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老八没能成功把事态压下去,反倒叫这两批人打到丽都外面了。
今天这戏唱的七颠八倒,外面的事没平,后台的贼也没抓出来,王佩珑不甘心,卸了妆就挂上一张阎王脸,端着茶杯不说话。
她跟外头的大老板没法比,但是放进戏班子她就是独一份,没有她发话,二路三路跑堂龙套一个都走不了,统统都给她站着去。
整个戏班就苏佩浮还能坐着,别人都是半躬了身体,听王老板训话。
“说来说去,还是怪我。”
她说:“是我这个台柱子当的不够格,让大家缺吃少穿不说,现在狗爪子都伸到压箱底的头面上来了,可以的,嫌不够的现在可以站出来,我不追究,打开箱子让你偷个痛快,偷完就滚,算我送你的跑路费。”
苏佩浮在一边嫌她气势太凶,就想拉拉她:“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现在每月月结账簿剩余那么多,足够买更好的,不要再抓着不放啦.......”
王佩珑一把甩开他,秀眉拧的死紧,又气道:“不行!每次都这么算了,一次两次,这戏班还开不开,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此刻颇想点根烟,可惜没有烟,她只好又端起茶水喝一口,清清嗓子,放下再说:“有胆子偷没胆子承认,难怪我们这一行老遭人看不起,一扮一唱,唱的是荣华富贵,结果回去了照样回家捡剩饭,我倒搞不懂了,一家那么多口人,那么多张嘴,光靠爪子不干净,这种垃圾饭吃的过来么!”
有个小旦听她讲话实在难听,忍不住顶嘴:“没凭没据,要骂也别把大家骂进去,自己看不好家底,说到底又不关我们的事情。”
王佩珑一看,嗬,竟然还有回嘴的,登时气得笑了:“我刚想起来,你是那个谁,哦对,叫白水仙的是吧,你说我东西被毁了,还不许我自个念两句,你一个转场连弦都和不上,演个小丫鬟还给我闪肩......怎么啊,说你两句还不服气?行啊,要走赶紧走,唱的难看吃相也难看,就算跑出去改行唱大鼓都没人要你你信不信!”
她挤兑人是很有本事的,万显山能把人说到跳楼,那她就能叫人去投江,苏佩浮眼看白水仙都红了眼跑出去了,就给旁边的老生还有跑腿使眼色,要他们帮忙一起安抚。
王佩珑在红之前受过很多气,而且不喜欢受气,所以能出气的时候一定要任自己出个痛快,这时就越说越不像话,有点脏水臭水兜头泼的意思,单凭白水仙那副顶撞她的腔调,她就认定是这个女人偷的她的宝石,戏都唱不好竟然还敢偷花旦的东西,你说她是不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苏佩浮被她气狠狠的样子吓怕了,眼看周围人都劝不好,于是就叫他们先回去休息,只留自己一个,殷勤地给师妹揉心口,往死里劝。
“别气了别气了。”只因他心里有鬼,这面上便格外地讨好,跟佩珑说:“你看沪上成名的角儿哪个有你脾气大,四柱头你一定要骂跑一个,往后人越来越少,没人跟咱们搭戏了怎么办?”
“凭我现在的面子和名气,还怕找不到人搭戏吗,麒麟童以后讲不定都要来和我同台!”王佩珑很有自信,但依旧气血上涌,气道:“靠!气死我了,一看我夜戏排不上了心都开始活了,你是没看到,开戏前偏凤出问题,那个白水仙眼珠瞪得最大,幸灾乐祸的不要太明显,我不搞她搞谁。”
苏佩浮吃惊了,啊的一声:“原来你是为这个才冲她开的火啊?”
王佩珑说对啊,那个白水仙一看就是不甘当陪衬的,她当然要趁早把人赶出去,免得被挖墙角。
“我还想说你是冤枉她了,叫你不要动气来着........”
王佩珑皱眉:“什么叫我冤枉她?”
苏佩浮扭扭捏捏,说:“上次唱凤仪亭还是过年以前,我那次不是为了炒股欠下一大笔款子吗,你还记得吗,我连费太太送我的袖扣都当掉了.......”
“所以呢?”王佩珑说:“我不是后来还给你一条项链让你去补款子的吗?”
“那是之后。”苏佩浮彻底窘了,说:“我那时候看凤仪亭是老剧目,大概是没人想听了,所以就、就.......”
王佩珑低声骂了一句:“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偷的啊!”
苏佩浮脸红了,伸手去捂她的嘴:“都是一家的人,说偷多难听,你讲点好的行不行!”
王佩珑看他偷东西还敢捂嘴,于是张嘴一咬,直接在苏佩浮手心里咬出个牙印,大怒道:“丢人现眼!我当初混的再差也是明抢,从来不偷,你本事倒比我高,翻人东西翻得那么快,我看你戏别唱了,发家致富全靠偷来的,多快啊!”
