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陵见林姷皱着眉头不动,问道:“你认识?”
林姷说:“这是林家的府兵。”
崔陵说:“林家的府兵在宛城里捉人?”
林姷没有回答他。
走到门口时,忽然从街道那头涌过来一拨人,统一身穿黑色收腕劲衣,脚踩黑色胡靴,颇有几分气势,这帮人的中间还压着一个人,那人身着破旧的黑色大披风,头发蓬乱遮盖住了脸,漏出的手也是黑糊糊的,像是呼了一层泥浆。
林姷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崔陵不急在一时,便陪着林姷站在道路旁看。
用油纸包好后,林姷便起身同崔陵一起离开,边往门外走去,崔陵边对她笑道:“你小时候可不是公子公子的叫我。”
林姷怔了一下,微垂眼帘淡淡地道:“陵哥哥”又道:“我当时可是这么叫的?”
崔陵微笑着说:“是”又说:“以后也这么叫吧,你我自小熟识,崔公子太生分了。”
林姷微笑道:“倘若有事,今日不妨到此为止。”
崔陵稍显犹豫。
刚用了几口,从门外进来一个家仆模样的男人,附身对崔陵说:“公子,大人那边有事,召公子即刻回去?”
崔陵面色微沉,道:“父亲可说是何事了吗?”
崔陵说:“旬月”又笑了笑说:“倘若林大人同意,这次我便想带你回清河。”
林姷笑了笑,心里却是一阵落寞,林业深会放她吗?谁知道呢。兴许他们一辈子都是有缘无分。
崔陵点了蒸酪和炙肉。
家仆摇了摇头,崔陵面色稍有为难。
林姷说:“公子不必太在意。”
回府匆忙,蜜饯是恐怕不能给莘儿带了,这炙肉只切了两片,她准备将剩下的带回去给莘儿。
崔陵愧疚地说:“那我先将你送回林府”
林姷说:“有劳公子了,不过我想将这些剩下的炙肉带回府。”
蒸酪上来,林姷用了一口,崔陵问:“怎样,和你以前用的可一样?”
林姷笑道:“记不得了,不过尝起来味道还不错。”
这队林府的府兵威风凛凛的走在大路中央,周围百姓都纷纷退到道路两旁,待府兵走过林姷面前是,中间那被压着的囚犯模样的人忽然侧头看向了林姷,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脸,但透过杂乱的头发,林姷清楚的看见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冷冽又充满戾气,是高焕。
高焕也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林姷,他阴沉地盯着她不放,刹那间周围嘈杂的声音都好似消失了,熙攘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他的眼睛冰冷,她的神情淡漠,他们各揣心思,目光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对方。
直到府兵推搡着高焕走远,高焕方才回过头,林姷也收回了视线。
崔陵皱了皱眉头问:“你认识他?”
林姷的脸色平静如常,道:“是府中逃跑的家奴,看样子是被捉回去。”抬头对崔陵又道:“时候不早了,崔公子……”林姷停顿了一下,还是没有改口,微笑着又道:“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林姷回到了林府,她没有先问高焕的事,而是先回了屋子,将手里的炙肉给了莘儿。
莘儿连声道谢,接过去后边吃边说:“对了,那个高焕被捉回来了!”
林姷就猜到莘儿会主动同她讲,她拿起篦子篦头,半敷衍似地道:“怎么被捉回来的?”
莘儿放下炙肉,拿手帕抹了一把嘴,道:“听说他一连五日都躲在流民里面,因为锁链摘不下,就披了一件大黑袍子,怕人觉得奇怪,就将自己的脸和头发都弄脏,装疯卖傻,准备混出城门了,谁叫还是让大人的眼线察觉到了。”
林姷放下篦子,道:“那他现在人呢?”
莘儿说:“这就不知道了。”莘儿看着手里香喷喷的炙肉,忽然没了食欲,道:“小姐,你说他怎么总是想逃呢?安分的留在林家多好。”
林姷见莘儿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饶是她心思细腻,忽然就明白了,道:“怎么?你对他有意思?”
“唔”莘儿魂不附体的点了点头,又忽的醒了过来,红着脸摇头道:“小姐说什么呢!”
林姷笑笑,起身说:“你吃着吧,这个时候父亲该回来了,我去趟父亲那里。”说着便推门离开了。
林业深正在案几前写东西,见林姷进来,问道:“崔陵呢?”
