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酒席足足办了有一个多时辰,众人才渐渐放下酒碗,个个都是醉醺醺的模样,幸亏作坊离牛头村不远,众人也没醉到走不动的地步。
“你们可都小心点,可别栽到水田里去了,淌一身浑水,当心被你家婆娘扫出门。”张氏把工人们一个个送出门,又嘱咐那些没喝多少的多盯着点,务必把喝多了的送到家再回去。
忙完之后的张氏才顾得及樊父,这样的酒席,作为主家,樊父又岂能喝少,如今已经软摊摊地趴在桌子上睡了。
张氏叹了一口气,正在此时,小舅张权驾着马车到大门前,过来帮忙要把樊父扶上车,道:“姐,我先送你们回去。”
张氏有些担忧张权也喝多了,问道:“你行不行?”
小舅拍拍胸膛,答道:“姐,我知道姐夫今晚免不了要喝多,于是没喝几口,放心吧。”
路上,姐弟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这机灵劲,该放一些在找媳妇上,老大不小的了。”
“这不是没合适的吗?姐,你就别操心我了,我要想找,那姑娘该从张家村排到牛头村了,嘿嘿……”小舅打哈哈道。
“坊里头的春燕丫头,一头到晚变着花样给你做点心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行或不行你都给人家表个态呀,你要这么拖下去,当心姐捶你。”张氏凶道。
“再处处……处处,嘿嘿。”小舅道,听不出是个什么态度,也不知道心里到底顾虑着什么。
……
……
回到豆腐坊,还是那几间房屋,并未拓建,不过倒是改造了一番,瞧着更温馨了。
娘亲在主屋里照顾喝醉了的父亲,樊凡则回到自己的房间,点燃油灯,从书箱里翻出那本夫子送予他的书法拓本,一时陷入了沉思。
夜风抚入,烛火微微摇曳,樊凡想起夫子今日莫名说的那番话,对于自己获得榜首,夫子似乎担忧多于欣喜,这是为何?
夫子又是为何不愿再教授自己?
哒哒哒,“凡儿?”是娘亲敲门。
“娘亲,你还未歇下?”樊凡为张氏开门,说道。
张氏则是一进来,就问道:“凡儿,你可是有甚么心事?”
“娘亲你看出来了?”
“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会看不出,你从回来便心神不定,晚饭也没什么怎么动筷子。”张氏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孩儿不解,一切皆要等到明日才能明白。”樊凡道,而后自然是将今日夫子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张氏皱眉,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不能为樊凡解惑,但劝道:“我虽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以平日里夫子的为人和对你关照,想必他只会盼着你好……这般想,就没什么好疑惑的,静等明日他如何说罢。”
樊凡点头,道:“孩儿也是这般想的,只不过觉得要离开族学了,有些惆怅罢了。”
张氏理解,又安慰了几句,劝樊凡早些休息。
樊凡忽而想到些什么,问道:“娘亲,家中可还有柏叶?”
“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孩儿明早要早起沐浴,还需提早备着点。”樊凡解释道。
“你不是嫌那股味道刺鼻,洗完后浑身糙得慌吗?怎又换了念头,想要用柏叶沐浴?”张氏不解问道,樊凡自六岁上了族学后,只按规矩洗过两次,便再也不愿意遭那份“罪”。
樊凡意味深长地说道:“夫子是个喜欢老传统的人,总怪我身上怎没些松柏之味。”
张氏了然,说道:“还是你心思细,是该这般。你放心,娘亲明日与你一同早起,先备好热水……你早些歇息吧,今日在县学站了一日,也累了。”
“娘亲也是。”
……
……
翌日一大早,樊凡便掇拾好了,沐浴之后,穿上新袍,背上书箱,去往族学。
樊凡已经来得很早了,天才蒙蒙亮便出发,到了族学日头也不过才冒尖。
即便如此,樊凡走进讲堂,发现夫子已然坐在讲堂上了,那黑眼眶,显然是一宿未眠。
“怎来这么早?”夫子问道。
“夫子给学生上的最后一堂课,学生不敢懈怠。”樊凡应道,并非虚言,就像是前世高考前的最后一课,亦或是大学毕业的答辩,最后就意味着往后再也没有了。
而这些,当时往往是体会不到的,总要学多年后,想起来,才叹息时逝无情。
“坐下罢。”
夫子停顿了许久之后,才又开口,道是:“《庄子·秋水》第一篇《河伯与北海若》,可还记得?”
这听起来像是在考校学问。
樊凡应道:“学生记得,可背诵。”
“那便背诵罢。”
樊凡应下,开始背诵:“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
此文乃是讲,河伯自以为大,东流至渤海,看到了海神的壮阔,方知自身目光短浅,自大自满,由此而与海神若探讨宇宙间“大与小、虚与满、毫末与无穷”的问题,最后得出每个个体都是有限的,而宇宙和未知是无限的,需要不停地追逐。
庄子用奇特而丰富的想象力,以河伯和北海若两个神话身份,道出博大精深的道理,甚至联系到了宇宙学说。
是经典之文。
樊凡背完,夫子也只是微微点头,又道:“你可知此文所讲的道理?”夫子直接跳过字义句意,问了更深层次的。
樊凡答道:“为人不能囿于个人所闻所见,自甘满足,而需策马快鞭,不断开阔视野,不断前进,宇宙无尽,学亦无尽。”
“善。”夫子肯定,又问道,“既然是最后的课堂,我便要你一个许诺,可乎?”
“夫子请讲,学生必定极力而为,固守诺言。”樊凡应道。
“我要你许诺,将《河伯与北海若》此文作为今后安身立命之首义,生而不忘,可乎?”
樊凡微微惊讶,“安身立命之首义”、“生而不忘”,此话一出,这堂课的意义便非凡了,上升到了一定高度。
这关乎到往后为人处世的标准。
樊凡抬头看了看夫子,只见平日里板着一张脸的夫子,此时竟满眼的期待,等着他的许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两个月在筹备婚礼的事情,加上工作比较忙,作者只能保证日更2000,不定时加更。
希望大家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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