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度的省内信息学竞赛在4月12日的上午九点钟举行。
信息学竞赛三人一组,组员必须分工协作,共同完成十道编程题目。林知夏的两位队友都是高二年级的学长——这两位学长的成绩原本位于竞赛班的中上游,自从他们和林知夏组队,他们变得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的省级一等奖,也应该属于林知夏和她的队友。
林知夏背着书包,跟随老师进场。她打了个哈欠,队友就问:“你困吗,林知夏?”
“有点困,”林知夏实话实说,“我哥哥今天早晨五点钟起床,在客厅里晨练了一段时间,我被他吵醒了。”
队友惊讶地问:“你哥哥每天早晨五点起床锻炼?”
林知夏替哥哥辩解:“下个礼拜,他要参加体育中考。”
是的,哥哥快要中考了。
他好努力,好认真。
林知夏佩服哥哥的毅力,也很支持哥哥早起锻炼。唯一的问题是,林知夏今天没有睡醒。她的反应比平常慢了半拍,解题的速度下降了许多。
她耗时七分钟,才做完第二题。
她困得不行,渐渐地低下了头,趴在电脑桌上。她的右手握着一支铅笔,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写的都是没人能看懂的数学推导式。
队友们明显紧张起来。其中一位队友开口说:“林知夏,你今天不在状态啊。”
另一位队友说:“实验一中的人在百度贴吧发了帖子,他们要赢过省立一中。你们看前排大屏幕的滚动信息……实验一中做到第四题了。”
林知夏打起精神,环视四周。
直到这时,林知夏才发现,半数以上的参赛队伍的做题速度都超过了她。实验一中的进度最快,他们真的可以战胜省立一中。
林知夏心头的警铃大作,意识无比清晰,眼神变得坚定而决绝。她深吸一口气,告诉两位队友:“你们把题目念出来,念给我听。”
赛场上,每一支队伍里都有三名选手。同队的选手共用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台电脑、一份打印好的试题文件。
林知夏的队友捧起试题,一句一顿地为她朗读。
队友刚一念完,林知夏就有了思路。她飞快地敲击键盘,写出一行又一行的代码。她甚至不需要编译,就能准确地预知结果——因为每一行代码都在她的大脑里提前运行过了。虽然她的做法不一定是最完美的,但是,她的效率高得令人啧啧称奇。
林知夏和她的队友们一举夺得了省级竞赛的金牌以及三千元人民币的奖励。
按理说,三千元的队伍奖金,应该平分给三名队友。不过,林知夏的那两位队友都不好意思拿走一千块,他们执意让林知夏一个人独占这三千块钱。他们还说,林知夏在编程比赛中的优异表现,造福了整个队伍。
林知夏仍然给了他们两千块。她解释道:“我在罗马尼亚大师赛上领悟了一个道理……队友是非常重要的角色。因为队友和我一起朝着相同的目标前进,帮我分担了压力。”
当天下午,林知夏抱着省级竞赛的奖杯,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
前不久,由于林知夏斩获了重量级的数学竞赛金牌,省立一中给她发放了上万元的奖学金。今天,她又带回来一千块钱,妈妈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表扬她才好,只问她:“夏夏太厉害了,晚上想吃什么菜?”
林知夏思考片刻,提议道:“妈妈,妈妈,今晚我们吃青椒炒牛肉、苹果羹、糖醋排骨、凉拌秋葵,好不好?这些都是哥哥喜欢吃的菜。哥哥快要中考了,每天都很辛苦。”
妈妈一边洗碗,一边答应道:“好,妈妈再给你做一碗鸡蛋羹。夏夏今天比赛很累吧,快回你房间休息休息。”
林知夏像一块牛皮糖一样黏住妈妈:“今天比赛的时候,夏夏差一点就睡着了。”
差一点就睡着了……
还能获得一等奖?
