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允将他推开,冷声道:“用得着你来找补。”
完了,给台阶都不肯下,徐长逸皱着脸看向温故知,后者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他退远些。
这位爷今日遇上安远这不懂事的孩子,本就火气大,再撞见殷氏,一双眼都发红,额角起了青筋,身子也紧绷,若是手边有刀剑,怕真是要往下扔的。
他倒是不担心殷氏,毕竟有肚子在,三爷再狠心也不会如何,可下头跪着的安远可就惨了,离得近,第一个被火烧着,躲也躲不开,被李景允扫了一眼,杯子里的酒尽洒,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这下别说他那闯祸的弟弟了,他自己今日能不能完好从这席上出去都另说。
四下气氛实在紧张,明淑捏着花月的手都发凉。花月低头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问:“怕什么?”
“夫人可要先走?”明淑小声道,“三爷这是发了大火了,保不齐要出什么乱子,我让丫鬟带着您和霜降先出去吧?”
这是发大火?花月觉得好笑:“他每天在府里都是这样,这不挺寻常的?”
明淑:“……”
看这练兵场远处飞沙走石,近处鸦雀无声的模样,还寻常呢,都不亚于黑云压城的气势。
拍了拍明淑的手,示意她别紧张,花月抱着肚子慢悠悠地就朝主位上头走。
周边的人都慌忙给她让路,看她去往的方向,心里都忍不住捏把汗。这要是个受宠的姬妾,在这场面里撒撒娇兴许管用,可她一个不受宠的夫人,能顶个什么事?
安远余光瞥见她,往后缩了缩给她腾了个位置。花月站过去,正好落座在右边的凳子上。
“不是说今日没什么要事?”她淡笑着开口。
众人屏息瞧着,就见上头那位爷一脸不耐烦,吐出来的话却是寻常语调:“本来也没什么事,这里已经散席了,待会儿就能回去。”
“这……”花月抬着下巴指了指地上跪着的人,“这也是没事?”
“能有什么事。”李景允微恼,“你别跟爷说这些有的没的,先交代,今日是谁允你出的府?”
眼看着就快足月了,这人偏生还爱乱走动,他给门房下过令,不能让她离开府邸,顶多在花园里散散心,结果倒是好,他前脚刚出来,她后脚就逃窜了。
有点心虚,花月低声道:“许久没见徐夫人了,有些想念,知道您也在这儿,妾身才过来的,也不算什么大过错。”
温故知在旁边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三爷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啊?不是不待见人么,怎么话听着不是那个味儿啊?
李景允扫她一眼,脸色还是难看得很。
“那要不妾身就先回去。”花月看了安远一眼,“您也别总为难人,多大小孩儿啊,在这儿跪着也怪可怜的。”
“用得着你管。”李景允冷哼,“妇人之仁。”
他像是被气得热了,伸手将身上的斗篷扯下来,跟卷麻布似的扒拉两下,胡乱往她怀里一塞:“去旁边坐着,等散席了爷押你回去。”
乖巧地应了一声,花月将斗篷抖开,仔细折叠好,抱进怀里。
李景允:“……”
明淑愕然地看着,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了,上前两步将花月扶过来,接过斗篷展开,顺手搭在她身上:“这地方宽敞,有些凉,您随我往这边来。”
“好。”花月跟着去了,李景允看也没看,脸上毫无波澜,自顾自地端茶喝了一口。
他重新动桌上的东西,席间的气氛也就松了下来,下头继续说话动筷,只有安远还满脸苍白地跪着。
“起来。”李景允冷斥。
撑着地站起来,安远看着他这神色,嘴唇都发抖,料想自己定是要被罚了,只想求罚轻点。
结果这位爷开口却道:“有办宴席的本事,回去把你麾下那几个人安抚妥当,比什么都强。”
错愕地一愣,安远意外地呆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都护大人松口。
喜出望外,他连忙道谢,又是作揖又是敬酒,惹得李景允不耐烦地把他往徐长逸跟前一推。
安远这才想起来:“多谢徐大哥,今日这一趟咱们不算白干。”
徐长逸一脸莫名,他其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三爷怎么突然就好说话了,不过人家既然给他道谢,那他也就接着,再喝两盏酒。
花月同明淑在远处坐着,打量徐长逸半晌,她忍不住开口问:“府上最近可还好?”
