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这地界,都是靠着眼力劲活的人,三爷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上下百十来人心里都有数,最近只要不在他面前提殷氏,都还有的聊。
于是柳成和就带着徐长逸去张罗安排了,动静弄得还挺大,练兵场清场布宴,御林军和禁军里的管事,甭管有没有请柬,当天都过去给李景允请安见礼,红木箱子装的东西,一样样地往上送。
李景允很纳闷:“今日也不是什么节,我府上也没什么喜事,这送的是哪门子的礼?”
秦生笑道:“开春了,送春礼吧。”
李景允白他一眼,脸色不太好看,挥手让人把礼都挡回去,然后就自顾自地坐在主位上喝酒。
他说了今日只有一个时辰的空闲,下头的人便是争先恐后地想上来露脸,生怕错过这回,回去便又要迎上这一张铁面。头一个上来的就是御林军七营的副将安远,张口刚想说话,就被李景允冷眼对上了。
“你有空出来喝酒,没空将你那惹事的弟弟处置干净?”
笑意一僵,安远心虚地低头:“今日不是不谈公事么。”
“谁同你立的规矩?”李景允嗤笑,“我只休沐五日,五日之后你弟弟若还在七营吃白饭,那我便将他留下,让你回家。”
安远是没想到这么热闹的场面,大都护还是半点面子也不给,他左右看看,赶紧先让歌姬舞姬上来献艺,企图用美人计先化一化大都护这石头心。
然而,莺歌燕舞了半个时辰,李景允还是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
秦生在左下角坐着,一边喝酒一边笑,想用这点手段让三公子通融可太蠢了,栖凤楼里泡大的人,什么好颜色没见过。要他说啊,就不该走女人的路子,送些炼青坊的珍贵宝剑宝刀,兴许还能博他一笑。
“这可怎么办?”安远着急地去到徐长逸身侧,低声询问。
徐长逸和安远有些交情,不然今日也不会帮他这个忙,但眼下三爷在想什么,徐长逸也拿不准,不由地面露难色。
刚要让他自己去周旋,旁边的明淑突然开了口:“你让你夫人去门口接人。”
安远一愣:“接谁?”
“大都护的夫人。”明淑道,“我给她送过请柬了。”
徐长逸一听,脸都绿了:“你捣什么乱?三爷最近就不待见殷氏。”
朝他笑了笑,明淑道:“妾身与殷氏也是许久不曾见面,她说想出来走动,恰逢今日有宴,妾身也只是请她过来喝杯茶,与三爷没什么关系,咱们坐得偏远,只要无人通报,三爷不一定能发现。”
“胡闹!”徐长逸直皱眉,“你向来喜欢这么自作主张,万一惹出乱子来,别说安远这事解决不了,反倒可能惹了三爷不高兴。先前就同你说了,做人夫人,别管那么多闲事,你就是不听。”
欲言又止,明淑抿唇,别开了眼。
安远左右为难,看看明淑这神色,叹了口气道:“我还是让人去请吧,到底是大都护的夫人,旁人请不来的贵客,也不能怠慢。”
徐长逸气得拂袖起身,端着酒就去找柳成和了。明淑坐在位子上等着,没一会儿就见花月带着霜降过来了。
酒席上人来人往,这地界又宽敞,时不时来个人也没不会引起太大的瞩目,花月在明淑身边坐下,也只有离得近的温故知那几个人察觉了。
温故知心里也是一紧,不明白这位主子来做什么,连忙捏着酒杯上去跟李景允打岔,生怕他给看见了,又要教训人。
“夫人。”明淑与花月见礼,笑盈盈地道,“难为您身子这么重了还出门来。”
花月摆手:“黎筠说让我多走动,好生产,我闲着无事,慢悠悠走过来也无妨。你说你名下有铺子要盘,是真的么?”
“是。”明淑颔首,“妾身也不知夫人对这个感兴趣,不然早就与夫人说了,妾身家乡在淮北的小镇,镇上的铺子有十来间要盘出去,小地方没人出得起价钱,若是夫人要,妾身便修书回去说一说,都给夫人留着。”
眼眸亮晶晶的,花月点头,低声与她问起价钱,明淑小声答,双方讨价还价一阵,便乐呵呵地一起饮茶。
时辰眼看着差不多了,李景允已有要走的意思,安远在旁边急得汗都下来了,连忙让人奏乐杂耍,十几个穿着纱裙的舞姬上来镇场子留人。
李景允觉得烦:“饭菜都吃过了,还非得坐一下午不成?”
