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远走出茶楼之后,走向自己的车。司机是陈家的人,当初接手公司的时候,陈老爷子派来协助陈铭远的。
陈铭远没上车,而是绕到了驾驶座一侧。他给司机装了根烟。
司机有点儿吃惊,说:“小陈总,这是怎么了?”
司机被指派给陈铭远的时候,陈铭远已经是公司的副总了。工作惯例是省略副字,加上他是陈父的儿子,就叫小陈总。司机叫习惯了,后来一直没有改。
陈铭远说:“以后别叫陈总,也不用替我做事了。我刚刚跟我爸断绝了父子关系,这次是真的。”
司机大吃一惊:“啊?”
陈铭远说:“以后我只是个普通人,开不起薪水了,你们回公司,让人事部重新分配岗位吧。”
陈铭远表情和语气都很认真,司机愣了一下,意识到陈铭远说的是真的。
但他紧接着说:“我辞职,跟着你。小陈……陈哥。”
陈铭远慢慢地说:“真的断绝关系了,押宝我必输。”
司机说:“您对我们如何,我们心里都是有数的。您在做什么,我们心里也是有数的。这是职业选择,不是押宝。”
陈铭远笑了一下,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说:“我比你们都小,以后就叫我小陈吧。”
陈铭远上了车,给直系手下通知了这件事情。已经承诺过不能拿“陈家少爷”的身份招摇撞骗,自然也不能欺骗手底下的人。他们只是想讨生活而已。
没想到陈老爷子比他更快,一句话的事情,通知就已经下达到了所有人的手机里。大家都已经提前得知了这件事情,并且同陈铭远告别。
有一个人说,接到人事部的通知很吃惊,都已经在回公司的路上了。可接到陈铭远的电话之后,他决定辞职了——并不是所有的老板都能这样真诚的。
陈铭远没说虚的,也只是对他说:“以后叫我小陈就好。”
一来二去的,最终选择跟着陈铭远的大概有五个人,其中还有“跟丢了”叶誉希所以格外自责的助理小朱。
陈铭远没觉得沮丧,他打电话本就不是为了挽留。
他只是庆幸,还好跟着柴临津的那组人是梁封仑那边的。如果在这么紧要的关口跟丢了这条线索,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这时,梁封仑给陈铭远打了个电话。
陈铭远接起来,那头语气格外严肃,说:“你看微博了吗?叶子他……”
陈铭远说:“微博?微博怎么了?怎么会跟叶子有关?……噢,是有粉丝偶遇了吗!是否有位置信息?”
梁封仑说:“你还是亲自上微博看看吧。”
陈铭远从梁封仑的语气里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心里的惊喜也压下来了。
他打开微博,甚至不用搜索叶誉希的名字,就在首页看到了一段暧昧不清的视频。
视频里有两个人,除了叶誉希以外,另一个人完全看不清楚,连细节都很模糊。
还没看完视频,陈铭远就砸了手机。
司机转过头,看上去有些疑惑,想问出口却又不敢。陈铭远深吸一口气,对司机说:“有叶子的消息了,暧昧视频正在微博上疯传。”
司机愣了一下,也没想到陈铭远竟然会对自己解释。过了两秒钟,一阵暖流缓缓流过心间。司机想了一下,说:“能查发帖人吗?”
这时候陈铭远已经把手机捡回来了。他低着头飞快打字,同时说:“发帖人已经在找,视频解析也正在做。”他收敛起一腔怒意,神色冷冰冰的,有点儿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了。“他们敢动手,对我们来说就是机会。”
陈铭远,不要着急。叶子不会出事的。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陈铭远的模样,更加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人。
而另一方面,梁封仑刚把叶誉希送回吴想那儿,就看到了微博。
同陈铭远不同,他只消看一眼,便知道是谁搞的鬼。叶誉希这段时间在谁的手里,他再清楚不过。有些视频他手里甚至有原件。
柴临津恼羞成怒。
吴想算什么东西,竟敢私自做主,放出这种视频!不管他想干什么,这人也不能再留了。
柴临津指挥司机往吴想的地方赶,路上却接到了陈铭远的电话。柴临津犹豫片刻,还是接起来了。
一定是为了网上叶誉希的事情来的,柴临津想。他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陈铭远现在已经不是陈家嫡子,该办的事情没有办到,那么这就是自己给予的,小小的惩戒。
柴临津端起腔调,接通电话之后道:“这份礼物,陈少爷还满意吗?噢,现在不能叫陈少爷了,陈老爷子亲口说的,往后就当陈家绝后了。”
但陈铭远完全没有接这句话,只是说:“倒是我低估了柴少爷,我想到这个时候,您还有空接电话。”
语气很是平淡,似乎完全没有被叶誉希的视频扰乱心神。柴临津认定这是强装出来的,便拿话激他:“叶誉希那模样,还真怪勾人的,也难怪那么多男人趋之若鹜。就是不知道,尝起来味道如何。实不相瞒,我有点不想还了。”
柴临津刻意将话说得猥琐,一个男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别人觊觎他的东西。他不相信陈铭远还能如此强装镇定。
没想到陈铭远说:“柴少爷言而有信,果然在今天给了我视频。得知叶誉希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陈铭远越是不动声色,越是让柴临津觉得不安。听这口风,陈铭远没有因此放弃叶誉希,可……也没有发怒?