女儿家说私房话,问的自然不是府上事,明淑倒也坦然:“算不得太好,他对人动了真心,把人放在手心里宠,我即便是正室,日子过得也不会太舒坦。”
花月料得到她的处境,但没料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会如此平静,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
“您也不必担心我。”明淑笑道,“我自打进徐家大门,就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下场,哪有男儿不爱娇娥爱徐娘的?不过无妨,我还替他掌着家呢,他跟人感情是有尽头的,但家始终在这儿,左右也是个归处。”
眉头微皱,花月问:“你不觉得委屈?”
“嗐,哪能不委屈?”明淑摇头,“可是没别的办法,咱们大梁的女子,一嫁人就是一辈子,我比不得苏妙那等妙人儿,一辈子掺血和汗,只能生咽。”
“这倒也未必。”花月想了想,“你在老家的铺子,若是不盘出去,不也是个营生?”
微微一怔,明淑失笑:“人总是能活的,就看怎么个活法,妾身回老家去的确也能吃饱饭,但少不得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家里父母长辈,下头弟弟妹妹,谁搁得下这张脸带着休书回去?”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也没法划条道让所有人都走得通。花月明白这个道理,也就沉默了。
她的情况比明淑可好得多,殷家一个人没剩下,谁想戳她脊梁骨,那可能只能靠托梦。
肚子有些坠胀,花月伸手摸了摸,也没在意,可两口茶喝下去,里头开始疼了,她才终于意识到了点什么。
左右看看,花月笑着朝明淑道:“有件事……我说一说,你也别慌。”
明淑一愣,不明所以,心想什么事她会慌啊?好歹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了。
结果面前这人开口道:“我好像要生了。”
明淑:“……”
李景允正想退席,突然就见明淑急急忙忙跑过来,拉着温故知小声嘀咕了几句。
“怎么?”他问,“那头有什么事?”
抬眼看过去,霜降正扶着花月往练兵场的厢房方向走,他皱眉,起身想跟过去看看,却被温故知挡住了。
“嫂夫人说有些累,想在这儿睡一会儿,徐夫人已经让人去安排了,三爷您看,您是先跟咱们哥几个去骑射,还是继续喝会儿酒?”
李景允觉得好笑:“你一个诊脉看病的,什么时候会骑射了?”
“我不会,柳大人会啊。”温故知笑,“好久没切磋了,他也手痒。”
说着,一把将柳成和拉过来。
柳成和一脸茫然,看着温故知的眼神,连忙应道:“还请三爷赐教。”
难得他们有这个兴致,李景允瞥了殷花月离开的方向一眼,见她姿态正常,不紧不慢的,想来可能真是困了,便让她睡吧,他起身带着这几个人就往练兵场另一侧的武场走。
“这怎么办?”明淑眼睛都红了,“地方太偏,请产婆过来少说半个时辰,这儿也没几个丫鬟能伺候。”
“我已经让人去叫黎筠了。”温故知沉着脸道,“先别慌,她离这儿不远,能来看着,只要嫂夫人顺产,那便不会出什么岔子。”
可若是不能顺产呢?
几个人心里都悬着这个问题,却没人敢问,情况紧急,这地方人又多,几个人只能分头行动,一边去照顾花月,一边瞒着李景允。
徐长逸很纳闷:“他夫人要生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温故知翻了个白眼:“你有胆子你去,他一着急起来,不知道要迁怒席上多少人。”
“又不是他生,他着急做什么。”徐长逸小声嘀咕,嘀咕着嘀咕着就迎上温故知看傻子的眼神。
“……行吧,是要着急一二。”他挠挠头,“可三爷不好糊弄啊,待会儿让他看出端倪,咱们更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倒也是,温故知想了想,眼眸一亮,大步就朝李景允走过去。
李景允正在试看武场里的弓箭,突然就见温故知急匆匆上来朝他拱手:“三爷,宫中急令,陛下身体有恙,请您速速回宫。”
最近皇帝的身子骨本就不好,中宫还时不时送汤送水,皇帝留着戒心,让他对中宫多加戒备,眼下突然传出这样的令来,想必宫里是出事了。他不敢怠慢,一边疾走一边吩咐:“你去把殷花月送回府,用我的马车,好生看着,别让她再乱走。”
“是。”温故知头也不抬地应下。
翻身上马,李景允想了想,又道:“让她在这儿睡饱了再走,别去中途叫醒。”
本来最近就睡不太好。
“是。”这回应得有些心虚,温故知不敢看他,只拱手目送他策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