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 理(1 / 1)

惠善腿一软,几乎没跪下,强笑道:“这么晚了,八爷怎的在这儿?”

“我这是来看戏的。”胤禩微微一笑,端起桌上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大半夜的你上房揭瓦,累是不累?”

惠善心头剧震,脸色煞白,一时竟想不到合适的措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林与隆科多两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胤禩身后。

方才还酩酊大醉的人,此刻站看着他冷笑。

“好小子,还敢灌醉我!”阿林挽起袖子朝他走过来,惠善下意识往后退去,却冷不防心窝被踹了一脚,一头往后栽去,隆科多上前关了房门,又与阿林两人合力将惠善绑起来。

“贝勒爷!八爷!”惠善大嚷起来。“奴才冤枉,奴才就是看这客栈不安全,四处看看,怕有歹人暗算八爷,八爷何故冤枉奴才……”

话未落音,嘴已经被塞上一团破布,他只能瞪圆了眼睛,呜呜出声。

“三更半夜的,你是怕招不来更多的人,看你小子这狼狈样吧?”阿林冷笑,拳头按得嘎嘎响。“幸好八爷让我盯着你,不然我都还没发现你小子吃里扒外!”

惠善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似的。

折腾了半晌,胤禩终于道:“把他嘴里的布拿掉。”

阿林上前,将他嘴里的布狠狠抽出来。

惠善也不敢嚷嚷了,只喘着粗气,哑声道:“八爷……”

八月的天,胤禩却不见丝毫急躁,好整以暇道:“你是哪边的人?”

面对三双灼灼的眼睛,惠善再也瞒不住,只好道:“奴才是万岁爷的人,奉万岁爷之命,从旁,从旁协助八爷!”

从旁协助?只怕是监视吧。

隆科多微微皱眉,却听见胤禩笑道:“皇阿玛身边的人,岂是你这种资质的,你敢假传圣旨,那就不要怪爷心狠手辣了。”

胤禩虽是笑着,惠善却分明看到他眼中的杀意,心中一寒,知道这八爷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和善可欺。

“奴才招了!奴才是收了扬州盐商的贿赂,帮他们打听那对父子的下落,好让他们早作打算。”

“既然如此,那你也算死得不冤了,阿林,动手。”胤禩漫不经心转着手上的玉扳指,那还是临行前胤禛塞到他手里的,据说受了佛经浸染,能趋吉避凶,胤禩并不信这些,但胤禛一番好意,他也没有拒绝。

“嗻。”阿林面露狞笑,一步步走上前。

惠善慌了,语气都带了哭腔:“奴才招了,奴才是太子爷……”

胤禩断喝一声:“住口,你先是说自己奉皇上之命,又说自己收了盐商贿赂,现在居然又敢攀上我二哥,这等无君无父的奴才,死一万遍都不足为惜!”

阿林见机得快,在惠善话说半截的时候,就已经拿出先前的破布重新塞进去。

屋内除了如同砧板鱼肉的惠善,其他二人都望着胤禩,呼吸声几近可闻。

事情至此已经很明显。

惠善奉太子之命跟着胤禩,自然是要防着他做一些出格的事,盐商是太子在江南的财库,不能有所闪失,所以当时他听到被阿林救下的两个灶户,居然还是扳倒盐商的人证,就有点慌了,不得不做出夜半上屋顶打探的事情来,不料这却是胤禩设下的局,专门等着请他入瓮的。

“隆科多,此事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隆科多眼观鼻,鼻观心,没料到胤禩突然发问,愣了一下,方道:“奴才以为,八爷不如上一封折子,如实陈奏情况,请万岁爷圣裁。”

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家父亲为何对这位八爷如此看好。

只是眼前还有一个难题,这个惠善,杀不得,放不得,而自己与阿林作为跟随胤禩的人,已经注定要被绑在同一条船上了。

胤禩点点头:“阿林,你先将他捆紧一点,待我上奏请示了皇上,再作决断吧。”

他并不是没想过将惠善灭口,但阿林与隆科多,都不是自己的心腹,一旦泄露出去,只会后患无穷,所以请示康熙,成了唯一的法子。

惠善明白,他是太子插在胤禩身边的暗桩,但若是他暴露出去,只怕第一个不放过自己的,就是太子。

如果胤禩这封折子一递,他才是真正没了活路。

眼见阿林朝他走来,惠善弯着腰,双手被绑在后面,却不停往地上磕头,很快将额头磕得通红一片,急得呜呜作响,却因为嘴被堵住,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阿林抬掌一个手刀往他后颈劈去,将他打晕。

他对惠善可不会手下留情,莫说两人原先就没什么交情,若是自己真的被他灌醉,怎么也逃脱不了一个怠职的罪名。

折子连夜就发出去了,胤禩摸不透康熙的心思,所以用了点小伎俩,他在奏折里,并没有提到太子,只说惠善先是冒充皇命,后来又说是受了盐商的贿赂,因他是御前侍卫,自己不好妄作处决,还请康熙圣裁。

这边等着康熙的回复,那边盐商还是要查的,恰好第二天,曹乐友又来约他,正好中了胤禩的下怀。

没见着与胤禩形影不离的隆科多他们,曹乐友奇道:“诶,应兄那两位护卫呢?”