安远赔笑,徐长逸往上一瞥,见三爷当真动了怒了,连忙让开挡着的身子,给他开道。
李景允起身转头,正要走呢,也不知扫到了什么,动作突然一僵。
“三爷?”徐长逸好奇地打量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李景允就已经坐了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徐长逸不懂,安远也不明白,众人面面相觑,安静片刻之后,连忙继续给他添茶送酒。桌上大鱼大肉放着,李景允扫了一眼,不悦。
安远明白了,转头就吩咐换菜色,清淡的、鲜香的、麻辣的,一样都来点,见李景允最后盯着清蒸鱼和鸡汤动了筷子,长舒一口气,低声吩咐下人多上点清淡菜色。
徐长逸正觉得纳闷呢,突然就听得上头问他:“你吃饱了?”
“还行。”回过神,他答,“这席上哪有吃得饱的。”
白他一眼,李景允将鸡汤和糖醋鱼都推给他:“端回去吃,别老捏着酒杯跟人凑合。”
徐长逸这叫一个感动啊,他们家三爷原来也有心疼他的时候,连忙让人帮他把这两盘菜送回他的方桌上。
花月和明淑聊得正好,徐长逸回去见了礼,也没地方坐,给她小声见了礼,放下菜回头看了一眼。
三爷在继续喝酒,温故知和柳成和挡在他这个方向,也算是没让爷注意到这桌,只是,他们几个都在喝酒,有些东倒西歪的,挡得不严实。
李景允放下酒杯,不经意地往这边扫过来了,徐长逸一惊,连忙挡住花月,低声道:“这地方闹腾,嫂子还怀着身子呢,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明淑闻言就瞪他:“夫人好不容易过来一趟。”
花月笑道:“大人莫急,我且与尊夫人再说几句就走。”
朝她拱手,徐长逸回去了柳成和的身边。
李景允看他一眼,问:“吃完了?”
“嗯。”徐长逸连忙应,“只几口就饱了。”
摩挲着手里的杯子,李景允还待再说,安远就跪到他腿边了:“都护大人,这一杯酒小的敬您。”
神色阴沉了两分,他侧头看过去:“是想敬酒,还是想求情?”
脸上有些尴尬,安远低声道:“他闯了祸,自然是要受罚的,但安家就我们两个兄弟,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过这一回。至少先让他戴罪立功,别这么早将人赶出宫。”
说着,捏了红封就往他手里塞。
徐长逸想拦已经来不及了,他忘记告诉安远,这主子最不喜欢人在犯错之后给他塞红封,犯错之前塞都管用,之后就算他塞天大的票面,也换不来什么情面。
果然,李景允一看这东西脸就黑了,挥手拂开他,斥骂道:“他与宫女搅合,牵连你七营数十人,你不想着保全自己手下的人,倒是宁愿拿着身家和别人的性命来给他往里填,目光短浅,是非不分,也不用我再提携你,你一辈子就做个副将足矣!”
他这一骂,四下都安静了。温故知等人也闷不吭声,就看着安远跪在他身边瑟瑟发抖。
李景允是个惜才的,看得上安远这一身武艺,一路提拔他坐到副将,眼下发火,也是怒其不争,旁人自然是不会上去劝的。只是,这位爷发起火来是真吓人啊,丝竹皆停,舞姬歌姬跪了一片,连带着旁边喝得正高兴的几个将领也都噤了声。
一片窒息般的宁静里,突然有人打了个喷嚏。
娇娇的一声,听着是个姑娘,众人脸色皆是一白,料想这怕是火上浇油。温故知那几个人酒都给吓醒了,齐刷刷地往李景允左侧挤,屏气凝神地站成一堵人墙。
李景允斜目扫他们一眼,冷笑:“怎么,怕爷被风吹跑了?”
“不是不是。”柳成和摆手,“咱们就是……站得近点,暖和么,这刚开春,还有些冷。”
话刚落音,花月又打了个喷嚏。
目光一动,李景允沉声道:“让开。”
倒吸一口凉气,柳成和摇头:“让开您吹着也冷啊。”
抬眼定定地看着他,李景允一字一句地道:“让,开。”
完了完了,几个兄弟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绝望的神色,磨磨蹭蹭地往旁边挪,徐长逸挪在最后,将后头花月那一桌不情不愿地露了出来。
花月正捏着帕子揉鼻尖,冷不防对上主位上那人的眼神,见怪不怪地冲他招了招手,算是请安见礼。
“谁让你出来的?”脸上风雨欲来,李景允怒目看她。
“三爷别生气,是明淑请嫂子过来坐坐的,马上就回去了。”徐长逸连忙上来求情,一边说一边给明淑打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