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梧山到宁州,大概有五个多小时车程,姜照一和李闻寂抵达宁州时,已经是下午。
相比起繁荣锦城,宁州就是一座不算发达小城。
这里物价不算很高,生活节奏相对于大城市来说也要慢上许多。
姜照一在锦城上大学,大二时候父亲出了意外去世之后,她处理完丧事也就再没回来过,所以现在家里应该积了不少灰尘,是不能住人。
但既然回来了,家还是要回去。
这个小区房子是2008年左右建成,并没有电梯,楼层也不算特别高,房型基本也是那个年代在宁州比较流行复式。
小区有个小花园,池塘里养着很多锦鲤,旁边是特意做出来假山景观,一座小桥横穿池塘,再顺着阶梯往上走,才是住户楼。
“我们这里凤凰山上有座很漂亮高楼,那是为了纪念在这里出生武皇建,”姜照一一边往上走,一边跟身边李闻寂说,“等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吧。”
她话音才落,还没等到她回答,走上最后一级阶梯时正迎面撞上了两个人。
那是一对夫妻,年纪看起来大约四五十岁。
他们原本满脸笑容在看到姜照一时候就有些发僵。
姜照一停下来,一时也有些不太自然。
那中年男人脸上已经不剩什么笑容了,瞥了一眼她旁边年轻男人没说话,只是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背着手率先绕过她往阶梯下走。
姜照一垂着眼睛,轻抿嘴唇。
而中年女人在要走过她旁边时候,还是停顿了一下,她偏头看着姜照一侧脸,“回来了?”
这么一句话,并没有多少温度。
姜照一抬头看她,轻应了一声。“嗯。”
女人没再说话,即便她也多看了两眼姜照一身边那个年轻男人,但她到底也什么都没问,只点了一下头,就往底下走了。
姜照一回头看了一眼那对夫妻背影,她忽然变得很安静,从上楼到拿出钥匙打开家门,她都没有再说话。
拉开窗帘,灰尘又漂浮在空气里,呛得她咳嗽了几声。
开了窗,好歹驱散了一点房间里味道。
掀开她之前离开家时遮盖沙发防尘布,她才坐下来,面前就多了一瓶矿泉水。
她接过来,抬头看他,“谢谢。”
李闻寂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异样,他一手放在膝上,问,“他们是谁?”
“我大伯和大伯母。”
姜照一也没瞒着他。
阳光透进玻璃窗来,洒了满地,李闻寂看着她侧脸,“但你们看起来好像并不亲近。”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姜照一垂着脑袋,手里拿着那瓶水迟迟没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十七岁那年,和我堂姐,也就是他们女儿姜奚岚一起去了岁阳关朝雀山。”
“那天出了点意外,我和我堂姐都从悬崖栈道上摔下去了,”
她再度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不再有轻快明亮神情,有点灰蒙蒙,好像阴雨天最暗淡颜色,“搜山人找到我们时候,堂姐已经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留了一口气。”
“他们见了我,难免会想起堂姐,所以我们也就越来越不够亲近了。”
明明以前好时候,他们两家人买房子都买在了同一个小区。
父亲一死,他们之间感情也就更淡薄了些。
其实姜照一并不记得当时在朝雀山事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堂姐姜奚岚去朝雀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她一起摔下悬崖。
这些都是后来父亲跟她说。
只是从那年起,她常做一个梦,梦到自己躺在悬崖底下血泊里,看到栈道上有另一个自己走进了一间旧庙。
她手腕红线,也是那个时候有。
此刻她并不知道,如果不是祝融藤,她根本没有生还机会。
是她生魂闯入了祝融藤生长地方,
而她摇响白玉铃,正好唤醒了他。
直到现在,李闻寂也仍不清楚,到底是谁害他散去本源之息陷入沉睡,又到底是谁将祝融藤系在了他手腕。
但他目光落在她手上那枚朱红戒指。
她如此笃信那是一根红线约定,并且忘记那年许多事,更不知道她其实是死而复生。
“不说这个了,”
