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禄一行众人,在临月谷内又待了最后两日。
趁着这段时日,家中亦善寒暄相伴,一家众人携手在谷内游览欣赏一番,观景笑谈,已然算得幸福美满,如获天伦之乐。
直至在两日之后。
林天禄带着茅若雨等人一同上了马车,含笑摆臂招手,以作道别。
但不同于上一次离谷的清冷之景,如今候立于山庄门前的人群中,同样有不少年轻弟子们,熙熙攘攘间,这般热闹欢腾之气氛,也着实让林天禄无奈一笑。
“——天禄,记得照顾好若雨她们。”
恰至此时,耳边同时响起温柔叮嘱的传音:“也要照顾好你自己。”
林天禄心思微动,遥遥拱手一笑:“多谢武姨关心爱护。”
临月谷的山庄轮廓渐渐消失,道别祝贺之声也彻底不见,唯有车厢内的耳语轻笑,还有在前头拉着车厢前行的美霞。
林天禄笑着拍了拍美霞高耸饱满的臀部:“如今又要赶路一趟,只得让美霞你辛苦劳累一阵子了。”
“嘶嘶嘶~”
临月谷上空的浮岛阁楼内,纱帐层叠交错,唯有一抹倩影慵懒侧坐于金丝软塌之上。
她微睁血玉双眸,抿起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
“你会特意前来找我,看来林天禄一大家子已经启程离开?”
“前两日的行动结束后,老身还以为,你会去跟天禄当面道个别。”
二长老的瘦弱身影很快从纱帐中悄然走出,执杖含笑。
大长老眉头微挑:“为何?”
“其中原因,你应该比老身更为清楚。”
二长老似笑非笑的点了点木杖:“天禄离开前还特意问了问你的事,让老身前来向你道声别。”
大长老微抿朱唇,似是无奈、又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淡淡喜意。
但她很快轻咳两声,扶额嘀咕道:“这小子,当真让人不省心。”
“呵呵~“
见她神色有异,二长老仿佛早有预料般温和轻笑道:“如今就连静云都与天禄有了些暧昧,希望大长老可得再多抓住些机会才行。”
“我还不至于跟几个小丫头嬉闹争抢什么。”大长老微敛神色,淡然道:“还是先谈谈正事吧,天禄一行想必是安然无忧,用不着我们瞎操心。如今更为重要的,还是那——”
“千年之争,终究还是延续了今日。”
二长老脸上的笑意也渐渐隐去,化作沉静肃穆。
“我们临月谷虽隐匿于此地多年,但终究还是身处此地领域,前两日你虽亲自出马平定了一些周边异状,但若战火波及而至,我们避之不过。”
“你与谷主私交甚好,她意下如何?”
大长老美眸半睁,淡淡道:“如今可不仅是丰臣诸势活跃,就连同样隐匿世外的麻烦都接踵而至,我等一言一行可都得更为小心谨慎才行。”
二长老双手交叠于木杖,和蔼浅笑一声:“你与谷主乃是亲生姐妹,相比起我这等外人,应该是更为心有灵犀一些吧?”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可不敢妄加揣测。”大长老揉了揉太阳穴,面露自嘲。
——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经历的一切,尽数都在亲姐姐的掌握之中。
她虽活过千年、心志坚定,但对于这等现实,心中还是有几分芥蒂不快。
毕竟,自己仿佛就是个提线木偶,在其手心之中随意起舞,实在无奈。
二长老略作斟酌,很快沉吟出声:
“绫罗谷。”
“嗯?”
大长老惊讶一挑眉头:“谷主之意,是想对绫罗谷出手?”
“谷主与天禄定下承诺,不会在外界引起无妄纷争,更不会掺和进权势厮杀之中。”二长老呵呵一笑:“但绫罗谷却是这个例外。”
大长老蹙眉陷入沉思。
绫罗谷之名,丰臣诸势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虽不及罗星那般威名远播,但其依旧是这座国家之中数一数二的强横势力,绫罗女之名更是不少妖鬼心中的‘梦魇’,丝毫不敢轻易招惹。
但——
对临月谷而言,这绫罗谷之存在却有些暧昧。
因为绫罗谷在千年之前,曾是月魂圣宗的下属支脉,乃分坛一类的存在。
门内弟子并无继承大地母族之血脉,但也受月魂圣宗之庇护、被传授了诸多妙法,在千年前同样是颇具威名。
至于如今为何会分裂成两股势力
“谷主,是想报仇么?”
