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流水席可不敢是整条村子吃,樊凡一家可没阔绰到那等地步,只是作坊里做工的一同乐呵乐呵。
樊凡回来的时候,刘屠夫已经把两头大肥猪给宰了,正在切分。
小舅张权驾着马车,拉了几箩筐的其他食材,也正好回来,车方方停下,箩筐就被几位大姑大婶七手八脚地扛去井边,各种洗洗涮涮。
院子里的空地上,则已经用泥砖抬起了两座简易的炉灶,几个公认厨艺好的大叔大婶已经开始炒菜了,大菜铲蹭着铁锅,嚓嚓嚓声响。
七八张八仙桌紧凑地摆在院子里头,刚好能摆下,几道小菜已经摆上,几个小童在桌子间窜来窜去,不时偷偷摸几颗炸花生吃。
日头已经落山,天色微暗,柴火光照在众人脸上,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爹爹,嘎嘎回来了!”在门前玩得樊雪最先看到了归来的樊凡,人儿小,嗓门可不小。
四岁的樊雪长得同瓷娃娃一般,惹人喜爱,肤色、五官大多遗传自张氏,是个小美人胚子,性子活泼好动,最是黏着大哥樊凡。
未等樊凡踏进门,小雪已经缠上去,“嘎嘎,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坐在门阶上等你好久了。”
“在家可有听爹爹的话?可还曾调皮去玩水缸里的水,弄湿了衣裳?”樊凡顺势把妹妹抱起来,问道。
小丫头赶紧摇摇头,嘟着嘴道:“小雪可乖了,听嘎嘎的话,不曾再去玩水缸里的水。”
“那你为何换了一身衣裳?”樊凡道,戳破了她的谎言。
小丫头不料嘎嘎记性这么好,开始低头玩手指,委屈说道:“我真不曾玩水缸里的水,我只是玩了水桶里的水,才不小心……是很不小心,弄湿了衣裳。”
樊凡汗颜,小妹的这股活泼机灵劲,既让人疼爱,又让人哭笑不得,当即吓唬她道:“就该让娘亲治一治你这个鬼丫头,一日要弄脏好几套衣裳,寻常人家如何养得起你,罚你一个月不能吃烤地瓜。”
如今,樊雪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娃子,众人对其宠爱有加,尤其是樊父,唯有张氏能治得了她。
“嘎嘎最疼我,才舍不得惩罚我,对不对?”樊雪可怜兮兮道,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樊凡。
樊凡无奈,谁让自己唯有这么一个小妹,又长得这般可爱……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宠着她。
只是不知道,往后要给她找何等人才作夫君,才“治”得了这磨人的丫头。
“凡儿回来了?”张氏听了樊雪的叫唤,从作坊往外走,到了樊凡面前,见小女儿赖在樊凡怀里,又对樊雪道,“你大兄出去一整日,必定累了,可不能这么赖着你大兄,且让他好好歇歇。”
樊雪心慧,懂得娘亲的意思,乖乖下来,吭哧跑去和院子里的小童一道玩了。
“娘亲,作坊里头,今日何事这么大阵仗?还有,我爹他怎么没出来?”樊凡问道。
作坊逢年过节也会办小型的流水席,可今日无缘无故地,怎么也办起来流水席。
“还能是有什么事,你得了童子会的榜首,早就有跑夫前来递信了,整个坊里头都知道了,你爹去祠堂那头上香还未回来。”张氏脸上洋溢着喜悦,笑道,“你爹他心里高兴,就摆上几桌,和坊里的大伙一同乐呵乐呵。”
樊凡挠挠头,无奈说道:“只是一个小小的童子会,实在无需这么张扬,娘亲,你怎么不拦着点爹爹。”
“唉,话不能这么说,童子会虽小,可大宗师的赏识是金银财宝都买不来的,既然你爹爹他高兴,就随他罢,总归只是坊里头大伙找个由头吃一顿而已。”张氏解释道,“况且,也该让那些曾看轻咱的人瞧瞧,我家丈夫能挣银子,我家儿子读书也有能耐。”
……
……
“凡字牌”唇红膏作坊在前两年已经扩建过一回,前后的坡地,以及不远处的小山坡,都已经被开荒,种上各类鲜花和紫草。
如今坊里招了几十号人,大多招自本村。
三叔三婶、大舅妈、小舅,还有表姐等人,经过几年的历练,也皆成了作坊里某一类工作的总管。
……
几十号人做一顿流水席,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樊凡进屋歇了歇脚,没一会便闻到了飘进来的菜香,再出来的时候,各个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菜碟,还有两道菜没出锅,已经摆不上桌了。
皆是农家土菜,贵在丰盛。
小舅赶第二趟马车又回来了,几个壮汉子把酒扛进来,每桌摆上两三大坛。
莫以为这作坊里女工多,喝不了什么酒……在大明,在乡下,她们的酒量,说不准比汉子还大哩。
以往冬日里要下田干活,谁不先喝碗酒热热身子?