苏佩浮被咬疼了,又捂着手心,叫她拎着耳朵和面皮骂了半天,完全没有还嘴——也不敢还。
终于师妹骂累了,坐在那里大喘气,他寻到机会,又上去献殷勤:“我那次是真的没办法了,债主都堵到家门口,不凑出来直接完蛋,你也不要生气,细想想看,谁还没有个江湖救急的时候啊。”
王佩珑刚才在白水仙身上发泄了大半怒气,加上苏佩浮三说五说,这时倒已经弄的气消一半,但心中尚且还留有余愠,看都不看他,只问道:“那你现在呢,现在手边还有钱没有?”
苏佩浮说有,但是不多,冯老爷子对他感觉淡了,估计再包他个两三月,他就要开始找下家了。
王佩珑嘴不闲着,对待师兄这个废柴,她那颗心到底还是比较良善的,就又拿过包来,从里面数出一沓钞票,直接塞进苏佩浮手里。
“不够就来问我拿。”
师兄人品本来就不行,所以他偷钱这件事碰在一起,并没叫人落差很大,王佩珑是见怪不怪,竟然还难得地讲起道理了,说:“不要觉得万显山可怕就不敢上门来找我,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也不要没饭吃的时候就偷我头面去当,我好歹也混成个角儿了,还照顾不了你这口吃的?”
苏佩浮捏着这把大钱,或者说师妹大怒之后得来的意外之财,竟然一时间感情复杂,情绪又有一点被拉回来,感觉佩珑刚才还吐着信子要伤人,但是现在她又变了,变的可真是好,说话都是熨帖的,叫人怎么听怎么舒服,好像她一言九鼎,说掏钱就掏钱,真就要负责他这个师兄的一辈子。
哪怕再废物,那也是一辈子。
还好还好,他本来都做好被削一顿的准备,这下倒是不用了。
苏佩浮大喘一口气,感觉他又活了过来。
...搞了半天,原来罪魁祸首还是师兄,王佩珑也真是服气,没话讲。
偏凤上的宝石另算价格,她打算之后自己出钱去补,好在方才架子摆的足,骂也不是白骂,她借题发挥,赶跑一个隐患白水仙,这波不亏。
处理完这些事情,她料想戚老八不会这么没用,外面的动静应该已经小下去,就想出去看一眼,不知道丑鬼是不是和卢大公子正面杠上,杠上的话她就先走一步,自己喊车了。
可出去了,事情却远没她想的那么好。
说了今天运势不顺,就是一路不顺,卢朝宗的人配了枪,洪双喜手下想冲上去缴械,结果打到一起,最后双方都有人被砸破脑袋,身上一见血就难办了,不知道要不要叫巡捕房和稽查队过来,过来也抓不走人,戚老八心想两边都是大人物,得罪不起,所以干打雷不下雨地两边拉架,还是没有叫。
王佩珑出去的不巧,卢大公子眼见是占了上风,不过丑鬼也不弱,凶神恶煞地顶在前面,手里捏了一把,地上还丢了一把带血的砍刀。
戚老八三阻四阻,眼看这两帮人已经退到丽都外面,也就不再管,倒要看看强龙压不压得过地头蛇。
就在这样一片沉默里,反倒卢那边先说话了,冷笑着说的:“什么万老板,不就一个万显山吗,吞掉广信自己办了中汇,浦东跟浦西两边的地盘都不放过,难怪啊,现在出来听个戏都要被万家的放出狗来咬。”
卢朝宗一起头,周围的人都叫:“家养的狗咬人疼不疼?疼啊、真疼啊!疼死啦!”
洪双喜站在一群家养的打手前面,手里的刀半分没松,他的人里也有一群厉害的,恶嘴恶舌,脸上狞笑着,受不了对方的刺激,同样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骂道:“不要说中汇,三淼和法租界你们一个也不要想,自己老子大老远跑到南京去舔人家冷屁股,他妈的真以为手里捏上两把枪就了不得了?”
那边一听就不能忍,“他奶奶的......我看你们是昏了头,全部都在找死!”说罢就要冲上去。
卢朝宗一个手势,示意身后要跟人对打的副官安静下来,自己则朝那个喊话的看过去,脸上那眼窝是越看越深,肤色是肉眼可见的发了青。
这气氛莫名其妙就剑拔弩张起来,戚老八在边上站着,暗叫不好。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声令下,卢大公子磨着牙齿,眼睛直接眯成了一线天,直接就下了命令:“把这帮乌合之众都给我抓起来!”
要说动真格的,那还是卢大公子的人比较厉害,不过丑鬼那边只是输在没有人数,如果他带的人再多一点点,那么今天这局面就要扭转了。
王佩珑知道这是实情,卢督军的儿子跑来上海,地位简直等同于皇太子,不过万显山树大根深,他们眼馋中汇银行的股份,眼馋就眼馋,万显山只要人不死,那他们就没办法横插一脚进来。
她唱戏的还爱看戏,看的是津津有味,恨不得招呼别人也来看,尤其戚老八相劝不成反被卷入战局,那么大的一个大块头挤在当中充当肉饼,打起来又凶狠又好笑,她看到丑鬼脑门上挨了一棍子也笑,看到卢大公子本来梳的油光顺滑的头发已经被抓成了刺猬更要笑。
——有这样免费的好戏可看,她当然不笑也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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