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教谕说这番话,已是为上官典留足了面子。
上官典知道,若是继续留在此处,便是自讨没趣了,于是向赵安炀告辞,道:“某感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上官典在诗会上故意给赵安炀使绊子,令得赵安炀不快,如今虽已解决问题,但赵安炀岂会轻易放过上官典。
更何况,赵安炀本就不喜欢上官典此人。两家都是朝廷上有头有脸的家族,以至于赵安炀总被拎出来与上官典相比,父亲还让他与上官典多走动走动。
于是赵安炀说道:“身体不适,哦呦,这可不能耽搁了,不如让我府上的大夫给上官公子看看罢?”
也免得被人说他赵安炀待客不周。
“只是些小毛病复发了,就不劳赵公子费心了。”上官典一心想赶紧离开此地。
“我瞧着不像是小毛病,这脑袋上的病岂能是小病?上官兄已是病入七八分,到了胡言乱语的地步,还是让府上大夫给扎上几针罢。”话说到此处,赵安炀语气放重了不少。
暗指上官典就是脑子有病,没事跑到别人的场子里搅乱。
场下众学子想憋住不笑,却又憋不住。
上官典顶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简单整了整衣袍,不管不顾,愤愤甩袖离去。
赵安炀不依不饶,连连跟上去,出门相送,在后面喊道:“上官兄切记,让上官叔父上书求位御医,好生给治一治这脑袋的病,以免日后病发,扰了他人兴致。”
众人开怀大笑。
赵安炀回到座位上,朝向樊凡,拱手道:“樊公子才思敏捷,令人折服,赵某感谢樊公子出手解围。”
再一看,周遭一众学子也皆向樊凡拱手致谢。
今年的白鹭学府考核之事,他们确实不服气,但方才之事,他们又确实折服。
一事论一事,樊凡方才留住了苏州府学子的脸面,该答谢。
樊凡摸摸自己有些圆的小肚罗,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他为了掩饰尴尬,连忙说:“别提谢不谢的,今晚不是诗会吗?我们比诗、比诗……”
“对对,今晚是诗会,大家把酒言诗,一定要尽兴!”赵安炀呼道。他指望着通过今晚的诗会,多收集一些好诗好词,汇总出一本诗集。
总编署上他赵安炀的大名。
……
大抵是因为气氛缓和了,与樊凡搭话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一学子搭讪道:“樊公子此等才华,朱某人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比那传闻中还要机敏灵慧几分,让人佩服……此次诗会,必定是有备而来罢,不知准备了几首诗?”
机敏灵慧?樊凡自是知道自己的风评,也猜得出眼前此人善于说奉承的话——俗称马屁拍得溜溜的。
“樊某不善诗词,只备了一首。”樊凡如实说道。
“樊公子一定是在谦虚,方才那对子何等精妙,宛如文曲星下笔成文,樊公子怎会不善诗词呢?”
樊凡略为苦恼,心中暗道,总不能告诉你,这都是前世在书上学的罢?他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笑,答道:“碰巧对上而已,对对子和吟诗作词不同,樊某真的不善诗词。”
“一事通,事事通,对子对得好,诗词自然不会差,樊公子就不要再谦虚了……不如将以往所作的小诗拿出来,一起赏读交流。”
樊凡最烦这种总觉得别人是在谦虚的人,说得好听是热情,说得难听便是唠叨、难缠。
那学子见樊凡没应答,径直去取了一套纸笔来,满脸笑呵呵的,继续劝说道:“樊公子,这纸笔已为你备好,由我亲手来替你研墨……若是如此,樊公子还要惜墨,不肯出手,那就太不给我朱某人面子了,太看不起我朱某了。”硬生生把毛笔推到樊凡身前,硬逼着樊凡给他写一首诗。
好家伙,直接来道德绑架,与后世饭桌劝酒的套路一致。前面,樊凡只是略烦而已,朱某说了这话后,樊凡变得有些厌恶了。
樊凡心中暗想,你朱某是哪家的朱?我为何要给你面子?