妈妈弯下腰,用一块抹布擦干净灶台,同时出声哄她的女儿:“夏夏要是觉得累了,就去床上睡会儿觉,等你哥哥回家,妈妈喊你起床吃饭。”
林知夏点了一下头。她走回自己的卧室,抱起小企鹅,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最近这一个月,哥哥经常帮她的小企鹅洗澡。哥哥还任劳任怨地打扫她的房间,把她的书桌擦得干干净净。
林知夏注意到,哥哥的衣服口袋里总是装着一枚罗马尼亚彩蛋。
林知夏真的没想到,区区一枚罗马尼亚彩蛋,竟然有那么大的功效,不仅让哥哥克服了对企鹅的恐惧,还让哥哥对她的态度温柔了许多。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晚上六点多钟,妈妈把林知夏喊醒。
林知夏立刻起床,穿上毛绒兔子拖鞋,直奔家里的餐桌。
饭菜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满桌都是林泽秋喜欢的菜式。林泽秋坐在桌边,若有所思:“今天过节吗?”
妈妈告诉他:“你妹妹在今天的信息学竞赛上拿了冠军,得了一千块的奖学金。”
林泽秋听完这个喜讯,脸上没有一丁点的表情。他往林知夏的碗里夹了一块排骨,林知夏回应道:“谢谢哥哥。”
林知夏咬了一口排骨肉,仔细品尝,又说:“妈妈做的红烧排骨和糖醋排骨都好好吃呀,妈妈做的菜是天下第一好吃。夏夏每天都想吃妈妈做的饭,吃完了就会很开心……”
林泽秋忽然打断妹妹的话:“林知夏,你十二岁了,能不能别总是用‘夏夏’称呼自己,你不会讲第一人称吗?幼不幼稚?”
罗马尼亚彩蛋的功效似乎到期了。
林知夏放下筷子,和哥哥针锋相对:“我高兴,你管得着吗?你也可以用‘秋秋’来做自称,你敢不敢抛弃第一人称,用这种方式来讲话?你不敢吧,林泽秋。”
林泽秋喉结滚动,脑海中冒出一句——秋秋不和你吵,秋秋继续吃饭了。他打了个寒战,差点把饭碗摔到地上。
妈妈叫了他的全名:“林泽秋,今晚的菜,是你妹妹让我做的,你妹妹很关心你,你不要总是找她吵架,家和万事兴。”
林泽秋捧着碗,低头扒了一口饭。
妈妈等到他咀嚼完毕,才说:“秋秋,你快中考了,你得听妈妈的话,早晨不能起太早,作息规律不能搞乱套了。你要像平时一样吃饭睡觉,你们的班主任跟我说过,你正常发挥就能考进省立一中的高中部。”
省立一中的高中部竞争激烈。林泽秋想考上高中部的培优班,中考必须取得一个好成绩。他正处于冲刺阶段,丝毫不敢松懈,对自身的要求非常严格。
今天早晨五点,他莫名其妙地醒了,然后,他再也睡不着了。
他知道自己背负了沉重的心理压力。他总是在想,他是林知夏的哥哥,不能比她差的太远。如果他的中考成绩一塌糊涂,他的爸爸妈妈都会失望。
林泽秋对失败的预设,让他更渴求成功。
他勤勤恳恳地复习,周六周日几乎全天候地坐在课桌前。在查漏补缺的过程中,他偶尔会发现一些棘手的题型,哪怕林知夏就在他的隔壁,他也不愿意开口向妹妹求助。
他的妹妹,是一个十二岁了还要用“夏夏”做自称的撒娇精。
他不需要妹妹对他施以援手。他完全可以独立地解题——虽然林泽秋的内心充斥着诸如此类的念头,但是,现实总是比想象更残酷一些。
林泽秋握着一支圆珠笔,盯着老师发下来的物理试卷,再一次地卡在了压轴题上。他一动不动地静坐二十分钟,隐隐感觉背后有人在看他。
林泽秋回头一瞧,瞥见了林知夏的身影。林知夏躲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哥哥……”
林泽秋不耐烦地应道:“你有什么事?”
