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唐二老爷出了事,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到陌上春阁的生意，因为除了唐二老爷，苏州府还有许许多多的富豪。唐二老爷被狗咬死这件事情不过是嫖-客们饭后的一点点谈资，这些沆瀣一气的人讨论的更多的是,唐二老爷那玩意有没有被狗吃掉。
着苏州府内,谁人不知道唐二老爷干过的缺德事呢？养狗反被狗咬死,这大抵就是天谴罢。
至于碧儿,老鸨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根本没有患花柳病，一切都只是误会而已,碧儿还是老鸨的摇钱树，还是陌上春阁的头牌,每日的恩客还是排得满满当当的。
樊凡上了二楼阁房,专专点了碧儿一个人。
碧儿来了,再次看到樊凡她却没有高兴起来,这一次她没有靠着樊凡坐下,而是隔得远远的。赎身、嫁进豪门？碧儿现在已经不敢贪想、妄想了，联想到唐二老爷莫名就被狗咬死了，如今她对眼前这个十余岁的秀面小书生是恐惧的。
“他的事是不是跟我有关？”
这是碧儿的第一个问题,她很聪明地用了“他”而不是“唐二老爷”。
樊凡笑笑,坦然答道：“碧儿姐姐是个聪明人……不该说的事情你没有对外说出去,那不该问的事情你也不要再问了，你权当这件事跟你、跟我都没有任何关系。”
碧儿是明白人,这事说不得，凡事讲证据，她说了也得有人信才行，这位小公子手段了得,借刀杀人，做事做得干干净净，可没留证据。
况且，若是樊凡定了罪，她也脱不了干系，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这件事也只能这么过去了。
碧儿又问道：“那你今天为何还要过来？来威胁我？你放心，这件事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日所用的一应床褥，我早让小婢烧了去。”
樊凡摇摇头，坦诚说道：“我答应过你要帮你赎身的，读书人不兴说谎的。”说罢把一个小木箱推向桌子另一头的碧儿，继续说道：“箱子里的金子足够你赎身了，但你有两个选择——”
“其一，与你青梅竹马的李七郎现在就在楼下，你现在就可以为自己赎身，下楼跟他一起回家，过寻常人家男耕女织的生活。我问过李七郎了，他不嫌弃你，他一直在等你，他甚至这些年都在筹钱想把你赎出来。”
“你知道我的身世？”听到李七郎这个名字是，碧儿惊讶。
“你说话带有苏州府昆山县的口音。”樊凡解释道，“那么一个小地方，想查一个人实在没什么难度，况且……老鸨她认银子，没有套不出来的话。”
碧儿犹犹豫豫地走到窗户旁，微微打开一条缝，悄悄往下看，果然，陌上春阁下的角落旁，有个熟悉的身影在那里焦急地等待了。
许多年没见，她也依然记得他。
也许是干了太多了苦力活，李七郎已经没有印象中那么挺拔了，甚至有一些驼背，皮肤黝黑黝黑的，穿着一身打了几个补丁的麻衣，跟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苦力工没有区别。
碧儿怎么也没办法把下面那个沧桑的男人跟记忆中的李七郎联系在一起。
她记忆中的李七郎，是高大挺拔的，是玉树临风的，她记忆中的李七郎是那个在河边芦苇地里强势把她抱在怀里的男子，是那个在她耳边温柔说要照顾她一辈子的男子，那个时候，她觉得李七郎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一定不会像父辈那样靠苦力混饭吃的。
即便是她后来遇了荒年，迫于家中生计，碧儿把自己买到了青-楼里，她也未曾怀疑过李七郎的前途，她只觉得自己对不起李七郎，遗憾无缘。
可现在她看到的李七郎，却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才过了那么几年，他的意气风发全都没有了，他终究还是走上父辈的老路，面朝黄土背朝天，光靠力气吃饭。
碧儿只在他脸上看到了生活的艰辛。
碧儿把窗户关上，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沉默了许久，才面无表情地问道：“那第二种选择呢？”
碧儿开口的一刻，樊凡已经知道了她的选择，樊凡说道：“第二个选择，你可以选择不赎身，这个箱子里一半金子是你的，要怎么花随你便。”
如果碧儿选择第二种条件，也许她就再也离不开陌上春阁了，虽然她能拿到一笔金子，可这笔钱还不足以为她赎身。
“我选择后者。”碧儿果断决绝地说道，在李七郎和金子之间她终究还是选择了金子。
如果李七郎还是当年那样意气风发，如果她还是当初那个少女，也许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李七郎，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李七郎不一样了，她也不一样了。
樊凡说道：“你想清楚了，摆在你面前的机会可只有一次，错过了李七郎，你的一辈子可能就要荒废在各色男人的胯-下。”
樊凡说得很直白。
碧儿摇摇头，说道：“不用想了，我意已决。让我跟着李七郎回去，他能养得起我吗？不说首饰也不说漂亮的衣裳，就只说一小盒的胭脂，他能给我买吗？跟他回去之后，我做什么？每天抱着孩子上田头，夜里掌灯织布，一年到底还是吃不上几顿饱饭，孩子病了也没钱医治，吃了上顿没下顿……你知道这种生活吗？让我再过回这种生活，我做不到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樊凡还是尽最后的努力，劝道：“但选择前者，你夜里能在自己男人怀里睡觉，能有个说心里话的人，不用费尽心思讨别人开心，也不用委屈自己的身体，还有孩子会叫你母亲，会有孙子叫你祖母，等你老了会有人为你送终……这样的生活你不想要吗？”
碧儿鄙夷的笑笑，说道：“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说的这种生活，是没有柴米油盐的生活，一旦有了柴米油盐，一切就都会变味。日子过得久了，也许丈夫会觉得你是只破鞋，孩子会觉得自己的娘曾经太卑贱，亲戚会在背后说三道四，此后的日子没有一天会是安宁的……至于养老送终，说到底还不是银子金子能使唤的吗？有了金子还要什么孩子？”
“那好，金子归你，我走了。”
樊凡不再劝了，碧儿没有错，李七郎也没有错，樊凡没有必要把碧儿绑上道德的框架，碧儿吃过苦受过难，所以她知道自己要什么。
李七郎痴情，痴的也只是当年豆蔻年华的碧儿吧，如果让他见到现在碧儿，兴许味道也变了吧，也许他的心就不会如同他承诺的那般坦荡荡了吧。
樊凡试图把这条红线牵上，以弥补自己利用碧儿杀死唐二老爷的惭愧，可他现在明白，这根红线注定断了。
他把半箱金子留给了碧儿，转身欲走，碧儿忽然道：“等等。”
只闻碧儿说道：“公子帮我给李七郎传句话吧，让他找个好人家的女儿娶了，别再傻了，我跟他不可能了。”
樊凡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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