姜照一终于收拾好刚刚有点低落情绪,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然后站起来,“你跟我来。”
她站起来跑到木阶梯旁,看见他还在沙发上坐着,就朝他招了招手,“李闻寂你快来啊。”
李闻寂终于站起身,沉默地走过去。
推开一扇门,里面霉味扑面而来,实在不太好闻,姜照一按开了灯,昏暗房间一下变得明亮起来。
贴着墙书架上摆满了许多书,旁边有一张老旧书桌,上面留下来许多划痕,桌上放着一盏台灯,灯罩上有厚厚一层灰尘。
“这一边书,都是我以前整理有关《山海经》资料,还有后来民间传说,或者是某些古人杂记、手札之类资料,”
她似乎很愿意向他展示这些东西,她仿佛又变得开朗许多,同刚刚那个她一点也不像了,“虽然我以前也会看一些漫画、小说什么,但是我最喜欢还是从这些书里去找一些特别生物。”
一个小小书房,承载了她年少时好多年回忆,即便这里灰尘满覆,但也不难从其中看出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蛛丝马迹。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也能明白一点,我为什么那么想要跟着你去看缦胡缨了吧?”她忽然转身,走到他面前来,仰头望他。
李闻寂低眼看她,
她眼睛里映满灯光影子,但好像又模模糊糊,还留有他轮廓。
最终在她目光注视下,他轻轻点头。
虽然他并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对那些停留在纸页上,看似虚无缥缈那些生物有这样兴趣,但那似乎是一种难以名状热爱。
而李闻寂看到那一整个书架上摆放整齐书籍,他或许是想到了些什么,“你这些资料里,多数是宋朝之后?”
姜照一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问,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对啊。”
“缦胡缨是因为误食我本源之息,才身具使精怪不能化形能力,如果宋庆历年之后还有某些异兽精怪也得到了我本源之息,你这些资料上也许有迹可循。”
李闻寂走到书架前,目光一一掠过那些书籍和被整理成册资料。
噬能,归元,泽生——这些都是他作为神能力。
但它们分散出去,也就分化成了千丝万缕,散落在蜀中。
查生寺制造紫灯芯所用灵种,就是他“噬能”一缕,而缦胡缨体内,则是“归元”其中一缕,如果不是各自分散,也许紫灯芯和缦胡缨血液,也就不止是这点效用了。
“那我们只要找蜀中志怪资料就好了,范围也并没有很大。”姜照一眼睛亮起来,她忽然发觉这一趟回来也是没错。
她仿佛不知疲惫般,想到这儿,就迫不及待地用了小半包湿纸巾擦干净书桌,然后从书架上抱了一摞书堆到桌上。
原本订好酒店他们到底也没去,五六点钟时姜照一叫了份外卖胡乱扒了几口,又在翻看桌上书籍。
一盏灯,两个人。
窗外天色渐渐变得漆黑,竟然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李闻寂坐在她身边,静默地翻看着书页,有时候他还会在纸页上发现她勾画横线,或是在旁边空白地方留下三两字迹。
那样幼稚清秀笔迹,和他收到那些信件上字迹也没相差多少。
她也许比他还要专注,
在微黄却很明亮台灯前,她目光始终落在手边书页之上,偶尔翻动几页,又或者是看到自己在内页随手涂鸦小人儿或是小动物,她还会弯起眼睛笑两声。
重新翻看这些书,似乎有一种神奇感觉,她好像和过去那个自己离得很近。
夜渐深,姜照一白天坐了几个小时车,也没来得及怎么休息就开始翻看这些旧书,旧书又有点发潮,纸页还带着些霉味,熏得人脑子有点发胀。
她打了个长长哈欠,眼睛半睁着,有点困。
“李闻寂。”
她忽然小声地唤他。
“嗯?”
他才应一声,就感觉到肩上一沉,他偏头低眼,正好看见她靠在他肩上,用一双眼睛望他。
“我可以靠着你睡一会儿吗?”
她明明已经靠过来了。
“就一会儿,你等下记得叫我。”她还叮嘱他。
从她这个角度看他,好像更能直观地看清他在灯影下纤长浓密眼睫,此刻微垂着,在眼下投下浅淡影。
“好。”
他应了一声。
姜照一终于松懈了脑子里绷紧那根弦,慢慢地闭起眼睛。
在这静谧夜,
她呼吸声渐渐平稳,偶尔细微气息洒在他脖颈,李闻寂翻动书页手指一顿,在暖融融台灯光线里,他静默地看向她脸。
但也仅仅只是一两秒,他目光就再度落到书上。
可灯火枯照一夜,
他却始终没有叫醒靠在他肩上人。
。