“我觉得你又遇到了不会做的题,又不愿意来找我。”林知夏直言不讳地表达观点。
林泽秋的第一反应是把他的物理试卷藏起来。他摆开一本语文书,掩饰道:“我在背书。”
林知夏走到他的身边。她追寻蛛丝马迹,不费吹灰之力地侦破了现场,成功地找到了那张物理试卷。她扫了一眼最后一题,刚要开口,林泽秋就说:“你回你房间去,别来管我。”
林知夏伸手摸进哥哥的上衣口袋,抓到了一枚罗马尼亚彩蛋。她认真地说:“我听见复活节彩蛋在跟我讲话。彩蛋告诉我,距离中考只剩短短一段时间了,我可以和哥哥共同进步。”
哥哥轻轻拉开她的手腕:“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我暂时没什么好忙的。”林知夏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了林泽秋的旁边。
林知夏每天都要抱着小企鹅睡觉。她的小企鹅总是香喷喷的、干干净净的,而她自己从未洗过一次企鹅。她恍然察觉了家人对她的关注度。
而现在,她正在尝试关注哥哥,帮助他卸下心理负担。
她用铅笔写下了物理试卷压轴题的解题方法。她打开林泽秋的笔记本,直接在最后一页归纳总结,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书籍的指引,脑海中就有一个清晰的框架。
林泽秋沉默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你的数学笔记本呢?”林知夏又问,“哥哥,把你的数学笔记本给我。”
林泽秋拒绝道:“算了吧,数学内容太多了。”
林知夏原本想说,可是初中数学很简单,但她又想到段启言常年挂在嘴边的“竞赛风范”,她就硬生生地咽下了心里话。她模仿江逾白的话术,压低声音说:“初中数学的内容,适合做系统总结。”
林泽秋觉得妹妹突然沉稳老练了很多。他狐疑地盯着她,她顿时恢复了自己的状态:“快把你的笔记本给我,你到底给不给?”
林泽秋给了她一个空白的笔记本。
林知夏的思维就像一道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倾泻在纸页上。她记录题型,详略得当。她似乎能猜到林泽秋的数学功底,因此,她记载的所有题目的难度都偏大,都保持了压轴题的水准。
从这天开始,林知夏经常陪着林泽秋复习。
林泽秋在桌上放置两盏台灯,他还给林知夏的座位准备了柔软的垫子。到了五月底,天气逐渐变热,林泽秋找出家里最好的电风扇,拆下罩子,用毛巾把扇叶擦得纤尘不染,再把电风扇放进林知夏的卧室里。
虽然,林泽秋不想承认,但是,事实摆在他的眼前——经过林知夏的一番辅导,他的学习成绩稳步提高,又坐回了班级第一的位置。
更可耻的是,只要林知夏在他的身边,他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无论他碰到多么复杂的难题,林知夏都会写出最简洁易懂的解题方法。
六月初的某一个晚上,林知夏陪他进行最后一轮复习。他学到夜里九点,林知夏开始犯困。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昏昏沉沉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喃喃自语道:“哥哥考得很好,哥哥是中考状元……”
林泽秋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过了几秒钟,他反应过来,林知夏在说梦话——这很罕见。林知夏睡觉永远是安安静静的,她几乎从没讲过梦话。
但是,今夜,林泽秋清楚地听见妹妹说:“嗯……你们可以采访我……”
林泽秋猜到了她的梦境。她大概梦见林泽秋成了中考状元,记者来到家里采访她。
林知夏在现实中总是躲避记者,拒绝报社和媒体的一切接触。然而,她在这个梦里,却很大方地说:“我哥哥一直……一直很用功,很优秀,闪闪发光……哥哥是很好的男孩子……”
林泽秋抬起手掌,支住自己的额头。他嗓子眼涌起一股酸涩之意,声音更低缓也更温柔:“林知夏,起来吧。”
林知夏没醒。
他又喊了一声:“夏夏。”
林知夏迷迷糊糊,表情很懵:“你刚才叫我什么?”
