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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落日 · 3(1 / 1)

昨天入夜时分接到传书,原来是通知他前来此处迎接来自帝都的云焕少将,辅助他执行绝密命令。

当日演武堂里,自己还比云焕高了几科,而云焕那时沾了当圣女的姐姐的光,刚从属国以平民的身份进入帝都,在门阀子弟云集的演武堂里颇受排挤,而他刚开始性格冷硬孤僻,也不和同窗接近,一直落落寡合。同样平民出身的南昭,便成了不多的几个和他走得近的人之一。

——那时候不过是惺惺相惜才和这个年轻人称兄道弟,并非有意讨好权贵。却不料云家发迹得如此之快,不过几年,圣女云烛便成了元老巫真,跻身帝都最显贵的门阀之中。而这个年轻人以箭一样的速度在军中晋升,如今已经赫然成为征天军团内最有实力的少将。

而同样平民出身的自己,尚自在这个偏远的属国地界上,当着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小小将军——按沧流军中规定,镇野军团和征天军团虽然一直并称,然而刚出科的演武堂子弟首先都要去镇野军团磨炼五到十年的步战和马战,才会被调入征天军团。

这些年他维持这方大漠的安定、管束牧民,也算有些成绩,五年内晋升少将也算是难得。然而如今虽然官阶和云焕相同,可帝都过来的征天军团少将和驻扎属国的镇野军团少将之间,谁都知道那是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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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什么人有什么命啊……南昭这样的粗人心里也不是没有感慨的,然而毕竟是直肠子的人,想想也就扔开了。毕竟这次云少将忽然前来,手里持有帝都巫彭大人的令牌,于公于私,只要他有所吩咐,自己和所有空寂城的士兵都要听其调遣。

“将军,抓到了几个小沙蛮!”正在想着,耳边忽然听到属下禀告。南昭抬头看去,只见士兵不知何处抓了三四个牧民孩子,正一手一个揪了过来押到马前,“怎么发落?按聚众叛乱枭首示众?”

“放开我!放开我!”那些孩子很野,不甘心地挣扎,想要去撕咬抓住他们的战士,“我们不过是在给女仙上供品!我们没有叛乱!”

“女仙?”南昭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眼睛看去,却见石墓台阶上果然放着好几个篮子,里面盛满了各类鲜美水果,篮子被彩带绸缎装饰得极为绚烂,坠满了彩色石子和羊骨头,显然这些孩子是费了好大精力去弄这些献给女仙的礼物。

“妈的,这些莫名其妙的沙蛮子!多少次警告他们不要随便聚集喧哗,从来不听老子的三令五申!”南昭看得心头火起,踢翻了一个篮子,大骂,“奶奶的,就喜欢到处乱跑闹事,帝都的律令你们当是放屁?你们当放屁,老子可要原原本本执行到位——不然怎么对上头交代?年年要半夜三更起来赶你们,以为老子不睡觉?”

半夜集合的镇野军团士兵个个也有困意,此刻听得将军发作,忍不住又想笑又想打哈欠。然而看着遍地狼藉和几个扭动挣扎的牧民孩子,个个眼里也有不耐烦的狠气。

石墓里的灯渐渐燃尽,而高窗外面的天色也亮了起来。

残灯下,慕湮用白布细细包裹着弟子的手掌,最后在手腕处打了个结。

“这些叫湘做就可以了。”看着师父低头细心包扎的样子,云焕忍不住说,然而手臂却仿佛僵硬了一般无法动弹。

“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事了。”慕湮俯下身,用牙齿咬断长出来的一截白布条,看着弟子烧伤的手,眼里有痛惜的光,“手如果烧坏了,还怎么用剑?焕儿,你也是好大的人了,怎么一下子就做这样不管不顾的事情?如果在帝都也这样,可真叫人担心啊。”

“在帝都不会。”云焕低头,感觉师父的手指轻轻抚过绑带,低声,“我……我只是受不得师父一句重话。”

“傻孩子……我没有不相信你。”慕湮忍不住笑了,抬手想去抚摩云焕的脸,然而凝视着弟子英挺的眉眼,眼色也是微微一变,手便落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别傻了……别傻了。你已经长大了,师父也要死了。以后要自己对自己好。”

“师父。”那样不祥的话再度被提起,云焕刹那变了脸色,脱口道。

“你听,外面怎么又吵了起来?”慕湮一语带过,却不想再说下去,侧头听着外面的声响,“好像有很多人又来了?”

“是南昭……我差点忘了。”云焕听到了风中的战马嘶鸣,霍然站起,吩咐傀儡,“湘,去开门。”

几个牧民孩子不停扭动挣扎,一口咬在提着他们的校尉手上,牙齿在铁制的护腕上发出一声脆响。那个校尉也火了,用膝盖猛然一顶孩子的胸腹,引出一声惨叫。

“将军,别和沙蛮子浪费时间。”副将一听帝都来的少将来到这片荒芜的广漠,眼睛放光,挥挥手,“拉下去都斩了!把人头挑在竿子上放到这古墓周围,不许取下——看那些沙蛮子明年还敢来这里聚众叫嚣?”

