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法租界西面的尽头是公共租界的徐家汇路,随着法租界于1914年非法拓界到这里,原本是一片田野的地方现在不仅修建起了通往黄浦江的城市干道,还引来了许多外国人和中国上层人士在道路两边购地建房。西式的花园洋房、高级公寓和规划过的绿树草地,倒是把这里变成了一片高级住宅区。
而原本只是公共租界外围的徐家汇路,因为法租界的大肆建设,现在也从租界的边缘地区成为了租界的新兴建设地区。徐家汇路和忆定盘路交接处的新裕泰马棚,也被一群银行家买了下来,修建了一处名为范园的别墅区。
这片区域约70多亩,由通河洋行规划建设,别墅区内草木繁盛,绿草如茵,完全是欧洲式样的风格。能住进这里的,都是江浙一带的银行家,其他人就算是有钱也住不进来,据说购下这里房产的银行家们还约定,他们要把这里的房子转让出去必须要得到三分之二住户的同意,否则就只能转让给范园的住户。
住进新落成的范园12号的蒋抑卮是浙江实业银行和兴业银行的驻沪督办,今天也是上海银行界同仁来恭贺他乔迁新居的日子。民元以来上海银行业大发展,其中有三家江浙银行隐隐成为了上海银行业的龙头,即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浙江兴业银行、浙江实业银行。
蒋抑卮不仅是杭州的丝绸业巨子,也是兴业银行的创始人,又因为和浙江省政府关系密切,还控制着浙江实业银行的一部分实权,可谓是浙江银行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在上海银行界也拥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这次上海银行业者纷纷上门来祝贺他乔迁新居,同样也是醉翁之OTg2NTc=意不在酒,实在是想要借助他这乔迁宴会聚在一起讨论时局。蒋抑卮很快就将几位银行家请到了楼上的书房,让其他普通宾客在楼下和花园内游玩闲聊。
被请上楼的,有金城银行的总经理周作民、浙江实业银行总经理李馥荪、中国银行上海分行副经理张公权、交通银行上海分行副经理钱新之、上海商业储蓄银行陈光甫等。
几位银行家走进了蒋抑卮在二楼的书房,欣赏并称赞了一番房间内的布局后,金城银行的周作民首先沉不住气的向众人说道:“这一次财政部预备收回中国银行代为管理的国库,并收回各银行及各省的发钞权、铸币权,不知各位同仁是怎么看的?”
坐在一张沙发上试着沙发的舒适度的张公权笑着回道:“周兄不愧是财政部出来的,这信息知道的可真够快的。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手中无拳无勇,连北洋都要对共和党低头,难道我们还敢抗命不成?更何况这中国银行还是官股占了大头,这政府一张命令下来,我连位置都要乖乖让出来,还谈什么其他啊。”
看到周作民被张公权堵在那里说不了话,曾经和周作民共事过的钱新之赶紧打着圆场说道:“张兄,周兄也是一片好意,这事对于各家银行而言都是一个坏消息。摆明了共和党这是想要收回各省的财政管理权力,还想要限制私人银行业的发展。
共和党在关外的做派,大家应该都有所耳闻了。当初关外那么兴旺的营口和沈阳两地的钱庄,现在都被强制性的结束业务了,共和党麾下的农业银行完全掌握了东北的大豆和粮食贸易,工商银行则掌握了东北的工业和商业贷款,国际进出口银行则专门对接海外贸易、汇款,建设银行则控制了东北的道路和城市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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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共和党没有在东北建立交通银行,但是东北的交通贷款业务却都交给了建设银行,完全是没给我们留下半点机会啊。眼下共和党控制的各家银行大举出关,今后中国可还有各家银行的立足之地吗?”
李馥荪点头应道:“确实,共和党也太蛮横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先坐下来商议商议,非要如此赶尽杀绝。共和党名下的这些银行,资金雄厚不逊色于国外的大银行,又能操纵政府制定管理金融业的法令,这让别人怎么玩?”