“有事先行离开了”林姷跪坐在他身边给他轻轻锤捏肩膀,旁敲侧击地道:“刚刚在路上遇到了一队府兵。”
林业深一连几日被陛下召见,在宫中商议军国大事,眼下已经十分疲倦了,他捏了捏鼻梁说:“赵丹说已经将高焕给捉了回来,你刚才在路上碰见的想来就是他们。”
“关在石室?”林姷问
林业深说:“府中地牢”
林府中有地牢,寻常不关什么人,除非是犯了大错的奴婢。
林姷不再问高焕的事,眼下她更加在意的是崔陵,林业深这个人的性格实在难以捉摸,而且阴晴不定。
以前给她希望的是赵漾,尽管她喜欢崔陵,但嫁去崔家的事看起来实在是遥遥无期,她也从来没奢望过能嫁给崔陵和他白首,现在赵漾死了,崔家就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今日和崔陵出去,她的心在一片死寂中渐渐地活了起来。
她想要嫁给崔陵。
她想要和崔陵离开这里。
这些念头简直要胀破她的脑袋。
她甚至想到了他们大婚时的样子,凤披霞冠百两御之,窗外银月高悬,窗内红烛影动,她同他于帷幕之下系红色丝缗,共饮合卺酒,此后他们便是夫妻。
美好的未来像是画卷一样在眼前慢慢铺开,更像是淬了剧毒的芬芳的花朵,一步步引诱着她。
而高焕被抓回来的时机也恰到好处。她非常清楚,高焕不会再反抗了。
离开了林业深那里,她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去了地牢。
地牢非常阴冷,湿气透过皮肤钻进了骨头里,这里只有高焕自己,此刻他正坐在草垛子上沉默不语。
直到听见脚步声,他方才缓缓抬起眼帘。
林姷说:“你只离开了林家五日,又被捉了回来?怎样?这五日在外面生活的可好?可吃饱穿暖,夜里可能安睡?”
高焕的喉咙发哑发黏,他并没有生病,只不过是有些口渴而已,他讥讽道:“你不用来嘲讽我,这难道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你从放我离开的时候,就知道有一日我会被捉回来,你难道不是想要自此告诉我,我永远无法离开林家吗?”他冷笑道:“你成功了,你这样的卑劣之人岂会失败。”
林姷看着他,笑了笑,道:“高焕,我并没有出卖你,我给了你机会,是你没能逃出去,不要把你自己的失败归咎于我的身上。”她垂下眼帘,眼里仿佛有一点哀愁和苦涩,她道:“况且高焕,我已经做好了你离开的准备,不是我将你捉回来的,是林业深。”
倏忽间,高焕竟说不出话来。
林姷抬头笑了笑,说:“罢了,我也不在意你是如何想我的了,就当你说的话算是对的好了。”她又道:“若是你能逃出去一切便也就罢了,但你眼下被捉了回来,等着你的就只有两条路,你已经逃避了这么久,如今该做出选择了。”
“今天你身侧的那个男人是谁?”高焕忽然问到,对她刚刚说的话置若枉然。
林姷被问得一怔,然后如实道:“崔家公子”
高焕冰冷地道:“叫什么名字?”
“崔陵”
“他要来娶你?”他问。
林姷看着他,沉默了好一阵子,还是如实道:“是”
高焕什么都明白了,他的胸口有些发闷,嘴唇却扬了起来,苦笑道:“原来如此,所以你今天一来便与我说这个,你如此迫不及待的逼我屈服于林业深,就为了嫁给他?”
“是”没有任何犹豫。
“既然如此,你刚刚又何必虚伪的同我说那么多,你直说罢了。”
高焕的声音很轻松,自嘲似的,但他的手已经变得冰凉。
都是假的,她救他是为这一天,她待他好也是为了这一天,她或许真的对他有愧疚,但这愧疚与崔陵相比简直轻如鸿毛。
她不仅要将他拉入深渊,她还要他亲手为她做嫁衣。
她利用他的善良坚韧,并将他的生命视为筹码。
她深知他背负的血海深仇,她清楚他求生的意志之坚,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第二种选择。
他是个宁死不屈的人,然而他却不能死。
从她将这两条路摆在他眼前时,他就已经别无选择,而现在,他真的被她逼至了悬崖边上。
他的眼睛,他的声音都异常的平静,紧攥的手掌也渐渐松开,他说:“我选第三种。”
林姷怔了一下。
他笑道:“怎么?不记得了?”
林姷摇了摇头,她怎么会不记得,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一口就答应下来,她本还想与他耗费一番唇舌。
“但是我还会加上一点”他阴沉地说。
“什么?”
他抬眼看着她,他的眼睛果决而又冰冷:“在我杀了林业深之后,我还会杀了你。”
林姷问:“这次在宛城会住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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