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燁雙眸緊閉,直直向后倒去。
朝臣見狀,失聲大喊陛下,更有甚者,竟不顧侍衛阻攔,想要沖上高臺護駕。
司空印指著蘭丞相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個老匹夫教養出來的逆女!你看看今日說的是些什么混賬話!蘭家不是自詡書香世家嗎?這也配叫書香世家?!”
蘭丞相摸了摸胡子,神色不變,“小女所言有何問題?世兄啊……須知諱疾忌醫是大忌,如今挑開了說,也能緩和陛下心中的郁悶,更能集天下之力,為陛下求得良醫,何樂而不為呢?”
“你處處阻攔……難不成,是不想陛下痊愈?”
打口水官司,司空印從來沒贏過。
一如此刻,他的面色被氣得青白交加,他指著蘭丞相那張令人厭惡的老臉,怒道:“你這老賊血口噴人!賊喊捉賊!”
……
殿內的驚呼聲,議論聲,甚至是叫太醫的求助聲,此起彼伏,亂成一團。
蘭溪充耳不聞。
轉身,看到蕭燁那緊閉的雙眸上,睫毛在微微顫動。
唇邊吟起冷笑。
好的不學,竟跟那些個后宅女子學會了裝昏之術?
她復又拎起剛剛那玲瓏青瓷茶壺,這次,換了一壺熱茶。
對著那張臉澆下去。
滾燙的熱水浸到皮膚的瞬間,蕭燁已慘叫一聲,掙開太監的桎梏,猛地站直了身體。
瞳孔布滿猙獰的血色。
“蘭溪!你!”
蘭溪急忙將茶壺放回去,從懷中拎出一方繡帕,繡帕素凈,只繡了一個蘭字。
她挽著蕭燁的肩膀,心疼地為他擦去臉上的熱茶,溫聲道:“臣妾一時手滑,竟把茶水灑在陛下臉上,臣妾真是罪該萬死,陛下向來寵愛臣妾,想必不會怪罪的吧?”
蕭燁深吸一口氣,打飛蘭溪手中的帕子,“你這個毒婦!”
正要再罵,身后的太監急道:“陛下,您臉上再不處理,便要留疤了……”
蕭燁氣急敗壞,捂上自己辣疼的左臉。
粗糙的肌膚碰上那凸起的水泡,鉆心的疼痛激得他眼前一花,一把抓住太監的袖領,“太醫呢!帶朕去偏殿!”
臨走之前,到底還記得自己帝王的身份,忍著臉腮的疼,艱難道:“諸位自便,朕身子不適先退了。”
帝王憤而離場,讓這本就尷尬的氣氛,愈發冷肅。
推杯換盞間,彼此只用眼神交流,不敢多言。
蘭丞相私底下踹了司空印一腳。低聲道:“瞧見沒?這位竟連裝昏的法子都學會了。”
司空印怒瞪他一眼,飲盡杯中清酒,“你是真飄了?連陛下都敢編排?還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蘭丞相瞇眼,主動為司空印續了一杯,“咱們只談性格,不談身份,你緊張什么?”
司空印冷哼一聲,不再理他。
心中,卻也有些打鼓。
陛下近來,確實是愈發荒唐了……
他們司空家,是否也要為自己留些后路?
……
酒至半酣,氣氛也漸漸熱鬧起來。
女眷這邊,庚帖已換了五對,更有膽子大些的貴婦人,端著酒杯來到蘭溪身前,討好地說:“半年不見,娘娘的氣色,比封后那日更鮮亮了,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法子,說出來好讓妾身們學一下,也能收收家里那位的心。”
京中女眷,都是在女則女戒中喂養大的,為了所謂的賢良淑德,主動買妾塞滿丈夫的后院,新花總比從前艷,丈夫放在她們身上的心思,也越來越淺。
這貴婦人是真覺得蘭溪變化大,心中艷羨,這才上前來問。
其他人,也支著耳朵聽。
卻見那皇后娘娘,抿唇一笑,漫不經心道。
“沒什么別的辦法,唯有一條——”
“別把男人當回事。”
那貴婦的笑容僵在臉上。
其余眾人也訕訕一笑,不敢搭話。
蘭家女自有這個本事和底氣,可她們……
“蘭姐姐說這話,我可不贊同了!”
殿門外,響起一道脆亮的女聲,打斷了這邊的熱鬧。
緊接著,一赤裙金靴的女子,揚著自傲又得意的笑,拾階而上。
她頭戴明月攢珠冠,發釵點翠銀步搖,耳墜珊瑚松石珰,一身赤色長裙,腰間掐得極緊,勾勒出纖細柔軟的腰線。
手足之間,皆戴著鈴鐺做成的銀環,隨著她的一舉一動,那鈴鐺叮叮作響,將整個大殿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男男女女皆望向入口。
包括蘭溪。
蘭溪看到她的瞬間,瞳孔一頓。
接著,下意識地往她身后望去。果然。
男子一身青衣,緊隨其后。
從前他的青衣,大都是天青色,淺淡如霧靄,不染任何雜色。
但如今的青色長衫,色調卻深了許多,用暗紋提花的料子做的,對比起從前的清冷和素雅,多了些矜貴之氣。
他鳳眸如常,但眸底的光,卻好似完全變了個人。
幽深晦暗,云深不知。
那些四面八方探究的視線,并未激起他任何波瀾。
長眸微抬,眼神一一掃過在座的諸位,似是在確認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份。
面上的表情,淡定而從容,
確認完了,這才抬頭,看向蘭溪。
高臺之上,那位鳳衣女子,容色殊絕,艷壓群芳。
好似這滿堂的珠玉琳瑯,滿朝的文武眷屬,滿廳的佳肴美酒,都是她的陪襯。
她就那樣清雅的坐著,卻掌控著殿內的一舉一動,好似天下之間,朝堂上下,皇宮內外,皆在她的掌握之間,任她翻云覆雨。
好一個蘭家女。
蕭長卿內心嘆了一聲。
怪不得,能背叛蘭家的誓言,主動扶持三皇子蕭燁登上皇位……
這般女子,有勇有謀有勢,困在深宅大院里,到底可惜。
聯想起最近的傳言,他不得不懷疑。
這位蘭氏女,也許并非對那蕭燁情根深種……她不想做皇后,而是想做那垂簾聽政的……天下之主吧?
蕭長卿的眼神又抬了抬,和蘭溪的視線匯聚在一起。
有一瞬的恍惚。
這雙眼睛,為什么……如此熟悉。
熟悉到,讓他忍不住的信任,依賴……
下一刻,心口傳來劇痛,好似有百蟲啃噬,吞磨他本就千瘡百孔的心臟。
面色驟然蒼白。
一旁的桑桑察覺出他的異樣,忙從袖中掏出一塊血色的方糕,擔憂地遞給他。
“今天才第二天……怎么會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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