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东太后听了许多庆贺,虽她耳朵已不大好使,可知道都是在祝福她。何况陛下操劳,能够整日陪着她,她心情更好。没了牙的嘴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她毕竟是八十的高龄了,体力实在难支。贺寿表演刚结束,大家还未用完宴,她已开始连连打哈欠。
“母后,这是疲了?”陈帝放下银箸,关切询问。
虽然他幼时一直是西太后抚养,论感情,恐怕对西太后更深些。可东太后是他的生母,孝心亦存。
东太后又打了个哈气,才连连摇头。人到末年,就算身体难撑,也愿意家人在身边。
陈帝点点头,亲自盛了一碗红枣薏米羹,递给东太后。东太后颤着手去接,陈帝赶忙扶了一把,帮忙放在她面前。
陈帝收回视线,眼前还是母后发颤干瘦的手。他心里有数,这恐怕是母后最后一个寿宴。陈帝心中生出些感慨来。不论什么人,都逃不过生死的轮回。他瞥向自己的手,看见自己的手也生了褶皱,早不似早些年的强壮有力。
那还没有打下的三个小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越来越担心自己寿命有限,来不及完成此等功盖千古的大业。
陈帝正思量着,身边的东太后忽然一阵咳嗽。
“母后,怎么了?”
东太后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指着前方。
席间热闹一瞬间静下来,和陈帝一同望向东太后所指的高垒寿桃。一个个寿桃之上慢慢浮现了黑色的墨痕,墨痕从上向下流去,逐渐浮现出一个诡异的人脸。
不知是哪家年幼的小公子惊呼一声“黑无常”,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他的母亲吓得抖着手去捂他的嘴。
瞧着东太后脸色发白,陈帝大怒,立刻高呼太医,又道:“德顺,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大太监德顺立刻小跑着过去,先眯着眼睛查看一番,用手指粘了一点黑色的墨痕放进口中尝了尝,转身朝陛下快步过去,禀话:“陛下,大概是上面写寿词的颜料融化了。究竟怎么回事,还得再细看……”
陈帝大怒,手掌拍在桌案上,怒言:“齐鸣承何在!”
帝王怒,满殿之人立刻起身。
尤玉玑跟着旁人一起起身跪下,齐声:“陛下息怒。”
皇后有心劝陈帝消气,不过瞧着东太后皱着眉,脸色不悦,立刻向陛下道:“陛下,臣妾带母后到偏殿去。让老人家歇歇,也好让太医来诊治一番。”
陈帝应允。
皇后扶着东太后从东侧门往外走,还没走出去,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声。
“又怎么了?让齐鸣承负责这寿宴,就是这样负责的?人呢,给朕押过来!”陈帝的不悦又多几分。
华容公主身边的李嬷嬷急匆匆过来,瞧着陛下脸色,直接先跪下去,才开口:“陛下,康景王潜进公主休息的屋子,污言碎语,不成体统。公主令老奴过来请陛下做主!”
“什么?岂有此理!”陈帝离席,大步往外走。
大殿内的驸马爷崔兴贤一愣,得知是公主那边出了事,赶忙跟着陛下快步往外去。
满殿跪地的人也都站起身来,窃窃私语。
“康景王怎么会想辱姑姑?”陈凌烟不太相信,“姑姑是不是误会了啊……”
“住口!”晋南王妃瞪了她一眼。
陈凌烟闭了嘴。可是她心里还是不相信。姑姑那性子,谁敢惹啊……
尤玉玑半垂着眼,神色淡淡地听着身边的议论。
那些暂歇的屋子本就不远,大殿内静下来后轻易听见外面的吵闹声,尤其是华容公主骂人训话的声音。虽是金枝玉叶,华容公主骂起人来,毫不客气。
太子最先离席,往偏殿去。
紧接着几位王爷和王妃也都跟了过去,殿内的朝臣们虽然好奇却仍留在殿内,只有皇家的人陆续往偏殿去。
尤玉玑安静地立在王妃身边,一言不发。王妃本来身体不适,不愿去看这份热闹,可扛不住一旁的陈凌烟好奇想过去看看。
“其他王妃都过去了,咱们不过去,岂不是不关心姑姑?”陈凌烟眨巴眨巴眼。陈凌烟抬出这样的说辞以来掩盖自己想看热闹的心。
王妃这才朝侧门去。
大太监德顺吩咐身边的两个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收起高垒的寿桃。尤玉玑最后望了一眼“颜料融化”的寿桃,默默跟在王妃身侧往外走,像个乖顺守礼的儿媳。
“狗东西,居然敢冲本公主喊宝贝,你恶不恶心!”华容公主一手掐腰,一手指着被侍卫押着双臂跪地的齐鸣承。
齐鸣承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艰难辩解:“陛下,这真的是误会一场!我并不知道是华容公主在房中。就算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轻薄公主!”
“混账,都这个时候了还狡辩!”华容公主冲过去,一手揪着齐鸣承的衣领,一手往他脸上左右开弓就是两巴掌,“当时你一口一个公主,什么对公主一见倾心、什么对公主日思夜寐!现在说不知道本公主在屋子里?整个皇宫只有本公主一个公主!你这是欺君!”
“不敢!陛下,这真的是误会一场!”