柴临津有点儿摸不准陈铭远的套路了。柴临津暗自思忖:若是自己的女人被人拍了这种视频,那么不管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这不是因为所谓的爱情,而是关乎尊严。
难道陈铭远真的只是想知道叶誉希的安危,以至于对那种视频都能忍了?
柴临津没说话,陈铭远又说:“为了答谢你的爽快,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什么?”柴临津下意识问道。
陈铭远什么都没有说,轻轻地笑了一下,之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柴临津望着手机,感到怒不可遏。
正在这时,手机屏幕上推送了好几条通知。
【当红小生柴临津竟是小三之子?】
【柴临津原名张临津,因风水不好改姓】
【尹家长子尹长波独家爆料:我妈姓柴】
……
推送一条接一条,不同软件的推送从不同角度出发,组合起来把柴临津扒得皮都不剩。对于柴临津来说,这是绝对无法被公之于众的事情。他恨无可恨,在车厢内大吼一声,将手机砸向司机。
手机砸到了司机的后脑勺上,司机不受控制地手抖了一下,车子猛烈变道,差一点儿就撞上了别的车。
司机提心吊胆地开车,非常谨慎地开回到了吴想的公寓楼下。
过了一会儿,副驾驶上的手下颤颤巍巍地递过来一只手机:“柴、柴少爷……”
柴临津仿佛要杀人。
手下说:“夫、夫人让您接电话……说是、说是打您电话没打通……”
梁封仑跟陈铭远坐在同一辆车里。
梁封仑神色忧愁,道:“你确定这样跟着他,就能找到叶子?”
他们现在正派人跟着柴临津,并沿着信号行驶。
陈铭远说:“柴临津自卑又自负,私生子身份是他的痛点。看到信息的那一秒钟,他会愤怒地失去理智。我在电话里暗示他,这个是给叶子视频的回礼,所以他会迁怒叶子。他会去找叶子。”
陈铭远表现得很笃定,身体却在发抖。
柴临津非常警惕,如果被他发现有人跟踪,他绝对会改变方向。但陈铭远猜测,柴临津现在应该失去理智了,这才敢叫人跟着。
梁封仑说:“那视频……”
叶子视频出现在网上的一瞬间,梁封仑就已经找人处理。可这种事情是没办法斩草除根的,梁封仑很担心,叶子被救出来之后,要怎么应付网络上的谣言?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比那视频更值得担心的,是叶誉希此时的安危。
陈铭远闭着眼睛,说:“那视频不是柴临津放出来的,是别的人……对叶子有所图谋的人。我能看出来。”
其实那个视频被刻意拍得很模糊,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给人一种很暧昧的暗示。但偏偏叶誉希的脸比较清晰,尤其是侧脸,让人一看就是他。
所以不是柴临津。柴临津对叶子没有意思,他只在乎家族和生意,只想让陈铭远投鼠忌器,所以就不会拍这样带有折辱意义的视频。
陈铭远很了解柴临津这种人。这种人控制欲很强,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变脏”,所以柴临津也会这么看陈铭远。没达到目的前,柴临津不会刻意“弄脏”叶誉希,万一陈铭远因此抛弃叶誉希,那么他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陈铭远很确定,这并非柴临津的命令。
如果柴临津没有授意,又有谁能够做出这种事情?柴临津为什么要替那个人遮掩,暗示这个视频是他找人发的?在此之前,他明明没有看过这个视频。
再联想到之前视频时,柴临津怪怪的表现……
陈铭远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
而正在这时,跟着柴临津的那辆车传回来另外一条新讯息。
【目标调转方向,正沿路返回。】
梁封仑说:“这是在做什么……被他发现了吗?”
陈铭远沉吟片刻,给出指示:“跟上去。”
柴临津下车的时候总觉得不太对劲。他回头看了一眼,周围非常正常,不像有人跟踪的样子。
他又看了一眼司机,问:“刚刚有人跟着我们吗?”
司机一个哆嗦,立刻回答:“没有!”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刚刚柴临津发怒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司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柴临津身上,生怕老板又对着自己砸手机,要是出了车祸就不好了。
可是被这样问到的时候,他也只能回答没有。
不然岂不是找死吗?
柴临津阴沉着脸,打消自己的疑虑,转身上了楼。
刚刚柴夫人给他打电话,说是尹老爷子住院了,叫他到医院里来。
柴临津还在气头上,并不乐意。
柴夫人淡淡地说:“长波和长清也在。”
尹长波和尹长清,正是柴夫人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女。要不是他们实在游手好闲,烂泥扶不上墙,尹老爷子也不会记得自己还有个私生子,也不会把柴临津找回来。
那个让柴临津十分愤怒的爆料,就是尹长波亲口说给媒体的。
柴夫人这么说了之后,柴临津只得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调转车子去了医院。
尹老爷子住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一次柴夫人特地强调尹长波和尹长清也在……是到了什么危急关头吗?如果今天会说到遗产的事情,那么自己一定不能缺席,哪怕尹家现在内忧外患,早已没有之前那么值钱了。
柴夫人可真是……永远知道自己的命门啊。柴临津咬牙切齿。
柴临津调整情绪上楼,尹老爷子住在私人病房里,一人占据了一层。
上楼的时候,柴临津觉得非常奇怪。因为一路上守了太多不认识的人,那架势看起来实在过于大了。
柴夫人打算做什么吗?