不过,樊凡还是拿起了笔,因为……桌上的那些美味佳肴在向他招手,烧鸡、烤鹅、大河蟹,一个个油光光的,仿佛在召唤他快点来吃。他要赶紧解决掉这个朱。
诗会长长几个时辰,哪怕他此时推脱了眼前的这位朱某,一会还有这个侯某,或者那个苟某……源源不断。
总会有人劝他来一首。
如果不能有效挡住他们的“进攻”,樊凡就不能安心吃那些好吃的,于是,他决定干脆如他们所愿,写一首“小诗”。
只见他大笔一挥,写下:
苏州城外大桥下,忽而游过一群鸭。
大家快来数一数,一二三四六七八。
小诗写完,众人目瞪口呆,那研墨的朱某,更是惊得忘了研磨,愣愣定住了。
这哪里是诗呀?打油诗都算不上罢?像是初初蒙学的小学童的打闹之作。
大家都看得出樊凡在敷衍了事,一个能写出“双木成林,林下示禁,禁言:斤斧以时入山林”、“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这样好对子的人,哪怕再怎么不善诗词,也不至于写出这样的诗句。
樊凡拿起纸张,轻轻吹干,郑重交予那位朱某,说道:“那就有劳朱兄替我赏读一二,要多多给我提修改意见才好。”
朱某拿着诗,傻住了,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这……?”这样的诗,哪里有赏读的价值?又该从何赏起?
这时,樊凡学着朱某方才强人所难的语气,说道:“朱兄,这诗我也写了,亲自交到你手中,若是这样,朱兄还要惋惜金口,不肯指点一二,那就太不给小弟我面子了,太看不起小弟了。”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好的写诗交流,搞成劝酒喝酒那种歪风邪气,那就不好玩了。
朱某原以为用酒楼里学的哪些招数,能与樊凡结交一二,结果弄巧成拙,成了今日诗会上第三个在樊凡这吃瘪的人。至于品读这首诗,他本想硬着头皮胡诌几句糊弄过去,结果,迫于肚中学识不足,胡说不下去了,只好讪讪作罢,识趣道:“多有叨扰,朱某告辞。”
转而去找他的那些酒楼好友拼酒去了。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朱某这样擅长于在酒楼里交际,擅长于权弄关系的,论到底,其实也没什么错,只不过入不了樊凡的眼罢了。
一则是,权弄关系者,首先自己须是“关系”,否则只会被人权弄。
再则是,读书人学识为先,若是刚有了一点点名头,便只顾着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那就本末倒置了。
周围众人大多认识这位朱某,知道他早些年考入白鹭学府之后,常年混迹于各大酒肆青楼,了解其脾性,故无人站出来替他辩解什么。
樊凡转向众人,统一解释道:“樊某自认不精通诗词之道,并非请托之词。为了参加此次诗会,与诸位研讨一二,樊某在家斟酌多日,唯写出一首词曲而已,自认为已是尽全力……诸位若是好奇樊某的诗词水平,不如稍等片刻,等到大家一齐展示作品之时,自见真章。”神情十分诚恳认真。
他看了眼桌上的美食,又道:“樊某今日出门急,腹中不曾多食,现下已是饿急……就先吃为敬了。”说完,好巧不巧,恰恰又打了一个饱嗝。
众人看了看樊凡的小肚子,心中暗暗感慨:可真是一个不拘一格真能吃的小学童呐!
又看樊凡目光诚恳,不似说谎的样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纷纷致歉:“叨扰了,叨扰了……”退去。
此时此刻,樊凡有些想那位“名大才,字必中”的胖哥了,胖哥学识虽十分一般,但为人是真的深得樊凡的心,废话不多,吃就完事了……真想他呀,尤其是他随行带着的那五湖四海八大菜系的厨娘。
什么“春江水暖鸭先吃”、“雄鸡一鸣天下白,母鸡一炖汤真香”……想想,胖哥真比那朱什么的可爱得多得多。
呸,什么厨娘不厨娘、八大菜系的,樊凡主要是想胖哥了。
……
而另一边,一石激起千层浪,樊凡自认不善诗词一事,在诗会上传开了,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压低了声线交流着。
不少话,有意无意地,落入了樊凡的耳中。
“听说小樊公子虽擅长对对子,却不善诗词,真是可惜了……当朝的皇帝颇看重诗才,若是诗才横溢,科考时是大有助益的。”
“这对对子对得再好,却不能放在科考上,他诗才不行,就不知道文章作得如何了,若是文章也一般,白鹭榜首岂不可惜了?”
“大家伙还是要公道一些看待此事,他毕竟年岁小,不善诗词是常有之事……你们说说,哪有人可以做到八面玲珑处处巧?”
“说得极是……不过,方才他为咱们苏州府的学子们长了脸,一会展示作品时,无论樊小公子的诗词写得如何,我建议大家给他留些薄面,以兹鼓励。”
“方兄所言极是,我们年岁大些,做事该沉稳一些,免得落人话柄。”
这些话听着,似乎都是站在樊凡的角度,为他着想,可细细一想,让人不是滋味——这话里话外,似乎认定了樊凡写的诗词一定不好,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文人相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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