陈帝一言不发,甚至脸上的怒色也收起。君心难测,谁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齐鸣承回头时看见了尤玉玑,他眼中立刻浮现怒火。他怒火中烧,睁大了眼睛盯着尤玉玑,高声:“陛下明鉴,是她设计陷害我!”
一双双眼睛望向尤玉玑。
陈安之本是在看热闹,他向来与齐鸣承不和,今日见齐鸣承落难,心里正暗爽,猛地听他指责尤玉玑,顿时冷了脸。
感受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甚至包括陈帝,尤玉玑轻轻抬起眼睛,缓慢地眨了下眼浮现几许错愕和茫然。她款步走上前去,挡在前面的人自动给她让开路。
尤玉玑走到陈帝面前,端庄地福了福身,开口:“陛下,孙媳献艺之后到偏殿换衣。后来在华容公主门前看见康景王徘徊张望,曾出言提醒过王爷,公主正在屋内休息,然后便回到了前殿。彼时有一队宫女经过,都可为孙媳作证。”
“你陷害我!”齐鸣承气得整张脸涨红,他想站起来掐死这个恶毒的女人,可是侍卫押着他的双肩,让他动弹不得。
尤玉玑转眸望向齐鸣承,询问:“王爷口口声声是我设计陷害,可我有什么理由陷害王爷?”
“因为!”齐鸣承忽然噤声。
陷害他的理由?难道他要说出他利用尤玉玑和毒楼楼主牵扯不清的关系要挟她送出阙公主?
且不说是他先要挟人想要强占阙公主,虽阙公主只是降国贱籍,可如今已是晋南王府的人。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若他说出实情,是在打晋南王府的脸。
这还不是紧要的。最重要的是,陛下一直在追毒楼的消息。若是被陛下知道他知而不告,那是死罪!
齐鸣承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陈安之冲进人群,挡在尤玉玑身前,指着齐鸣承怒道:“好你个齐鸣承,临死还要拉人给你陪葬是不是?你这是自己死了夫人,也要害我夫人!”
陈安之终于找到了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心中畅快极了。
“安之。”晋南王出声训斥。
“死”字在宫中可是忌讳,尤其今日还是东太后的寿宴。陈安之刚刚这话,有些不吉利。
陈安之经被提醒,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他立刻朝陛下跪下请罪:“皇爷爷,是孙儿失言了。孙儿实在是气愤得很,这才口不择言。皇爷爷不知,上次康景王带着夫人来府上赔礼道歉,回去的路上康景王妃跳车。孙儿虽不敢百分百确定,可猜着也是康景王花天酒地惹得其妻伤心。他今日做出此等轻浮之事,也不足为奇!”
齐鸣承气得眉角一跳一跳的。可纵使他再愚蠢,也知道此时不管怎么辩解都是无用。
华容公主早就听得不耐烦。
“父皇!您可得给女儿做主!这是女儿尚且未睡着,若是睡着了,让他趁机欺凌,还让不让女儿活命了!”
太子想要求情:“父皇,康景王许是酒后一时糊涂……”
“你给我闭嘴!”华容公主立刻打断了太子的话,“你说的什么窝囊话!怎么,非得我被人真的欺负了才能降他的罪?今日若是不降他死罪,就是要本公主的命!谁再求情,就是跟本公主做对!”
论骄纵跋扈,若华容公主排第二,天下无人可当第一。
太子不过是为了一个宽厚的美名,可是“窝囊”这个词也太戳心窝了。他偷偷看了眼陛下的脸色,谨慎地住了口。
陈汛和陈涟兄弟两个对视一眼,皆是在对方的眼中看见相同的愁绪。陛下尚武,本就对太子的和善宽厚不喜,今日又是太子第一个站出来为康景王求情。陈汛和陈涟兄弟两个明显不赞善父亲此举。
陈帝沉默了许久。
尤玉玑悄悄扫过陈帝的神色,又收回目光。陈帝是一个敏锐的人。今日的陷害并不算多高明。可是尤玉玑笃定陈帝会惩处齐鸣承。
她明白三个异姓王本就是陛下为自己的美名所立。陛下为何在康靖王妃跳车后立刻将东太后寿宴之事交给他?恐怕本就想处理齐鸣承。她借刀杀人,陛下恐怕更乐意顺水推舟。
“朕对你十分信任、器重,才将东太后寿宴之事交给你来主事。不曾想,处处纰漏!更惊扰了东太后!又酒后言语侮辱朕的爱女,蔑视皇家!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齐鸣承脸色灰白地坐在地上,心中已经知道了结果。
“即日起,贬为庶民!来人,将人带下去关押。”
“父皇!女儿想亲自责罚他!”华容公主指向齐鸣承。
陈帝没说话,便是默许。
华容公主这才满意地笑了。
“崔兴贤!”华容公主大喊驸马,“躲在后面干什么?把人给本公主拎回去当靶子用!”
崔兴贤赶忙让人将齐鸣承带走。他是个读书人,向来对公主的话言听计从。
尤玉玑看着齐鸣承被拖走,心里并没有多少欢喜。
她要的不是他被贬为庶民。
她要齐鸣承死。
当然,齐鸣承落到华容公主手中,也活不了几日。
“陛下!”大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发现毒楼楼主在宫中出现!”
陈帝震怒:“好大的胆子!立刻活捉!”
大太监吞吞吐吐:“毒楼楼主把元龙殿给烧了!”
元龙殿,是陛下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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