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士文餐厅从1927年开业至今,已经快二十年,虽然比不上品华,西宴馆,域多利西菜馆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办的西式餐厅历史久远,但因为新式装修,加之愿意聘请名厨对传统西餐进行改良,更加适应华人口味,所以颇有些后来者居上的势头。
这间餐厅最先入眼的是店门外左侧邻墙摆放的一台等人高的全自动制热狗机,热狗机从中一分为二,左侧一条条面包好像走马灯一样缓缓转动,另一侧,一根根油汪汪的香肠则被悬空吊挂起来,接受着高温烘烤,戴着雪白厨师帽的胖厨师笑容可掬的立在机器旁,对过往客人微笑,这副做派使得每个客人只要经过餐厅附近,就能嗅到香肠的肉香与面包的奶香,若是被香味勾起了馋虫,可以走进去,站在机器前挑选,等选好看中的面包和香肠后,侍应生会操作机器,随后从里面取出制成的热狗,供客人大快朵颐。
这台机器香港仅此一家,所以很多华人哪怕没钱进餐厅尝尝名贵菜品,也会忍不住带着老婆孩子跑来花上一元港币见识见识机器是怎么做热狗的,只是店门外这处用来做噱头的机器,每日都能让威士文进账三五百港币,而同样的热狗,不远处的另一家餐厅,售价仅为三毫,却门可罗雀。
不过有钱人不会在门口排队买热狗,最多是他们的小孩子跑出来站在机器前好奇的打量侍应生把出炉的热狗放入托盘,毕恭毕敬的送到他们的餐位。
厉红坐在茶座前装作摆弄着手镯,来躲避侍应生询问的话语,微微扭过头看向身后两步外安静侍立的河秀盛:“这家店我未来过,阿蟹之前来会点些什么?”
“盐水牛肉堡,水果塔,伊顿麦斯冰激凌杯,维多利亚海绵蛋糕,松饼,一杯咖啡,这就是盛先生之前光顾时的点过的。”河秀盛开口对厉红说道。
厉红轻轻点了下头,这才看向欠身微笑打量自己的侍应生开口说道:“他刚才讲的,原样来一份。”
一头暗黄色头发的年轻侍应生回应给厉红一个温和的笑容:“夫人,您选择和您丈夫同样的食物,是非常明智的决定,因为这些都是本餐厅的招牌之作,请您稍候。”
等侍应生离开,厉红才松了口气,对河秀盛问道:“喂,是不是无论吃多少,都只收三十块?”
“是的,不过不能带离餐厅,如果带离餐厅,需要额外按单价付费。”河秀盛不动声色的说道。
厉红刚刚还想着让侍应生打包一份,等着自己离开时带回去给自己女儿尝尝鲜,听到河秀盛的话,心中刚刚冒出的那蓬希望火苗如同被一盆冷水熄灭。
“阿红?真的是阿红?”餐厅门口,一个梳着长辫,穿着白褂黑裤的妇人目光先是在餐厅内小心巡梭了一遍,最后落在厉红身上,迟疑的朝厉红靠近,嘴里不确定的问道。
厉红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循声望去,马上露出惊喜的笑脸,起身迎上去抓住对方的双手,亲热的说道:“欢姐!”
“几年不见,居然成了富家太太……”欢姐打量着厉红,嘴里喃喃的感慨道:“老天……老天真是关照你。”
厉红拉着叫欢姐的自梳女佣坐下,又对走过来询问的侍应生叮嘱道:“把刚才我点的,再多加一份,不,是你等下你看到来几个人就上几份,每人一份。”
很快,又有四个自梳女佣赶到,看到厉红和欢姐一样,惊讶羡慕不已,对厉红嘘寒问暖,等点心,甜品等摆了满满一桌之后,厉红回头朝河秀盛淡淡说了一句:“你去外面看看,阿蟹怎么还未赶过来?”