“是!”校尉总算得到了答复,一手拖一个孩子就往外走,一边招呼刀斧手。

“女仙!女仙!救命啊……”牧民孩子的眼都红了,拼命挣扎呼救,可哪里是牛高马大的士兵们的对手,一边大骂大哭,一边已经被拖了下去。坐在马上的刀斧手从背后抽出长刀,表情轻松,甚至还笑嘻嘻地看着被按到地上的孩子,用靴子踢了踢:“叫啊!你们的女仙怎么不出来救你们?”

一时间军中哄笑,刀斧手跳下马背,扬起长刀对准牧民孩子的脖子。

“闹什么?”忽然有人出声,阻止,“不许在这里杀人!”

“奶奶的!”副将一向在军中除了南昭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此刻乍然在人群里听到这样老实不客气的命令,大怒,抬眼看去却看到一个穿着白袍的牧民正走入军中,脱口扬鞭,“造反了?给我——”

“少将!”南昭却是眼睛一亮,翻身跳落,几步迎上去,抱拳,“南昭来得迟了!”

“辛苦了。”白袍的年轻人从石阶上走下,同样抱拳回礼。等他抬起头,宣武副将才看清他虽然穿着牧民的衣服,然而发色和五官,的确是冰族的样子——云焕少将?这位忽然从古墓里冒出来的,就是帝都中如今炙手可热的新贵?

剑眉星目的年轻人和南昭打了招呼,便从怀中取出一面令牌,高高举起,展示给四周的镇野战士:“征天军中少将云焕,奉帝都密令前来。即刻起,此处一切军务政务,均需听由调度,不得有误!”

那是一面刻有双头金翅鸟的令牌——包括南昭在内的所有战士一眼看见,立刻跪下,不敢仰视。

这样的令符在云荒上不超过五枚,每一枚都象征着在某一个地域内君王般的绝对权力。其中三枚给了大漠三个部落的族长,一枚给了派往南方泽之国任总督的冰族贵族,剩下的一枚留在帝都,只有当发生机要大事之时,才会动用。双头金翅鸟令符到处,便象征着帝都元老院中十巫的亲自降临,生死予夺。凡是云荒土地上任何人,不管是战士还是平民,属国还是本族,均要绝对服从令符持有人说出的每一句话。

所有冰族战士翻身下马,持械跪倒,轰然齐声答应:“唯少将之命是从!”

看到双头金翅鸟的令符,副将心中一惊,腿便软了,一下子从马背上滚落,匍匐在黄沙里,跟着众人一起答应着,声音却发颤——他本想了满脑子的方法来讨好这位帝都贵客,却不料第一个照面就得罪了。

“起来。”云焕微微抬手,示意军队归位,对身边跟出来的美丽少女吩咐,“湘,将巫彭元帅的手谕给南昭将军。”

“是!”湘从怀里拿出密封的书信,交给南昭。

“你看看,”云焕淡然道,“元帅令你完全配合我在这里的一切行动。”

“是。”南昭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拆开上面的火漆,一看之下脸色微微一变,迅速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云焕。看毕也不说话,只是恭恭敬敬将密信撕为碎片,一片片送入口中吞下。按照军中惯例处理完密令,南昭清了清喉咙,抬起眼睛注视着云焕的脸,缓缓握剑:“南昭奉元帅之令,一月内将听从少将一切调遣。”

从打开那封密信起,云焕的眼睛也一瞬不瞬地盯在同僚脸上,注意着每一丝变化——是的,他也不知道那封密信的内容。持有令符已经可以随心所欲调用空寂城的兵马,巫彭元帅这一封给守将的手谕,难道就是再度重复这个指令?

“如此,辛苦将军了。”从南昭的脸上他看出了某种变化,然而云焕的语气依旧冷定。

“还请少将移驾空寂城大营。”南昭抱拳,恭恭敬敬地请求。

“不必,”云焕却是抬手反对,“我在此处尚有事要办,暂时不便回营——南昭将军听令!”

“末将听令!”南昭听云焕的声音忽转严厉,立刻单膝下跪。

“即刻起一个月内,军队不得干预牧民一切行为——无论聚会、游荡、离开村寨均不得约束,更不许盘问。”云焕手持令牌,面无表情地将一项项指令传达下去,“此外,调集所有驻军整装待命,一个月内枕戈待旦,令下即起,不得有延误!”

“是!”虽然不明白,南昭立刻大声领命。

“令军队驻防各处关隘,严密监视过往行人,一个月内,这片博古尔大漠只许有人入、不许有人出!”