周作民马上附和着说道:“确实如此,我们开银行也是有利国计民生的好事么。共和党要清理金融业,对付钱庄和外国银行,我肯定是支持的,但是连我们这些友军也一起打,这就是太独食了吧。”
这边张公权转头注视着蒋抑卮说道:“蒋先生,你是浙江银行界的领袖,你总要为南方金融业出来说几句吧?真要让财政部这么颁发法令,我担心民众会对各家银行失去信心,到时再来一场挤兑风潮,南方的大小银行可就真要倒下一片了。”
43岁的蒋抑卮正是荣光焕发的年纪,穿着江浙湖汉北一身自家绸缎庄制作的长袍,坐在那里倒不像什么银行家,反倒是如同一位教书先生。
张公权向他询问的时候,他正熟练的烤制着雪茄,听到这样的问题,他手上依然很稳定的动作着,直到完成了之后,才看着张公权回道:“公权真是说笑了,我何德何能,敢代表南方金融业出来说话。就算是馥荪出来做这个代表,也比我合适的多。我和你们不同,我对于银行业务也是半路出家,让我来代表银行界说话,我恐怕是力有未逮啊。这又不是拨伊铜钱就能解决的问题,而且共和党也比我有钱的多啊。”
对于蒋抑卮的推托之词,张公权是不甚满意的,他和梁启超的关系较好,但是在袁世凯去世之后,这块招牌似乎有些不大好用了,他自然是希望有人能出来顶一顶北方的共和党,好让大家再过上几天安生日子的。欧战的爆发对于国内的实业和银行业来说,都是一个黄金时期,因此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同共和党对抗,大家都忙着赚钱呢。
张公权于是又说道:“蒋先生,您和章太炎先生是说的上话的。章太炎先生就在东北,听说共和党的领袖吴川对于太炎先生还是相当尊重的,这可是关系到南方实业界的大事,又不是光光我们银行业的问题。难道说我们银行业遇到了麻烦,南方的实业界就不会遇到麻烦了吗?银行一旦遭到挤兑,必然是要从实业那里抽头寸的么。所以您为什么不把我们的难处告诉太炎先生,让太炎先生对吴川主席劝说一二呢?”
蒋抑卮心中只是一晒,他可不认为章太炎能够对吴川做出什么影响,章太炎想要为弟子推荐一个官职都被对方回绝了,最终章太炎只能在学校里给对方安排了一个教职,他的权力也就是在大学校园之内了。说到对于吴川的影响力,他估计还是周树人更大一些,不过他可不会拜托对方这种事,因为两人的交往一向都是保持在文化上的,要是那这样的事情去麻烦对方,估计周树人会跟自己绝交了吧,这个朋友的脾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小。
心里百折千绕,可蒋抑卮面上却没有犹豫多久,只是推托道:“太炎先生的脾气,我可不敢拿这样的俗事去麻烦他。要我说,真要找一个代表,眼下上海倒是有一个人是最合适的,只不过就看我们能不能说动他了。”
张公权有些惊奇的追问道:“谁?上海滩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蒋抑卮点上了雪茄抽了一口,方才回道:“自然是三北轮船公司的虞洽卿虞财神啊,辛亥革命时他就是上海都督府顾问官了。去年孙先生归国,可是一度住在了他的府上,还和他一起联名向北京政府申请开办上海证券交易所呢。虞财神也是四明银行的董事,他出来为南方金融业说句公道话,孙总统总要出来给个交代的,换了其他人,谁有这个能力?”
张公权楞了一下顿时不说话了,倒是一旁的钱新之和李馥荪点头认同道:“蒋先生说的不错,虞财神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钱新之很快有加了一句:“就是不知道孙总统说话算不算数啊?要是共和党强行推动政府颁发法令,那就麻烦了。”
这下其他几人都默然了,确实,他们谁也不敢打这个包票,认为共和党会因为孙中山的一句话而放弃统一银行业的诱惑,这其中的利益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倒是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陈光甫颇为乐观的说道:“不会,不会。这政府就比如银行,这大股东虽然是共和党,但是孙总统好歹也是小股东抬上去的董事长,共和党总不能坏了规矩,否则这国家如何办的下去?我觉得,既然联合政府已经组建了,总是要让董事长做点主的。”
其他人都没有接话,过了好一会李馥荪才点了点头说道:“但愿如此吧,国家刚刚安定下来,最好是不要再出什么问题了。如果孙总统能够平平安安的坐满五年,那么就是国家最大的幸事了。”
蒋抑卮心里算是松了口气,他不愿意再讨论这个过于敏感的问题,于是便岔开了话题说道:“你们知不知道,聂云台和黄炎培带着一批上海实业界的人士去了天津考察?”
张公权有些诧异的说道:“什么时候的事?这两天我都在关注北京的消息,还有上月虹口日侨和租界国人华捕的冲突,倒是没注意。他们去天津考察什么?”
