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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1 / 1)

这里不是议事的地方,斛律骁眼底微澜,瞥了眼正与荑英聚精会神地聆听清谈的谢窈,放下手中酒觞,向诸人道了句“诸位继续”示意十七与他出去。

二人走至门外廊下,庭下风生丛竹,袅袅萧萧,秋景萧条。斛律骁四下环顾,见侍卫都相隔甚远,压低声音道:“陆衡之跑了怎么回事”

“南朝皇帝把陆衍一族都杀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被陆衡之知晓了,于是出逃。眼下,只怕都入了我朝境内了。”

从前时信使带回陆衍一族下狱的消息到如今也不过短短几天,竟已发生如此巨变。斛律骁愕然一息,旋即了然:“萧子靖残忍嗜杀,这倒确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原只是想借梁朝皇帝之手除去陆衡之,未想对方族人宗族,反倒逼得他北来。否则,以陆衡之那个迂腐又愚忠的性子,何至于出逃。

陆太尉性情刚直,陆衡之虽为人卑劣,然尚算得上忠诚。父子二人若生在北朝,定是国家之幸,可惜却生在南朝。而萧子靖多疑至此,他那泰山大人身在中枢,日后怎可能逃得了。

他只能道:“继续派人去查,看看陆衡之到了何处。”

“是。”十七飞快地应下了,顿了顿,又试探着问,“殿下,可要”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斛律骁眉头皱起,沉吟良久。上一世,陆衡之一死便成了她心里永不能泯灭的记忆,美好如月光。而这一世,即便他负了她,她却还留着他的琴,连望着月亮时也是在思念他。只怕陆衡之再一死,她就又会像上一世那样。

而陆衡之一旦入洛,叫她知晓了是他逼迫陆衡之将她送给他,以她的刚烈性子,只怕还会刺上他一次。

他没有把握,也不敢。

于是道:“不要杀他,也别让他落在高晟宣和太后的手里,最好,别让他入京。”

阖朝皆知他宠谢窈,陆衡之北来必会被二人争夺,用来对付他。

这是仍要借南朝之手除去对方的意思了。十七心领神会。

主仆二人私语密谋,相隔数十丈外的房屋转角的廊柱后,春芜听得心惊肉跳,心口砰砰跳着,抱着案盘蹑手蹑脚地又回到堂中去。

她本是去厨房替女郎煮茶,回来的路上恰巧听见主仆二人的对话,心下大乱,强抑心慌地将盛了茶水的白釉莲花瓣纹罐抱上案来,替荑英与谢窈满上。

在外头耽搁了这么一晌,那茶罐里的茶水早已变得温凉。荑英瞧着着碧绿茶汤注入白釉杯里溅起的浅浅白雾,微有疑惑:“春芜姑娘怎生去了这么久”

这时斛律骁也已回到了席间,春芜倒茶的手一抖,那茶汤便溢出了些。谢窈若有所思地瞥她,她却将头埋得更低,声音蚊子似的:“奴不常往前院里来,途中迷了路。”

她毕竟是谢窈的人,荑英不好再过问,这时堂下议论胜负已分,那方才与封述论辩圣人有情无情论的幕僚已败下阵来。众人纷纷向封述表示祝贺。他却不骄不躁,谦逊施礼:“献丑了。”

即便是敛衿施礼,他背脊仍挺得笔直,高峻若孤松独立,显现出良好的家风教养。

装腔作势。

斛律骁心间不悦,俊颜凛绷,转向身侧屏风后的谢窈道:“夫人既围观了全场,以夫人之见,今日谁的议论更胜一筹”

堂下众宾哗然,未想屏后竟有夫人莅临。封述俊挺眉头微动,转眸瞧向了那道绣着空濛山水的水墨纱面屏风。

纱面上崇山峻岭绵延起伏,如在雨中。她芳姿影影绰绰,似是芙蓉开绽在茫茫天水,有轻雾作掩,看不真切。

只能闻见清悦柔婉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方才持无情论者议论新奇,清通简要,有情论者才综广博,辞藻如夏花喷朱,华美无比。”

“但妾以为清谈应以言辞简要而辞意畅达为佳,故认为持无情论者更胜一筹。”

当着斛律骁的面儿,谢窈其实不愿夸赞封述,但既要她点评,又不愿失了公正。只好假意不知是封述在与人议论,只以二人观点代指。

何况虽是封述更胜一筹,实则与他辩论那名幕僚亦不差,几次援引王弼的老子注作驳可见其才学,听闻出自鲜卑部族,忆起斛律骁前日所说的她对他们有偏见,更觉脸热。

“夫人谬赞。”封述辞气温和,耳后却透出一抹薄红,“述不过拾先贤之牙慧耳。”

屏风之后,谢窈淡淡颔首:“是,听二位方才言论,阁下对晋时何晏颇有心得。”

