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钰疲累地回到邵府别苑时,已到了摆晚膳的时候。
容钰边朝饭厅走去,边吩咐宝珠待行李都卸下后,把那盏翡翠灯台寻出来。
那盏翡翠灯台说是稀世奇珍也不为过……
宝珠虽有些讶异,却没有多话,低声应了。
容钰边走边想,还须另寻一件相当的礼献给长公主。
再便是二皇子。
她是以姨母的身份向龙凤胎献礼,可皇后亦是二皇子的嫡母……
是否需要向二皇子献礼、献什么礼,还是请邵老太太和宣宁郡主示下更为稳妥……
虽应请示,可她自己也不该全然没有思量。
如今帝后失和、太子未定,所以二皇子的那份礼,定然是不能少的。
至于礼的轻重……
大周先论嫡庶再论长幼,三皇子是中宫嫡子,所以二皇子的礼绝不能越过三皇子……
可若是轻了……
帝后俱不在意三皇子,且三皇子至今不能言……
至于二皇子……
二皇子的生母简淑妃本是昌平伯府的七小姐,简氏美貌过人、性情柔顺,这样的女子,世上的男子大概没有不喜欢的……
所以,简氏才能生下二皇子。
皇帝唯一的庶子。
虽说二皇子是庶子,且简淑妃因幼时患疾、延误医治而心智不及常人,昌平伯府也非是显赫勋贵……
可二皇子的养母乃是萧贵妃!
萧贵妃是先帝朝旧党党首萧首辅的孙女萧芷。
萧芷有那样好的家世,兼之她自身亦是空谷幽兰般的高洁佳人,故而休说是京都城里的高官勋贵,便是江南士族、中原豪户,哪家不想求得萧芷为媳?
可萧芷婚事尚未定,随着当今皇帝在先帝朝的夺储之争中胜出,新党逐渐起复,旧党文臣则或是辞官归乡、或是投靠新党,曾煊赫一时的旧党很快便现出了颓势,全靠几位老臣勉力支撑。
一朝天子一朝臣,勉力支撑也难改大局。
普通人尚且看得懂的道理,何况是历经三朝政局动荡的萧首辅,他权衡时局后,毅然把萧芷献进端王府做了侧妃,自己则告老挂冠。
彼时大势已明,端王自是亦是雅正君子,对于寻常女子而言,嫁给他做侧妃想来是福分……
可对于萧芷却未必如此……
萧家是诗书传家的百年望族,萧芷是萧家嫡出的小姐,学识教养、谈吐气质皆远非寻常女子可比。
她本该嫁进门当户对的高门,成为主持中馈的宗妇,一生受人尊崇。
她自懂事就开始学如何做当家主母,最后却做了侧妃……
没有三书六礼,非是明媒正娶。
这对她本就是一种打击。
又因为她的出身,端王难免忌惮、防备她。
身份没有,情意也没有。
这便是萧芷的姻缘。
上辈子,容钰偶然见到萧芷毕恭毕敬地侍立在容滢身侧,尽管当时她自己的处境并不比萧芷好多少,可也难免在心底为萧芷唏嘘感慨几句。
上辈子,她没有活到端王即位,自然也不知晓萧芷后来如何。
这回自是知晓了。
新帝即位,广封后宫,端王府的侧妃们多封了妃位,唯有萧芷获封贵妃。
萧贵妃代抚二皇子,有在朝在野旧党官员的支持。
容钰不知道,当年那个做低伏小、无依无靠的萧侧妃,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可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同情萧芷。
如此说来,二皇子身后既有简太后,还有萧贵妃和旧党官员。
大势如何,容钰着实看不清。
她便只能用心为二皇子选一件看着不甚起眼、其实殊为难得的献礼,万不能让萧贵妃、简太后觉得她轻慢了二皇子,埋下祸端……
想到这些,容钰只觉愈发地疲累。
什么事情牵扯到天家,就都格外繁琐。
例如这献礼,原不过是她怜爱自己不会说话的侄子,允诺赠他一件有趣的礼物。
却引出了这许多思量……
便是她绞尽脑汁选好礼品、献上去后,难保不会有无聊的言官参邵北城一本,说镇北王献礼奢侈、笼络皇子、居心叵测之类的……
容钰只觉愈发头大。
她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给邵北城惹了麻烦,待进得饭厅对长辈们行过礼,落座后便有意地对邵北城笑了笑。
邵北城的反应却有些古怪……
……
翊坤宫里,用过晚膳,萧贵妃坐在东暖阁的书案前,边翻看二皇子这日的功课,边问立在书案旁的二皇子:“太医院的事,你可知晓了?”
二皇子低着头,声如蚊呐地“嗯”了一声。
萧贵妃放下手中的功课,肃声道:“抬起头来!本宫说过多少回,你是圣上的长子,是本宫亲自教养的孩子,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失了仪态!”
二皇子闻言立刻挺直脊背、抬起头来,神色却仍沮丧。
萧贵妃看了看二皇子,放柔了声音道:“没关系……”
没关系……
二皇子内疚地看向萧贵妃,眸中现出水光。
贵妃娘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贵妃娘娘已叮嘱过他务必主动亲近镇北王妃,年仅三岁不会说话的皇弟都能做到,他却没有做到……
贵妃娘娘和皇祖母不知要付出多少心力才能补救他今日的失误,可是,贵妃娘娘却对他说,没关系……
这样想着,二皇子眸中便愈发地湿。
萧贵妃拿出手帕,轻拭着二皇子的眼角:“你今后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啊,这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习惯,务必要改了!若是圣上看见了,他定会觉得你是一个当不起事的懦弱皇子!”
萧贵妃不禁暗叹,二皇子秉性纯善,天资也尚可,尤其他的长相肖似生母,俊美非常……
可惜性子绵软了些……
若是她的孩子……
萧贵妃没有继续想下去。
二皇子没有觉察到萧贵妃的心思,他努力忍住泪意后开口道:“贵妃娘娘,我不是不听您的话……我只是……不愿意亲近那位王妃娘娘……”
六岁孩童诚挚地看着养母:“贵妃娘娘,我有母妃,有皇祖母,还有您,我不愿意再亲近别的人!”
萧贵妃诧异地看着二皇子。
她毕竟是养母,自他三岁开蒙后,她便很少对他做亲近之举,这一刻,她却忍不住伸手抱了抱他。
她搂着他想,这么好的孩子,纵然不是她的孩子,也无憾……
多年后,已大婚的新帝恭敬地向萧太后敬过茶后,跪地道:“恭请母后归政以颐养天年!”
萧太后端坐上首不语,凉瑟的秋日里,新帝匍匐跪地,额上冒出了汗。
萧太后看着新帝。
听了几句别有用心的挑拨,就怀疑她贪恋权柄。
没有掌权的本事,就求她“归政”。
她想起多年前那个满心依恋她的孩子,只觉无限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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