“是!”

一口气下了三道命令,顿了顿,云焕仿佛低头想了一下,声音凝重,抬起手一划:“这片石墓前的旷野,不许任何军队靠近——如果有牧民前来,半途上绝不许拦截。”

“是!”南昭点头领命。

云焕吐了一口气,抬手命同僚起来:“南昭将军,回头将这一带布防图送来给我——我这几天就先住这古墓,有什么事立刻来找我。”

“是。”南昭起身,依然不敢问什么,只是答应着,最后才迟疑补了一句,“饮食器具,需不需要末将备齐了送上?”

“不用。”云焕摇头,眼睛却瞟向一边几个看得呆了的牧民孩子,嘴角一撇,“这几个曼尔戈部的崽子不能杀,但眼下也不能放——关上一个月再放。”

“是。”南昭有些诧异,毕竟他知道云焕的脾气,可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还有……以后都不要在这一带杀人逮人,弄得鸡飞狗跳的。”云焕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伸手敲了敲南昭的肩甲,“这不算命令,算我求你帮一个忙而已——怎么样?以前你欠我的一个人情,如今还管用吧?”

“没问题。”南昭一愣,大笑起来,吩咐士兵们一边待命,等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忍不住用力捶了一拳,“奶奶的,听你前面的语气,唬得人一愣一愣的,还以为你小子五年来变了个人呢!”

“差不多也算变了个人吧。不变不行啊。”云焕笑,眼睛深处却闪烁着冷光,“哪像你,一个人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拥兵逍遥,老婆孩子的一堆。”

“你难道还未娶亲?”南昭却是意外。

“订了婚事,尚未娶。”说起那门婚事,云焕眉头跳了一下,“巫即家的二房幺女。”

“巫即?巫即家现在长房疲弱、二房正得势……那不是很好?”南昭虽然多年远驻西域,帝都的大致情况还是了解一二的,不由抚掌大笑,“你小子有本事啊!巫即那边的女儿漂亮不?可别像我家那位河东狮……”

“哪想得到那么远。”云焕笑了笑,眉头却是阴郁的,“如果这次我失手,那这门婚事就取消了——帝都很多人想我们云家死,你知道吗?”

南昭一愣,说不出话来。

“南昭,这次你一定要帮我。”云焕霍然回头,静静注视着同僚的眼睛,“如果你也对我玩什么把戏,我大概就在劫难逃,但是,那之前,令符在我手上,这里一切我说了算。”

“哪里话!”南昭脸色变了,握剑愤然而起,“我……”

“先别忙着辩解,”云焕微微笑了起来,忽然抬头,眼光冷而亮,“我把你当朋友才把丑话说在前头,不捅暗刀子——南昭,这些年你为了从空寂城调回帝都,一直在国务大臣巫朗那边走动,没少下功夫啊。”

一直豪迈爽朗的将军陡然怔住,说不出话来。

“我出伽蓝城之前你便得知了此事吧?”少将看着昔日同僚,唇角的笑却是琢磨不透,“但我此行责任重大,出发之前更不会漏了盘点这里的一切人事。”

“巫朗大人是在信里隐隐约约提起过这事,可是、可是我并没有——”被同僚那样轻言慢语之中的冷意逼得倒吸了一口气,南昭回过神来,忿忿然反驳。

“我知道你没有。”云焕微笑起来,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不然我怎会和你有商有量地坐在这里说话——南昭,你从来不是卖友求荣、会耍手段的人。不然以你的能力,怎会这么些年了还在空寂城驻守。”

南昭再度退了一步,打量着这个多年不见的帝都少将。

“抱歉,时间紧急,所以我没有耐心和你绕圈子。一上来就把事情说开对大家都好,”云焕用令符轻轻拍击着手心,剑眉下的眼神是冰冷的,然而隐隐有某种悲哀,“南昭,若我此行顺利,回到帝都便会向巫彭大人替你表功,调你回京和家人团聚。”

“不用了……”南昭陡然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刚刚在手谕里,巫彭元帅令我好好听从少将调遣,我留在帝都的父母家人,他早已令人好好看顾。”

云焕陡然想起方才巫彭元帅的那份密令,默不作声地吸入一口冷气。原来,那一封密信里写的是这个?是扣押了他的亲人以勒令他不得有异心的警告?

“哈,哈哈哈……”两人都是片刻沉默,南昭忽然忍不住地笑了起来,抱拳,踉跄而退,“末将告退了。”

“南昭。”云焕有些茫然地抬头,想说什么,终归没说。

南昭看着同僚,嘴角动了动,仿佛也想说什么,最后只是道:“但凡有事,传令兵会立即驰骋来去禀告。末将在空寂城大营枕戈待旦,随时听从少将调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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