“不过方才我听你与人辩论之时,引庄子无情论及其妻去世时庄子鼓盆而歌而言圣人无情还颇有破绽。孔子曾为颜回之死痛哭,然孔子算不得圣人耶可见圣人体无哀乐,而能以哀乐为体,虽无情,但亦能因常人之有情而有同样的哀乐体现。所谓人哭亦哭,人恸亦恸,盖无情者与物化也。这是晋时郭象、缪协二人的观点,阁下若信奉圣人无情论,亦可找来郭、缪的著作一读。”

她清音婉婉,若山泉发。封述听得认真,再度施礼:“多谢夫人指点。述受教。”

心口却似燃了一簇微弱火苗,自心底袭起点点丝丝的惭愧。先时同车听她言辞文雅他便猜到她是南朝大家之女,未想学识渊博,反倒胜过他们这些男儿,着实令人敬服。

座上,斛律骁见二人你来我往状若无人地交谈,仿佛心有灵犀,心间便似吞了个铁秤砣,实是气窒。他沉着脸道:“清谈之事,废弛政务,晋朝便是因清谈盛行而分崩离析,可见清谈误国,以后还是不要再谈玄了。”

他话音里有明显的不悦,众人忙都称是,封述亦行礼退回席间,面上讪讪地,眼底忧色若海雾生。

今日之清谈原是主上下令举行,也是主上点了他下场。主上这会儿生气,只能是因了谢娘子谢夫人指点他。

早知会引得主上不快从而可能为她带来麻烦,他便不该下场。主上仍是介怀原鹿的事,他该远离她才是。

屏风后,谢窈雪白面颜转红,心底腾起一丝恼意。分明是他叫她来听人清谈,叫她点评,如今却甩脸子给谁看。

唯有春芜壮着胆子掠了座上的斛律骁一眼,微微恍惚,她到底该不该把陆衡之入北朝的事情告诉女郎呢

清谈既毕,侍女上了酒菜,一众宾客举觞齐敬斛律骁,他却摆手:“先敬过夫人。”

此举无异于拜见主母。众人无不惊讶,难道主上真打算以这毫无根基的南朝妇人为正妃这对大业可毫无用处。

却都不敢表现出来,各怀心思地举了盏转向屏风的方向,同敬贺了一杯。

谢窈浅酌一口,是府中新酿的菊花酒,芳香酷烈,令她双颊生热,晕开浅浅的红霞。

一时斛律骁又要谢窈出行酒的字谜,她不好在众人面前拂了他的面子,便随意将前些日从洛阳伽蓝记看来的字谜说了来:“三三横,两两纵。”

“三三横,两两纵,堂下谁能解之”斛律骁转问席间幕僚。

这是什么古怪的字谜众人面面相觑,开始小声地讨论起来。封述眸中微动,须臾已解,碍于方才已触了霉头并不肯言。

斛律骁目光一直落在他面上,见状在心间嗤了声虚伪,径直点了他:“静之,你来。”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可不要为了藏拙而有意欺瞒。”

最后这一句已颇为严厉,令席间原本欢乐的气氛笼上层严霜。封述无奈,只得起身:“属下也不知理解是否正确,想是習字。”

众人一听,習字正是由三个三横与两个两竖组成,上面的羽指羽觞,亦与酒令的酒契合,纷纷举觞向他敬贺:“封书记才思敏捷,只在须臾,我等甘拜下风”

席间热烈的气氛之中,唯有斛律骁脸色有如墨浓,转瞬掩过了,赐之金钟:“静之聪慧,当赏。”

“窈窈和静之倒是心有灵犀。”

夜间就寝,斛律骁薄唇游移在她睫畔细碎汗珠之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红烛昏朦,帐子顶悬着的忍冬纹香囊里透出的沉水熏香深一重浅一重。谢窈神思正在欲上不得欲下不能、若游丝悬吊于半空之际,闻言倒也缓过神来,淡声道:“妾和封参军什么也没有,大王若是怀疑妾,大可将妾逐出府去。”

“什么也没有我看他倒是对窈窈有情得很呢,两个眼睛都快把屏风刺穿了。”

她不声不响冷淡了半夜,直至此时才肯因了封静之应他几声,斛律骁愈发气闷,忽地抽身出来,将她往后一翻双手反剪在背后,才分开的热浪似的躯体重又贴过去,在她玉露湍湍的耳畔古怪笑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窈窈生得如此美丽,一路同车而行,定是叫静之过目不忘罢今夜,孤定得好好教训你这个处处留情的妇人。”

他欲再度欺身而下,好好磋磨磋磨她的性子。烛火荜拨的残响声中,她话音清冷,如雨声响起:“太后昨日赐了礼,按理,妾是要入宫谢恩的。况且前时尚书一事也尚未了结,妾的全部书稿尚在太后宫中,是而想入宫继续前时未完之事,大王可准么”

这女人,惯会在床笫间败人兴致,不然就是像个木头一样,千唤不一回。斛律骁强抑心火地将人松开,语气冷硬:“入宫做什么,前时南薰殿的事,还没吃到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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