柴临津走进病房,看见尹老爷子躺在病床上,脸上罩着呼吸罩,周围各种仪器在跳动,垂垂老矣的样子。
柴夫人坐在一旁,面前站着尹家两个不成器的子孙。
见到柴临津过来,尹长波埋怨道:“妈,你非把他叫过来做什么。”
尹长清还在涂口红,说:“妈,我又没零花钱了,给我打点。”
柴夫人看了她一眼,平静道:“找你弟弟要。”
尹长清说:“我哪有弟弟!”
柴夫人看向柴临津,尹长清生气地跺了跺脚,别过头,不说话了。
尹长波则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他也配当长清弟弟。”
柴临津阴沉地看着尹长波,就是这个人把自己私生子以及改姓的事情公之于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忍辱负重是为了什么。
柴夫人说:“他跟着我姓,就是我的儿子。凭什么不配?”
柴夫人这句话说的很有意思,柴临津眯起了眼睛。
柴夫人看着他,说:“今天你爸爸突然晕倒了,我们把他送到医院来,就接到了病危通知书,医生让我们早做准备。”
柴临津摸不清深浅,道:“所以呢。”
又是爸爸又是儿子的,在这个关头,柴夫人到底想做什么?难道还想打亲情牌?真是可笑!
柴夫人说:“他生前已经立好遗嘱,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就按遗嘱上写的来吧。”
柴临津心里一动,对方非要自己过来,就说明遗嘱里自己占有很大的分量。否则背着自己将家产分割完毕,不是最好最安稳的选择吗?
柴临津几乎忘记了微博上面的事情,急不可耐地问:“遗嘱上写了什么?”
柴夫人说:“股票由长波长清二人平分,你有几套房子,还有两个游戏公司。”
听到这里,柴临津脸色冷了下来。
最值钱的股票还是给了两个姓尹的,自己只得到了房子和游戏公司,那两个游戏公司他知道,根本不属于尹氏集团。
这算什么,打发叫花子吗?
尹长清和尹长波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在柴临津准备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柴夫人又说话了。“他的部分,他是这样分配的。他要走了,我也懒得再管公司上的事情,所以我决定把我的股份平均分成三份,你们三人各得一份。”
尹长波&尹长清:“妈!”
柴临津却是挑了挑眉。
柴夫人制止了自己的儿女,而是对柴临津说:“我说了,既然跟着我姓,那你也算我的儿子,分我的股份理所应当。你这阵子的表现我看了,虽然还不够让我满意,但已经比他们俩好太多了。我已经打点好董事会的成员,周一举行股东大会,改选你当总裁。从今以后,公司的事情全由你打理。你只需要定时给这两个不成器的分红就够了。我累了,不想再搅合这档子事情了。”
柴临津仔细看向柴夫人,发现对方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态。曾经笔挺的脊背弯了下来,神色也很倦怠,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是因为尹老爷子要死了,所以她就撑不下去了吗?女人,果然担不起事儿。柴临津不屑地想。
他眯起眼睛,说:“你手上的这点股份平均分成三份,能有多少?我恐怕连表决权都没有吧。你想得到还挺美,光凭这点小恩小惠,就想让我当职业经理人,白养你的儿子跟女儿?怎么年龄大了反而这么天真。”
尹长波和尹长清:“你太不要脸了!愿意给你股份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你还挑三拣四!小三的儿子,凭什么这么横?”
柴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斥责道:“住口!”
尔后看向柴临津:“你还有什么条件?”
柴临津算是看出来了,尹老爷子一死,柴夫人就失去了全部的主心骨,没有力气跟自己斗了。示弱是不得已,她现在这幅模样,也只是希望能笼络自己,免得尹长清和尹长波那两个不学无顾的纨绔子弟横死街头。
总得来说,主动权在自己这边。
看出来了这一点,柴临津有底气了。他绕着尹老爷子的病床转了一圈,期间柴夫人的眼神就一直跟着他。他从那个老妇人的眼神里,看到了担忧。
柴临津想了想说:“把你的股份全部给我,我就帮你养孩子。我的能力比他们强,怎么着也得握有比他们俩更多的股份,才肯为尹家卖命吧?尹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有我才可能把它救回来。这件事情你再清楚不过了。”
柴夫人看着他,不说话。
柴临津说:“你的全部股份,干不干?不干就算了,以我的能力,就算不在尹氏,也能过得很好。可你的草包儿子,就不一定了。”
柴临津胸有成竹,知道柴夫人一定会答应的。
他和柴夫人对峙着,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过后,柴夫人深深、深深地谈了一口气,说:“好吧。”
因为妥协,她一瞬间老了许多,甚至佝偻着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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