虽不是什么名酒好酒,但管够。
酒席开始,樊凡作为今日的主角,自然是要说上两句的,不外乎便是感谢各位叔伯姑婶对自己的照顾,以后读书会继续努力尔尔……这话说得越土便越接地气,不兴文绉绉的。
樊明义作为主家,也被起哄推上去讲几句,他先是连干了三碗,才吼了一嗓子,豪气道:“只要大家伙愿意跟着我,往后我们就一起挣大银子!再干一碗!”
大家伙也皆是举起瓷碗,同嚎一声“干”,咕噜咕噜入肚。
其实,一直以来,樊凡都不甚明白,憨得有点傻的爹爹,到底是靠什么能把这么几十号人统领起来,拧成一股绳的?四年间,这里头的人对爹爹是服气的,才如此守得住这单生意。
如今,在这豪气一声干,满满一碗酒中,樊凡似乎看懂了些什么。
……
酒过三巡,众人微醉,正是最兴奋的时候,不时传出哈哈大笑声,你一句我一句,皆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就在此时,一人嘴里叼着一粗碗,右手抱着一坛刚开的酒,左手边却只有空荡荡的衣袖,径直来到了樊明义的桌前。
此人正是当年被大虫咬了左臂的樊铁,褪去了当年的稚嫩,脸上长了些胡子,也健壮了不少。
樊铁什么都没说,粗碗放下,哗啦啦酒水声,先是干了三大碗,樊父拦都拦不住。
喝完三大碗酒,樊铁才说道:“十七叔,我又说上亲事了。”
之所以用“又”,是因为樊铁当年没被大虫咬之前,本就说了一门好亲事,只是没有左臂不久后,女方就派媒人前来把婚事给退了。
刚没了手臂,又被退了婚,樊铁也曾消沉了一段时日,若不是后来被招进作坊里,只怕会做出什么傻事。
樊父很是高兴,拍拍樊铁的肩膀,说道:“铁子,这是好事呀!来,十七叔也敬你一碗。”周围众族亲也倒上了酒,同敬樊铁。
这一碗酒下去后,不料,樊铁上前用独臂抱着樊父,竟红了眼眶,嘤嘤嘤忍不住哭出声来,道:“十七叔,你对我有大恩,我铁子这辈子都跟着你……”
樊父轻拍樊铁后背,佯装说笑道:“大家可都看着呢,一大老爷们怎么跟个姑娘似的哭了起来,你找了亲事,这是大好事,这里的众位叔伯都替你高兴,莫要再哭了。”
铁子这才松了手,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樊父又道:“至于当年山中之事,早该翻篇了,你也谢过我多次,往后就莫要再提了,有什么想说的,都在酒里头。”
“十七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此事。”铁子摇摇头,继续说道,“你对我恩情何至于此?当年我断了臂,被人退了婚,家中为了救我把老宅都卖了,牵连了一家人,穷困潦倒……若不是你不嫌弃我,把我招进来,只怕我就真真成了个废人,成了家里的累赘,这可比死了还难受……你一箭,把我从虎口救下来,把我招进作坊,则是把我从废人堆里拽了出来,这是两份天大的恩情,这辈子怕是还不完,只能是一直跟着你干,能还多少是多少。”
这是掏心掏肺的话,很是真切。
樊父并不表什么态,只是倒上两碗酒,给樊铁端上,说道:“十七叔跟你喝这碗酒,不提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单凭你说了婚事,值得高兴,这才是重点哩。”
不为别的,就为你的喜事而乐,这才是樊父的初衷。
一旁的樊凡,心想,自己爹爹其实并不是“傻”。
即便是傻,这种傻也可爱得要紧,让人心愿臣服。
有的人靠嘴皮子服人,有的人靠才华服人,而自己的爹爹,并非靠的某一点特长之处服人,而是日常的点滴一切,本身就能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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