“好的,夫人。”河秀盛朝厉红微微欠身,答应一声,转身朝着餐厅外走去。
“出入都有司机下人跟随服侍,阿红你真是好命。”一个自梳女佣笑着对厉红说道。
厉红眼睛盯着河秀盛走出了餐厅,这才一改刚才脸上久别重逢的喜悦表情,有些急切的朝几人说道:“几位阿姐,救命呀!等下我丈夫过来时,千祈不好讲我当初做过人家小妾的事,我……我瞒着他来的,帮帮手啦。”
几名女佣对视一眼,又看向厉红,没有开口,还是叫欢姐的扫视几人一眼,这才开口说道:“大家都是姐妹的嘛,如今看你发达,当然锦上添花,只会讲你的好,哪会大嘴巴乱讲,放心啦。”
看到几人都开口答应,厉红才松口气,用手轻轻拍拍胸口,黄金手镯抢眼的在几人面前晃动着:“我只是私下想要见见几位阿姐叙旧,哪知道我丈夫得知之后,也要过来拜会一下,说是感谢各位阿姐当年对我的关照,我怕他会问些当年……当年那些事。”
“放心,大家都已经答应你,不会揭你底,只说你因为老家出事,回乡之后就再未见过。”欢姐显然是这些人中的大姐头,此时取出烟卷,划着火柴点燃吸了一口,晃动着火柴梗对厉红问道:“我更关心是你下请柬,上面写要建姑婆屋,又不用大家出钱,是不是真的?”
听到欢姐把话题转到姑婆屋上,其他几人也都把目光从厉红身上那些首饰间收回来,专心致志的等厉红回复。
“当然是真的,假的我哪里敢来见几位阿姐,我丈夫最近刚刚捐了一笔钱给东华三院,用来建义学,我不懂为什么要把花花绿绿的钞票白白送给别人,只是为了得对方几句称赞,随口一提说捐学校不如捐几栋姑婆屋,让妈姐们老有所依,不会连片瓦遮头都冇,他居然同意,觉得这是善事,让我联系认识的妈姐做这件事,所以我就联系几位阿姐喽?”厉红说着话,脸上却是很难相信的表情:“哪有这种事,财神下凡都不会这样撒钱吧?”
厉红刚说完,一个女佣就切了一声:“你当年做工那家只是个小厂主,哪见过世面,有钱人嘛,发财立品,越是有钱就越中意扮慈善家,我这家东主,年年东华三院捐几千上万块做理事,少见多怪,你家男人明显是钱多但是初来香港冇名头,所以想借慈善打响名堂啦?”
“就是,我这家的东主保良局捐了七千块,东华三院又捐五千,有钱人是这样啦?”像是有了能炫耀且压过厉红的理由,几个女佣七嘴八舌炫耀着自家老板如何做善事,顺便调侃厉红少见多怪。
看到厉红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开口,几名女佣心情大好,此时始终没有开口的欢姐却说道:“做善事建姑婆屋,倒也不是未见过,东华三院那些姑婆屋建好之后全都是东华三院的户头,你丈夫这边不是也准备一样吧?”
“他现在不懂,欢姐,你几位关照过我,又肯帮我遮掩,我就是想说,干脆,姑婆屋就落几位阿姐的名,以后不会被人收走。”厉红得到开口的机会,连忙表态道:“便宜东华三院,不如便宜自家姐妹。”
几个女佣听得连连点头,大家肯请假出来走这一遭,难道是为了听厉红这个穿底妹炫耀?当然是因为姑婆屋这三个字,虽然名字不中听,但是却是实打实的房产,如果房契落了自己的名,等日后自己百年归天前,也能当作最后傍身的底气,哪个年轻妈姐愿意将自己入土为安,到时说不定就让她继承那间屋。
“阿红,哇,这就是你讲过的各位阿姐?”盛嘉树的声音响起,厉红抬头望去,盛嘉树正在河秀盛的陪同下,迈步朝自己走过来。
厉红站起身快步迎过去,亲密的挽着盛嘉树手臂,对几名妈姐介绍道:“几位阿姐,这就是我丈夫,盛嘉树。”
几名女佣也都站起身,脸上堆出些笑容朝盛嘉树打招呼,盛嘉树随和的牵着厉红走过去落座:“几位阿姐应该都是当年关照过阿红的,叫我阿蟹就可以。”
等几人落座之后,盛嘉树侧过脸看向厉红,笑着问道:“在聊什么?”
