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笑道:“扬州玉器闻名于世,想从这儿淘点好东西,到北方去,可是人生地不熟的,也无从下手。”
曹乐友喜道:“应兄不早说,家中除了盐业,也做一些玉器买卖,等我回头禀告家父,让他匀一批好玉出来给你!”
胤禩暗道,这人甫一见面就对人推心置腹,若说真傻也不像,若说假傻,行事举止却偏偏有古之君子的风范。
他本是为了曹家之名而接近曹乐友,此时却对这人起了浓厚的兴趣。
闻言装作大喜过望的神色:“如此便先谢过曹兄了!”
几人转了话题,又聊起风物人情,美味佳肴,胤禩出身不凡,对这些东西自然如数家珍,如果身份可以作假,谈吐风度却半点伪装不得,曹乐友与邵白自小在富贵荣华中浸淫,眼力比旁人也要高不少,这下子是真的相信胤禩出身京城商户大家了。
对曹乐友来说,邵白虽是至交,却很少能谈到一块去,眼前这个应八,不仅年少翩翩,而且与他颇为相投,什么话题都能说上几句,虽说出身商贾之家,但对四书五经的见解,丝毫不在自己之下,每从他口中吐出,皆别有意趣。
一旦心生好感,便恨不得将对方引为知己,若不是天色渐晚,他简直想拉着对方的手不放。
几人又约好了明日相见的地点,这才分手四散。
曹家的管家见少爷回家时一脸喜色,连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些,只以为他在外头结识了什么不正经的女子,忙去禀告自家老爷,扬州第一盐商曹真。
曹乐友进书房的时候,曹真正低头翻阅着账册,头发在烛光映衬下显出半片银斑来,看得曹乐友心头一酸。
“爹,您找我?”
“唔。”曹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些许笑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听说今日你又出去了,是与邵家二子么?”
曹乐友点点头。“正要与您说,儿子认识了个京城来的朋友,想做些玉器买卖,儿子想咱们家也许能帮上忙。”
“做生意不是互相帮忙。”曹真淡淡道,“你怎么会认识京城来的人,又突然对买卖上心了?”
这个儿子,别人不了解,他再清楚不过。曹乐友一心做学问,对家中生意不闻不问,但曹家业大,终归是商贾,自古士农工商,再如何富贵,也得向官老爷低头,曹真自然希望家里能出个当官的,如此一来对曹家也是一大助力。
想到这里,他突然就想起曹家在江宁的远亲,却是当今江宁织造,深得皇帝信赖,反观他们扬州曹家,虽然名为同根同宗,但早已疏远几代,如今再想攀上关系,人家却是不认了。
曹乐友便把自己与胤禩认识的过程说了一遍,在精明的父亲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连带着自己逛青楼喝醉酒把人错认做出失态之事也提了一下。
末了赧然道:“这事本是儿子的过失,但好在对方并不计较,反而相谈甚欢,倒是幸事了,若能帮忙一二,也算全了朋友之义。”
曹真突然道:“你喝醉酒做的那些事情,是邵家二子说的?”
曹乐友点点头,忙道:“父亲在担心什么?”
“人心险恶。”曹真慢慢道,这儿子压根就没有继承他的半点精明,行事磊落光明,一派君子风范,时常令他头疼不已,也不知是福是祸。“这件事情,你就先不要管了,那个应八,也暂且不要与他见面。”
“父亲……”
“就这么定了。”曹真复又低下头去。“没什么事情,你就回房去罢。”
曹乐友顿足道:“父亲,且听我一言,我知道曹家以盐业起家坐大,盐业获利颇丰,但却不是长久之计,朝廷迟早会派人来彻查整顿,届时我们曹家树大招风,只怕就要被当作靶子来打了,不如趁此换作别的营生,也好保一家平安!”
曹真的手一顿,再抬起头来,脸上却带了些意味不明的神情。“为父倒不知道你一心闭门读书,还会关心这些。”
“儿子纵然喜欢读书,也不至于连自己家里的事情都不关心,如今曹家看着富贵无比,但也危险无比,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若是上头要拿人开刀,曹家……”
曹真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却有些不以为然。“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古官商一家,我们曹家虽然只是商贾,但若背后没有人护着,又怎会有今日的光鲜,官场上的事情,盘根错节,就算来了钦差,强龙能不能压得过地头蛇,还是两说,何况还有……”
话头顿住,曹真不肯再说,只道:“你能关心家里,为父心里甚慰,至于玉器买卖的事情,就算要做,也该查清对方的来历,怎可轻率妄为,你回去罢。”
曹乐友还待再说,但见父亲不想再听,只得暗叹一声,转头离去。
“爷!”
阿林从外头回来,显得有点灰头土脸,连胤禩瞧见他这副样子,也怔了怔。“事情还顺利?”
“再顺利不过了!”阿林笑道,顺手抹了一把汗。
惠善道:“看你这模样,在爷面前忒失态了,还是快去梳洗一下吧!”
“不忙。”胤禩摆摆手。“让你打听的可打听到了?”
“不禁打听到了,奴才还设法将那对父子救了出来,现下就安置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他们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盐商用自制大桶收购灶户食言,比盐场通用制桶要大上不少,每桶能多出一、二十斤来,奴才救下的这户人家,就是因着这层盘剥,困苦不堪,又因家中兄长要娶妻,不得已跟盐商借贷,又欠下巨债,对方说要用他的幼妹来抵债,买通衙门的人强行将其抓走,一家子都身陷囹圄了。”
惠善道:“你将那两父子都安置在哪里了,怎的不带过来见爷?”
不待阿林回答,胤禩淡道:“是我吩咐他这么做的,天晚了,先歇下罢,有什么事明儿个再说。”
阿林与惠善同住一间,两人退回厢房,阿林更迫不及待地脱衣沐浴。
“他娘的,这天真能热死人!”阿林一边嘀咕道,“本以为扬州会比京城凉快些呢……”
惠善笑道:“你在外面跑了一天,还想怎么凉快,那父子俩你安置在哪里了?”
阿林褪尽衣服,一脚踏进浴桶里,漫不经心道:“就安置在客栈里呗!”
惠善没再追问,过了一会儿,才道:“兄弟,等你洗完了,咱吃酒去?”
“不去,累都累死了!”
“留香楼的姑娘,你就不动心?上回八贝勒爷在,没能好好尽兴,这会只有我们两人……”
惠善故意顿住,果不其然对方犹豫了一会儿,道:“那你可得作东啊!”
“这是自然!”惠善哈哈一笑。
两人到了留香楼,各自叫上姑娘,又聚在一块儿喝酒。
阿林酒量虽好,也禁不住一壶壶地灌,很快醉得神志不清。
“阿林?”惠善推了推他。
“嗯?”阿林趴在桌上,声音有点含糊。
“八爷让你救下的那对父子,究竟在哪里?”
“唔,在,在……”
“在哪儿?”惠善压低了声音,紧紧追问道。
“就在我们住的那个客栈啊……”
“什么!”惠善大吃一惊。“在哪个厢房?”
“……”阿林没再回答,直接倒下去呼呼大睡了。
是夜,惠善在屋顶上走动,揭开屋瓦,开始一间间房地搜寻,却并没有发现阿林所说的那对父子,找了半天,只好无功而返,回到自己跟阿林所住的那间厢房。
不料一开门,胤禩正坐在桌旁,见他回来,笑盈盈道:“惠善,大半夜的,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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