大长老微抬血眸,神情冷酷。
临月谷与绫罗谷之间,仍有未解之世仇。
月魂圣宗在千年前底蕴非凡、更是鲜少与人争斗厮杀,可谓处于天下战火之外。
而这一切的改变,要从绫罗谷说起。
绫罗谷内野心勃勃,不甘于寄人篱下的现状,便在暗中在外散播谣言、出卖情报,更与外敌串通合谋,布下天罗地网最终将月魂圣宗一干长老一网打净。
借着月魂圣宗的信任,反而成为了招致毁灭的恶徒,落得个满门俱灭的可悲下场。
但,二长老却是摇了摇头。
“千年前的血仇,哪怕我们如今再将绫罗谷屠尽也无法挽回,不过是白白滥造杀孽而已。
更何况,千年前那批恶徒,如今还活着几人?她们又受我等师长先祖们诅咒,早已断子绝孙、血脉尽断,门下的门人子弟们也都是数百年间从各地收留而来的孤儿,并无迁怒的意义。”
“更何况——”
不等话音落下,大长老眉头微皱道:“玉珺那丫头,对绫罗谷想来也颇为复杂。”
“是啊。”二长老感慨一叹。
“那你们又准备做何事?”
大长老面露好奇,托腮道:“莫不是跑去求和?”
“将绫罗谷,收入我等临月谷囊中。”
此言一出,大长老顿时面色一沉。
“你们又想重蹈千年前的覆辙?”
“如今我等自然是会吸取教训,不会再给过多仁慈。”二长老悠然轻笑道:“届时,那绫罗谷门内的门主、长老们,皆要受我们掌控才行。
虽不纳入我等临月势力,但绫罗谷必要成为我们在外的‘关口’,永不背叛。”
“想来,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绫罗谷已与当初不同,其内同样派阀林立,内斗凶猛,诸多长老之间明争暗斗不断。”二长老笑呵呵地戳了戳木杖:“而我等只需要‘帮扶’一位合适的人选,便能在内打入暗桩,待里应外合之下,兵不血刃地将绫罗谷彻底瓦解掌控。
任凭她们背后有千年前留下的底牌、甚至还有其他高人相助,只要暗桩运筹帷幄得当,自然是丰臣诸势中最能轻易拿捏的卒子。”
大长老闻言双眸渐眯,沉吟道:“你言下之意,是前段时日被谷主带回来养伤的...绫罗女,秋水涵?”
“不仅仅是她。”
二长老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还有那照宵院香主,唐千门。”
大长老眼神一阵闪烁,抿唇思忖许久。
原来在那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谷主已对这两个女子
“暂不论秋水涵,唐千门对绫罗谷又有何用?”
“她是个很精明的女人。”二长老扬起笑容,只是隐含几分讥嘲:“知晓何时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利益、何事才能让她平步青云。
不过只是背叛照宵院而已,对于她而言算不了什么...相信绫罗谷也愿意瞧见一位蛮境修为的大魔入伙。”
“唐千门与秋水涵之间,应该没那么简单?”
“血脉相近,虽非亲生姐妹,但亦是远房表亲。正因如此,她们二人修习掌握的阴术颇有几分相似韵味,更有我等临月谷的几分风采。作为‘代权者’,她们勉强还算有些许的资格。”
大长老听完这番解释,不禁哑然失笑。
“怪不得,当初谷主会如此殷切地离谷出山。”
以其能力,怕是早已知晓有这样两个上好的棋子送上门来。
二长老饶有兴致道:“或许,亦是天禄她的桃运非凡,总能遇见些天资聪颖、资质不凡的优秀女子?”
“呵,恶女同样也是不少。”
大长老嗤笑一声,慵懒旋身望向窗外,下方的临月谷之景几乎是一览无垠。
“你们要做何事,我自然不会拦着。但——”
她似有所思般渐皱眉头:
“既然那两个女人私下成了我临月谷的暗桩,当时被谷主带回来施救的少女,你们又对她做了何事?”