“聊姑婆屋喽,你不是要捐建姑婆屋咩?我这些阿姐当年都好关照我……”厉红小鸟依人的把半边身体倚在盛嘉树身上,开口说道。
盛嘉树有些尴尬的笑笑:“呃……姑婆屋那件事呀……可能要等等先,我准备先用来同人合作做生意。”
几名女佣听到盛嘉树的话,顿时一愣,看向厉红的目光就有些不善,心中暗自琢磨,你这个狐狸精急匆匆把几个人约出来,难道就是借着姑婆屋的事来炫耀自己找了个有钱人?如果要是真的不准备建姑婆屋,那等下自己再开口,可就不知道会说出些什么话了。
厉红注意到几人的目光,脸色有些惶急,晃着盛嘉树的手臂:“不是已经讲好了嘛?如今几位阿姐都在这里,你却偏偏讲又不要建,那不是故意害我在阿姐面前丢脸?”
“我不是不建,答应过你的,每次都会做到啦,只是这次临时有些变化,朱先生那边有大生意,我把钱拿过去合作而已,赚到钱再建也不迟啦?”盛嘉树自己点了一支香烟,目光随意的瞥了一眼几名女佣,笑着说道。
目光随意到彷佛让几名女佣白白跑这一趟,完全不值得他开口说一声抱歉。
“不得!”看到有的女佣已经抓着自己的钥匙包准备起身,厉红抢先开口:“说到就要做到,姑婆屋又不需要几多钱,你捐义学都已经捐了七千块,七千块足够啦?”
盛嘉树叹口气,伸手揉了揉厉红的头发:“我虽然也不想同朱先生合作,但他名头大,肯关照我这个后辈,我又不好回绝,所以才答应合作。”
“既然不想合作,那就把钱拿回来。”厉红摇着盛嘉树的手臂哀求道:“不然我以后哪有脸再见几位阿姐,她们都是信了我的话,百忙之中抽时间跑来的。”
“建,姑婆屋是吧,妈姐住的嘛,之前准备建湾仔,不过你现在急着建,换处地方建得不得?”
“得,得,得,你肯捐建就得。”听到盛嘉树被自己烦到改口,厉红笑了起来,连声说道:“建在哪里?”
几名女佣也都望向盛嘉树,盛嘉树笑笑:“元朗,本来想在湾仔建一栋,不过现在催得急,干脆借着新机场的生意,顺便把姑婆屋建在那边,那边空气好,地方大,多建几栋也无所谓,每人一栋都行。”
“元朗?乡下?”几个女佣听到盛嘉树冒出来的话,对视一眼,都有些失落,如果直接对她们讲,姑婆屋建在元朗,也不算差,可是偏偏盛嘉树说之前准备在湾仔建姑婆屋,湾仔和元朗乡下比起来,当然是湾仔更好。
看到几名女佣的脸色,盛嘉树摊开手:“各位阿姐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现在资金投进去,再取出来很难,不过如果哪位的东主有兴趣新机场基建生意,仲愿意与朱恩良先生合作,我可以出让位置,如果我能撤出资金,在湾仔建姑婆屋自然无所谓,可是如果撤不出资金,那就委屈几位阿姐,元朗乡下养老也不错。”
说完,他看向河秀盛:“阿秀,把这里的招牌糕点每人打包一份,当我给各位阿姐的手信。”
“阿红,等下跟我去报馆,见一位叔父,下次再同这些阿姐饮茶,如果几位阿姐不相信我真的会建姑婆屋,你这几日可以带她们先去元朗乡下买地,现在地价便宜的要死,地契就写几位阿姐的名字。”盛嘉树朝几名女佣笑笑,拉着厉红站起身,朝外走去:“等新机场建起来,姑婆屋自然也就建起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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