胤禩笑道“与曹兄出来,还要什么护卫,我放他们半天假,让他们自己去找乐子了。”

曹乐友点点头。“正好我也有一事想与应兄说,我订了这附近的一条画舫,上头还有歌女弹唱,我们边走边说吧。”

扬州青楼多,画舫更多。

说是画舫,有些不过一艘小船,在入夜时分,点上一两盏烛火,沿着小河缓行,隐隐绰绰传出歌女传唱之声,令人浮想联翩,这却是扬州的特色了。

曹乐友找的画舫自然是名副其实的画舫,精致却不流于奢华,一名手报琵琶的素衣少女正立于船头,后面跟着一名婢女,见两人上船,俱都福身行礼。

“曹大爷。”

曹乐友点点头,向胤禩介绍道:“这位是素素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一会应兄若有兴致,可让她来上一曲。”

胤禩随他入舫落座,瓜果糕点早已摆满一桌,两人并未急着说话,那少女手拨琴弦,盈盈唱了起来。

“要分离,除非天做了地——要分离,除非东做了西——要分离,除非官做了吏——你要分时分不得我——我要离时离不得你——”

曹乐友微微皱眉。“这春江花月夜的,且唱些好听点的词吧。”

“是。”少女垂眸,调子一转,又唱道:“碧烟中,明月下,小艇垂纶初罢,春风满怀……”

这回唱的要轻快许多,又带着丝丝超然物外的悠远,胤禩笑道:“都说扬州小调冠绝天下,果真不假。”

“应兄过奖。”曹乐友举起一杯,赧然道:“我不善喝酒,只能略尽一杯了,还望应兄恕罪。”

“酌量就好。”胤禩道,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一曲既罢,那歌女见两人有事要谈,便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说来真是对不住应兄,上次你想买玉器的事情,原本我答应你,去找家父商量,无奈家父近日有要事在身……”

曹乐友本就不擅说谎,这番话说下来,连自己也脸红起来。

胤禩微微一笑,毫无愠色。“无妨,我也只出来扬州长长见识,家中长辈并没有强求我一定得做成什么买卖,能结识到曹兄这样的朋友,才是比做买卖还要划算的事情。”

两人又聊了几句,不知不觉也四五杯酒下肚,话题渐渐放开。

曹乐友叹道:“不知怎的,我看到应兄,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不瞒你说,我实在是担心得很。”

“此话怎讲?”

曹乐友张了张嘴,只觉得满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而且这些事情,本是不足为外人道,但他自己无人可诉,却实在憋得难受,只好摇摇头,又倒了一杯,闷头喝下。

他虽然喜欢读书,但对家里的事情,并非像曹真所想那般一无所知,所以前日才会对自己父亲说出那样的话,可惜父亲听不进去,反倒以为他在危言耸听。

胤禩见他没有说话,便道:“我在扬州逗留数日,有点话也想对曹兄说,又怕过于唐突。”

曹乐友忙道:“请讲。”

“天下三分税收,江南占其二,江南税收三分,两淮又占其二,而两淮当属盐商最富,俗话说,树大招风,虽说荣华富贵是我辈中人的毕生追求,但水满则溢,多了也未必就是好事,这……”

曹乐友点点头,大有得遇知己之感。“应兄所言甚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竭力劝家父罢手,可惜……”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上船容易下船难,这种事情哪有说罢手就能罢手的,莫说自己舍不得那些荣华富贵,就算舍得,两淮官员又岂会放过曹家,更别说这背后还牵连着京城的太子。

胤禩点了一把火,见对方已经意动,便不再说下去,只笑着转了话题。

胤禛拒绝了倭伦送来的女子,连着几夜都睡得不踏实,倒不是因为枕畔无人,而是一躺下就发梦,梦中模模糊糊,却都是胤禩的身影。

自己真是走火入魔了。

胤禛暗自苦笑,身边传来小勤的声音。“爷,这泥人捏得可真有意思,要是能带回府就好了。”

办完康熙交代的差事,折子已经呈了上去,行程倒不怎么赶了,可以过两天再回去,胤禛瞅了个空,拒绝倭伦摆酒招待的邀请,自己带着小勤出来溜达。

碰巧撞上赶集的日子,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胤禛不爱热闹,走没一会儿就想回去,此时听小勤一喊,心中却微微一动,朝那捏泥人的摊子走过去。