“那位名为莫段嫣的少女,与那两名女子不同。”
二长老展露出温和笑意:“她乃是天禄承认的弟子,谷主自然不会对她作何失礼之举,那段时日也只是在为其疗伤治病。”
“仅仅如此?”大长老回眸瞥了一眼。
“自然——顺便再检查了一番她体内的异状。”
二长老话锋一转,深沉笑道:“此女虽受污染,但她如今却早已凌驾于附身者,对我等临月谷而言亦是无比绝妙的好样本,大可瞧瞧那魔源究竟能为她带来多大的改变。”
“......”
大长老面色渐凝,沉吟思酌半晌。
至少顷后,她蓦然低声道:
“她离开临月谷,要前往何处?”
“‘南域’,沧南郡,丰臣边疆蛮荒之地。”
“是谷主从中指引?想让她涉何险境?”
“并非如此。”二长老语气愈发平静道:“对于这位少女,我等并未多加干涉。是她自己不愿在熟悉之地多做久留,再不慎遇见故人。
她担心自己哪一天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魔源,陷入疯癫魔障,滥杀无辜。至少要寻得一处空旷无垠之地,即便失控,终究不会造成何无辜伤亡。”
“以谷主之力,都无法将其体内的魔源清楚干净?”
“魔源与其早已彻底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一旦强行祛除无异于将其杀死。”
大长老沉吟道:“所以,你们并没有将此事告知天禄,而是让那个丫头在外自生自灭?”
“此事充斥危机险情,但,亦是那小丫头的一次机缘。”
霎时间,一丝温润轻笑伴流光在阁楼内浮现。
大长老脸色骤沉,侧首望向一旁。
谷主的虚幻倩影不知何时已坐在屋内,怡然自得的轻抿着杯中清茶。
“你说...机缘?”
“是啊。”
谷主微抬星眸,仿佛有无垠星空交织灿光:“那丫头的剑道天赋丝毫不亚于华丫头,且更为年轻,前途无量。
而一柄刚刚出炉的剑胚,还需一次次的敲打锤炼,才能逐渐成型、形锋,化作坚不可摧的天下名剑。”
大长老眼神闪烁不定,沉声道:
“你知道,她往后会遭遇何等险情?
如今可并非往日,以她附身者的身份在外游荡,必将成为人人眼中的‘猎物’,欲除之而后快。”
虽有历练是好,但遭遇的危险过盛,怕是只剩绝死绝命的必死之局。
谷主闻言,依旧展露着虚幻不清的笑意:“那个小丫头,兴许比无泪你想象的更为坚强。”
远在数百里开外——
清幽冷寂的林间小道内,正有一抹纤细娇小的身影着漆黑绒袍,肩负连鞘大剑,步履平缓地独自而行,瞧着仿佛是远途旅者,但细瞧其衣着打扮却又清冽干净,无甚邋遢肮脏。
“呼...”
布满细绒的兜帽之下,发丝懒散垂落,微露出半张白皙淡漠的精致娇颜,粉唇微启,呼出丝丝温热之息。
“天气,终于放晴了。”
她微扬螓首,迷离眺望着渐升艳阳的天空,不禁抿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独自出行在外许久,能有这般明艳天气,已是令她倍感满足。温暖阳光照亮在身,更有种‘活着’的温馨实感。
当然——
“那位谷主大人所赠的衣裳,当真玄妙。”
少女轻抚着丝滑如玉的宽松衣袖,心下有几分感激。
这一路走来,她虽未换过衣裳、但这身绒袍当真是水火不侵、不染尘埃,日晒雨淋都不曾有丝毫脏渍留下。
而且在行囊中还有不少便利之物,让她这趟徒步之行变得轻松舒适很多,不像当初那般狼狈。
但在这时,莫段嫣的脚步却很快停滞了下来。
——轰隆!
伴随着一声轰鸣巨响,山林远端隐隐有烟尘冲天而起,扬起漫天沙土。
莫段嫣只觉脚下地面微微震荡,连忙站稳身子,惊疑不定地眺望远方:
“究竟、发生了何事?”
