了。

阮青怜每天还是会在江云深的高中外等他。

尽管江云深跟她说了无数遍让她早点回家,但阮青怜一句都没听进去,她每天都会在学校外面的路灯下,一边写作业一边等他放学。

江云深不放心阮青怜一个人在外面等她,于是给了校外馄饨店的老板五百块,让阮青怜在那里写作业等他放学。

于是阮青怜的作业封面永远都是油腻腻的,纸上还有一股散不开的馄饨香味。

有一天放了学,江云深没有在外面的馄饨店看见阮青怜。

馄饨店的老板问起来一愣:“我没有看到那个小姑娘啊,我还以为她今天没等你呢。”

江云深脸色一变,跑了出去。

他找到阮青怜的时候,阮青怜正被两个小混混堵在巷子里。

阮青怜好声好气地跟他们讲道理:“我哥哥马上就放学了,他没看到我肯定很担心的,哥哥们就放我走吧。”

那两个小混混对视一眼,嘿嘿一笑。

其中一个流里流气地说:“小妹妹直接跟我们俩回家就好了……”

说着就要去牵阮青怜的手。

然后,江云深就冲了出来。

江云深和他们俩扭打起来。

阮青怜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担心江云深打不过他们俩,突然大喊一声。

“救命啊,警察叔叔有人打人!”

两个小混混听到“警察”两个字,马上溜了。

阮青怜赶紧跑过去把江云深扶起来。

少年脸上挂了彩,右脸颊一片青紫,唇角渗血,看起来好不狼狈。

江云深见阮青怜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有些难堪地别过头。

“下次我一定能打赢他们俩。”

阮青怜听到了,险些笑了出来。

她乐不可支:“江云深,你怎么还这么要面子啊。”

……为了照顾江云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阮青怜决定对此事坚决不提。

后来江云深考起了全国最有名医科大学

初二的女孩子,隐隐约约也懂了点什么叫喜欢。

毕竟老师们教育他们,都是说先以学业为重,等上了大学再谈恋爱。

江云深还从来没有谈过恋爱,那他……上了大学会不会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

阮青怜一想到这点,顿时觉得危机感满满,便立即跟江云深告了白。

江云深白皙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耳根子都泛着红。

“阿怜,你还小,你不懂什么叫喜欢。”

阮青怜梗着脖子:“不,我懂,我就是喜欢你!”

“我喜欢你,江云深。”阮青怜眼睛紧紧盯着他看,问:“所以,你喜不喜欢我?”

居民楼里闷热的很,江云深看着阮青怜,竟难得有一丝迟疑来。

后来,江云深答应她,只要她考起了他的高中,他们就在一起。

阮青怜不负众望,考上了江云深原先的高中。

高一那个寒假,江云深回来了。

阮青怜看着面前高了不少的江云深,嘀咕道。

“你怎么又长高了啊。”

江云深没说话,一双黑曜石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看。

少年声音低沉:“你原先说的喜欢我,现在还算数吗?”

阮青怜一怔,结结巴巴起来:“当然算数啊。”

少年笑了,微微倾身。

昏暗的走廊里,少年少女接了个柠檬味的吻。

阮青怜在接吻的时候根本不敢呼吸,一张脸都憋红了,江云深用尾指擦掉她唇上潋滟的水光,眼里有克制而隐忍的爱。

他轻声唤她:“我的小女朋友。”

江云深是个非常称职的男朋友。

自从阮青怜和他在一起后,江云深每次回来的假期,都是给她辅导功课。

阮青怜喜欢和江云深待在一起的时光,就算哪怕是写作业,她也很开心。

阮青怜总是和江云深待在一起,渐渐的楼上楼下也传起了闲话。

那时候,邻居们总喊她“江家的小媳妇”。

阮青怜没觉得什么,她喜欢江云深,以后肯定是要嫁给他的嘛!

阮青怜马上就到高三,在冲刺高考的前一个月,江云深给她打电话。

他许诺她只要好好准备高考,等她考完就能看到他。

他买了六月八号的到A市的飞机票。

高考的那两天下起了大雨,阮青怜考完出来,外面站满了撑着雨伞等待自己孩子的家长。

她站在学校门口的屋檐下等,看见雨由大变小,直至渐渐停住。

空气里混着潮湿泥土腥气,外面接孩子的家长们换了一批又一批。

天渐渐黑了下去,学校的保安走过来问她怎么不回家,学校都要锁门了。

阮青怜抱着书包,慢慢站起来。

她脚早就蹲麻了。

可是她还是没有等到江云深。

后来,她回去后才知道,江云深在从机场赶往她学校的路上出了车祸。

一位酒驾的货车司机直接撞翻了三辆小车,导致三人死亡,四人重伤。

阮青怜听到了这个消息,手指发冷,马上跑到了医院里。

而医生正沉重地跟他的家人说:“患者内脏破裂,出血量高达2000ml以上,人送过来的时候就没气了……”

江云深的父母险些晕了过去。

阮青怜苍白着一张脸,走了过去。

江云深的母亲看到阮青怜,眼里闪过一丝憎恶。

她扑过去,指着阮青怜的脸:“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儿子怎么会回来,怎么会出车祸!”

阮青怜的身体被人撕扯着,她大脑一片空白。

……江云深死了。

他死了。

他是因为她死的。

阮青怜像是丢了魂魄一样,任由江云深的母亲在她身上厮打发泄,她的母亲姜斓也赶了过来拦着,于是两个母亲开始为了自己的孩子争执了起来。

后来阮青怜连江云深最后一面都没看到,江云深就被火化了。

他被葬在西郊墓地。

这个消息时江父告诉阮青怜的,他还给阮青怜带来一个戒指。

“这个应该是云深送给你的,我们拿着也没用。”

说完他就走了。

他背影蹒跚,仿佛短短这几天就老了快十岁。

戒指样式十分简单,不过在内圈刻上了一行英文字母。

“RQL&JYS”

阮青怜怔怔看着,眼泪落了下来。

阮青怜的高考成绩出来了,她考了662分,这个分数足够她上一个不错的大学,

而也是在那天,姜斓告诉她,自己遇见一个非常爱她的男人,要再婚了。

阮青怜没有说话,只是冷着眼看着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姜斓走前,流着泪说:“是妈妈对不起你。”

阮青怜垂着眼,一脸淡漠地抽着烟。

姜斓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她也周围一切事物提不上兴趣来,每天恹恹度日。

她甚至想去找江云深,为此她曾经躲在家里割腕。

没割到动脉,鲜血流了一地。

当时她的经纪人都吓坏了,幸好血流的不多,去医院简单处理了下。

阮青怜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由医生在那里处理,她木然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

女医生轻声问她:“疼吗?”

阮青怜摇了摇头。

她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了,只觉得心像是缺了一块,每当想起“江云深”这三个字时,那缺了一角的地方便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她就像是游离在人间的孤魂野鬼,直到遇到了沈寂。

那张和江云深八分相似的脸。

尽管两人气质千差万别,江云深是温柔稳重的,而沈寂则是桀骜乖张。

可每当阮青怜看见他那张脸,她就想。

她的“江云深”回来了。

她想,只要能陪在“江云深”身边就好了。

哪怕他根本不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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