周作民马上接话道:“这件事我倒是知道,是穆藕初邀请的他们。穆藕初在北方可是得到了共和党的青睐了,据说任命他做了纺织部的部长,专门负责管理纤维产业的发展。
穆藕初不仅管理着山东、河北地区的棉花种植事业,还在天津建立了一个纺织工业园区,据说一下子弄了90万纱锭的巨厂,一下就把天津的私人纺织厂给压住了。穆藕初邀请他们过去,似乎是还想继续扩大天津工业的规模。
如果不是共和党控制了天津的金融业,现在的天津可真是银行业大力发展的好地方。有共和党提供原料和订单,在天津投资几乎就不会有亏本的可能性,所以放贷的安全要比上海好的多…”
站在楼顶看着巨大的纺织工业园区的新建筑和道路的聂云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对着身边的穆藕初颇为兴奋的说道:“穆兄,你是说,这里的厂房也能够租给我们?还允许我们分期支付租金?”
穆藕初望了望南边的海河,又看了看东面的新建园区厂房,大为快意的说道:“确实如此,我们可以写合同定下来,白纸黑字绝不反悔。而且只要你们租下来,我们就会提供原料和订单,保证你们有足够的利润支付房租。
其他条件我就不说了,我只说两点好处:第一这里的机器都是电动的,工业用电现在是元一度,不过到年底的时候我们会降低到元一度,煤炭也会降低到现在市价的85%;第二这里的机器都是新式的环形纱锭,是国产货,所以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会第一时间让厂家派人检修,因此造成的损失也会给予一定的赔偿。”
站在另一侧屋顶看风景的黄炎培,听到这话后立刻转过身来看着穆藕初说道:“这里的电力有这么便宜?以现在的煤炭价格,你们不会亏本吗?”
穆藕初信心满满的回答道:“为什么会亏本?这里的煤炭是我们自己挖的,挖掘煤炭和发电用的机器是我们自己制造的,棉花是我们收购或种植的,纺织机械也是我们制造的,然后我们再从你们手中收取棉纱制造成布匹。在这些环节中,我们不必每个环节中都要盈利,只要整条产业链中有几个环节的利润丰厚,那么我们就能有盈利了。”
黄炎培顿时大感兴趣的问道:“你们已经可以完全的自制发电机组了吗?还是只是造一个外壳,核心部件还有继续进口?”
穆藕初楞了片刻后说道:“从里到外都是国产的,当然,我们现在的工业能力还不能完全的吃透某些工业部件的制造艺术,因此我们还是从美国进口了不少核心部件用于组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是可以介绍你去长春电气设备公司和丰满水电站看一看,那样你就知道到底那些部件是外国人制造的了。”
黄炎培大喜的回答道:“那可实在是太感谢了,我希望能够尽快安排我前往。你知道的,我对于投资纺织厂没什么兴趣,倒是对于电气试验室和丰满水电站极为渴望一见。能够见到我们自己修建的亚洲第一水坝,我一个人上路也没问题的。”
对于黄炎培热情的看向自己的目光,穆藕初感到非常的无语,他只好再一次强调道:“我的意思是说,要是有其他人要去,我可以一并办好。另外,我邀请各位过来,可不是单单只投资一个纺织业,对于其他产业我们也是很希望能够发展的。
比如化工方面的产业,金属加工方面的产业,机械加工业等等,我们会给你们提供租金低廉的厂房,也能够给予一部分设备贷款,只要各位愿意投资在我们所需要的这些产业上。如果你们能够投资连国外都没有的技术,那么我们还愿意给予更多的优惠,包括技术理论上的验证等。”
黄炎培并没有把穆藕初的话往心里去,他一边转身走向屋顶的出口,一边则大声的说道:“我去问一问,有没有人愿意和我去长春的。至于投资的事情,长春回来之后再谈也来得及…”
聂云台同情的看了一眼无言的穆藕初,这才安慰道:“韧之兄其实早就想要去东北看一看了,只是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他对于共和党提出的社会主义理论极感兴趣,就像此前他在中华职业学校对学生说:劳工神圣,双手万能。他同样也相信,社会主义能够在中国建立起来,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东北看看,你也要理解一二。”
穆藕初摇着头说道:“我能够理解韧之兄的心情,无论是谁,看到自己的理念正在被人所实践,不去观察一番是不可能的。就像我想要发展中国的纺织业和植棉业,也只能去关外找共和党,其他人是找了也白找,夸你几句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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