唰唰唰!
倏然间,数道破空之声骤然在四周响起。
莫段嫣神情微沉,目光冷冽地扫视观察,袖中柔夷悄然握住了背后剑柄。
“在下无意来到此地,更无搅局之意,诸位若是气恼,我如今会立刻离去。”
“......”
但,四周并没有任何话语回应。
唯有那一股股愈发森然恐怖的气息在逐渐升腾,气势之诡谲,甚至引得所到之处枝叶枯败发白,凋零破碎。
莫段嫣眼神愈发凝重,正欲再开口威吓,却渐渐瞪大了美眸。
映入眼帘的,并非来历不明的妖鬼术者之流。
赫然是四具栩栩如生的人形傀儡,穿着纯白长袍、面无五官,极具摄人诡异之感!
虽有阴气,但与少女往日瞧见的妖鬼...截然不同!
死寂之际,就见这四具无面傀儡齐齐抬起双臂,咒印骤显,金铁铿锵之声急促响起!
叮叮叮叮叮——!
大剑出鞘,剑芒异光倏然爆闪流转,化作毫无缝隙的完美防守,千钧一发间将无声无息数十道斩击尽数弹飞挡下,炸开点点刺目火星。
“何人在背后操控?!”
莫段嫣冷声大喝,心中禁戒大升,冰冷目光不断扫视着四周,渐紧手中大剑。
“......”
但周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唯有这四具无面傀儡手势一转,隐隐再启凶猛攻势。
莫段嫣见状暗暗咂舌,娇躯微伏,当即腾挪闪身,在林间划出数道模糊不清的虚影。
锵——!
剑光一闪,脆鸣骤响。
一道裂痕在四具傀儡身体上浮现,直至彻底炸裂破碎。
莫段嫣平稳踩实地面,冷眸回瞥一眼,没有丝毫犹豫磨蹭,当即提着大剑飞奔离开。
至于这些傀儡的底细、幕后之人的身份,她如今没有丝毫掺和的念头。
若被卷入到无缘无故的纷争厮杀之中,实在毫无意义。
但
莫段嫣在林间急速奔逃,似隐隐感觉到大地震动愈发强烈,又有更为剧烈的轰鸣巨响,不禁回首循声一望。
但这一眼,便令她震惊失神般微张檀口。
大雾四散、仿佛天地扭曲,一座被大量法阵萦绕的耸山赫然出现在眼前!
难道,这是海市蜃楼、障眼法?
不对!
莫段嫣心头骤然揪紧,旋身一踏,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横扫而过的无形锋芒,反手一剑撩拂斜斩,直接将这头从树丛阴影中突然飞窜而出的无面傀儡一剑劈碎。
冷哼间,剑势宛若连绵不绝的游龙、又似清冽绝尘的青莲剑诀,伴随着数道浮光掠影在密林间来回闪烁,包裹在黑袍下的娇俏少女无比矫健的腾挪远去。
不过眨眼,便已遁至百丈开外。
“......”
但,在其身后同样还有数十具无面傀儡紧紧相随,在树林中无声无息地翻飞穿梭,带来足以令人悚然的逼命危机。
而在突然现世的高山崖顶之上,正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负手而立,虚幻双眼俯瞰大地,沉吟道:
“久违千年,如今这妖鬼道界还是这般枯败垂暮。”
“但终究是有了变数。”
其身后悄然现身走出数道身影,男女皆有,但细瞧他们所穿衣物虽各有不同,但款式似是相近。
“不知,我等如今出世究竟是早是晚。”
“妖鬼道界尚且完好,可见大战并无爆发,罗星显然还未展开行动。”
为首的老者轻抚长须,正欲开口再言,突然间白眉微皱,轻咦道:“没想到,竟会有一晚辈恰好踏入了我等领域外围,遭受了‘白琼卫’的围追堵截。”
“当真是...恰好?”
“其身上没有罗星的气息,亦非是我等的老熟人门下。倒是剑法不错...嗯?”
但老者的面庞却倏然一沉,冷声道:“不对劲!那女娃身上的气息,着实无比古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