林泽秋关了台灯:“九点十分了,你回你房间去睡觉吧,我也要睡了。”
林知夏没再追问。她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哥哥加油,哥哥中考加油。”
说完,她晃晃悠悠地走回卧室,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晚上九点是她意识清醒的极限,一旦过了九点,她整个人都会被困意侵蚀。
林泽秋在她的卧室门口站了一会儿,顺手关紧了她的房门。
他的记忆力远远比不上林知夏。但他始终记得这一夜,始终记得林知夏对他的评价:我的哥哥一直很用功,很优秀,闪闪发光。我的哥哥是很好的男孩子。
到了六月中旬,中考正式开考,林泽秋保持了稳定的心态。他背着书包走进考场,书包里还放着林知夏送他的彩蛋。或许是彩蛋的好运气眷顾了他,他发挥得非常出色,几乎达到了他的最高水平。他感觉自己一只脚迈进了省立一中的高中培优班。
七月中旬,中考成绩出炉,林泽秋考得比他想象中更好。他排名全市第四十九名,他的大名甚至登上了《晨间日报》。那份报纸附赠的一张红色喜报上,列出了本市中考的前五十名学生的姓名,林泽秋排在倒数第二位,那已经是一种极大的荣耀。
林泽秋的爸爸妈妈高兴极了。他们都为儿子感到骄傲,爸爸连续两天每餐多吃了一碗饭,整天在家里念叨:“我们家秋秋和夏夏的成绩都这么好,多好的儿子和女儿啊,你们说说,我和你们的妈妈都没什么文化,没念过大学,居然能养出你们这样的孩子来,哎,祖坟冒青烟了。”
中考结束之后,林泽秋的心里就很踏实。他翻开《晨间日报》,有意无意地问起林知夏:“六月初有一天,你趴在桌上睡着了,你做梦了,梦到我成了中考状元,你记得吗?”
林知夏正在吃西瓜。她听见哥哥的话,稍微思索一秒钟,就承认道:“我记得。”
林泽秋心潮起伏:“你在梦里对记者说了什么话?”
林知夏用小勺子舀起一块西瓜:“在我的梦里,那个记者采访我,问我对你有什么印象,哥哥,我怎么能在外人的面前讲你不好呢?就算是胡编乱造,我也必须使劲夸你呀。”
就算是胡编乱造,我也必须使劲夸你呀。
听见那句话,林泽秋的四肢有些许的僵硬。他拍了一下餐桌,一言不发地走回卧室,林知夏还在问他:“哥哥,哥哥,你不吃西瓜了吗?”
林泽秋恶狠狠地回答:“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林知夏告状道:“妈妈,妈妈,哥哥凶我!”
妈妈正在冲洗阳台,听见女儿的话,妈妈跨出来一步:“林泽秋,你对妹妹要温柔,家和万事兴!”
林泽秋关上他的房门,手里仍然抓着《晨间日报》。无论如何,他都在林知夏的帮助下考出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并且进入了省立一中高中部的最强班级。他丝毫不敢懈怠,暑假也在预习高中课本。他自认为做了充分的准备,便开始期待高中校园生活。
九月开学的那一天,林泽秋照常和林知夏一起坐公交车去上学。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林知夏的心情非常好。她和哥哥一起走进省立一中的校门,她忍不住在校园里蹦蹦跳跳:“我初三了!”
远处的树荫随风摇动,人群熙熙攘攘,林知夏望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她立马甩开哥哥,边跑边喊:“江逾白!江逾白!”
江逾白听见她的声音,站在原地不动。整整一个暑假不见,林知夏觉得他又长高了很多。她迫不及待地跑到他身边,雀跃不已地问他:“江逾白,江逾白,你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样的十二岁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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