“客倌要捏点什么,带回去给孩子玩玩也好。”小贩笑容满面,手中动作也不停,不一会儿便捏成个云髻黄裳的仕女,煞是灵巧。

胤禛的嫡子弘晖,是四福晋所出,刚出生没几个月,自然玩不来这些泥人,四福晋生性稳重,平日也不像是会喜欢这些小玩意的人。

“你给捏两个……”胤禛想了想,比划了一下自己想要的模样。

“好嘞!”小贩的手飞快动作,不到半炷香时间,两个泥人便完工了。

站在身后的小勤张大了嘴。

这手也太巧了,可那两个泥人,怎么看怎么像主子和八爷。

胤禛接过两个泥人,一边吩咐小勤给钱。

两个泥人笑容可掬,似乎没有任何烦恼,胤禛看着,嘴角也不由微微漾起。

关于惠善一事,那边康熙的批复也下来了,只有四个字:就地处置。

胤禩看着密折,暗暗叹了口气。

很显然,康熙并非一无所察,他也知道事情可能牵扯上太子,所以提前将线截断了,也就是说,康熙还不愿处置太子,否则惠善回京,就是活生生的人证。

不得不说,他这位皇阿玛,对太子可谓优容之极,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总是百般忍耐,即便太子在暗地里的那些小动作,他早已有所耳闻,也不肯对这个儿子轻易下狠手,想必之下,他们其他的儿子,就显得备受冷落,即便前世在康熙末年那个大将军王十四弟,所得到的皇恩,也未必有早年的太子一半多。

既是皇阿玛还不忍下手,他这个做儿子的,又何苦去当那个坏人呢。

胤禩合上折子,道:“那两父子现在救出来,人证是有了,可要扳倒那些盐商,最好还能找到物证,以免事到临头,那两父子反口。”

屋里另外两人都不能看密折内容,均望着胤禩,谁知他一开口,却是全然无关的内容,不由有点失望。

隆科多略想一下,也就大致明白了其中的门道,他捺下自己的心思,道:“八爷所言极是,只是这物证,除非那些官员或盐商乖乖交出来,否则又上哪儿去找?”

胤禩道:“两淮官员与盐商勾结,他们受贿未必会留证据,但盐商却一定会有账册,记录这些明细往来,只要能拿到账册,也就迎刃而解了。”

阿林道:“曹家是扬州第一盐商,家中定然有账册,不若奴才设法去曹家偷来账册?”

胤禩摇头:“这是下策,账册重要之极,必然藏匿很深,你就算武功再好,去了也如同瞎子点灯,还要冒着很大的风险。”

隆科多灵机一动,笑道:“八爷,其实咱们兴许都想岔了。”

“哦?”

“阿林救下那两父子,这会知府衙门那边还不知道是被谁救走的,这会儿他们必定惊慌失措,不如我们表明身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法子好!”阿林也笑出了声。

胤禩思忖片刻,也点点头。

“李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扬州知府宋度,此时确实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偌大的厅堂内来回踱步。

厅中四角都摆着冰块,桌上还放了不少冰镇西瓜,饶是如此,豆大的汗珠依旧从他脸上不断滑下来。

宋度是康熙二十一年的进士,熬了十多年,好不容易熬到扬州知府的肥差上,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进京赶考的寒酸举子,养尊处优几年下来,已经有渐渐发福的迹象,那双曾经还算清澈的眼睛,现在也变得浑浊起来。

满堂坐了五六个身穿补服的官员,官阶小点的,面露惶恐,官阶高些的,不动声色。

李陈常指节叩着桌面,微眯起眼。

“慌什么,那两父子,没了就没了,他们的家人还在我们手里,量他们也不敢乱说话,再说这两淮地界,哪个不是我们的人,他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

“但是,”宋度顿足道,“但是这两个人本身就是个隐患,下官当时就说,应该将他们给杀了……”

“你这是在怪我吗?”李陈常不悦道。

宋度忙道:“下官岂敢,只是上头说钦差下江南,可都好些天了,人也不见踪影,到底……”

“宋大人不用如此焦急。”两淮巡盐御史乔兴祖拈着胡须,缓缓道,“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两个人,不幸落入钦差大人手里,但是单凭他们一面之词,钦差大人也不可能将我们这么多人定罪,更何况如今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俗话说法不责众……”他话锋一转:“再者,只要是人,就有所求,就算是天潢贵胄的皇子阿哥,也断没有嫌弃送上门的钱财的道理,到时候只要我们东西和人一送,难道他还会往外推拒吗?”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暧昧地笑了起来。

乔兴祖还待再说,却听见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充满兴味的陌生声音。

“推拒什么?”

众人一惊,忙往门口望去。

却见胤禩带着隆科多与阿林两人,施施然走进来。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知府衙门!”高邮知县冯熙元喝道。

“住口!”李陈常打断他,起身疾步往前两步,撩袍子跪下。

“下官见过八贝勒!”心里一边暗骂倒霉,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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